“你可以把這畫裏的死亡方式,當成是一種誇張的意象,它隻是經過了血腥和恐怖的渲染,沒有必要代入現實,更沒有必要受此影響。聽明白了麽,柯尋?” “明白。”柯尋說。 牧懌然看著他。 他隻是口頭明白。他烏黑茫然的眼珠,毫無波動的麵孔,仍然清楚地顯示著,他還深陷在剛才那場人間煉獄裏。 牧懌然終於輕輕地歎息了一聲,抬手,落在柯尋的頸後,“休息一會兒。”手掌握在他發尾天生的v字尖兒上,被毛茸茸地舔著掌心,搭在頸前大動脈上的修長的手指微微用力,不過兩秒,柯尋身子一歪,倒在了他的身上。 柯尋醒過來的時候,遠遠地聽見畢敬的慘叫。爬起身衝到柵欄門邊向外看,見一頭穿著裙子的巨牛正把他高高地拎在半空。 “什麽事?”柯尋問旁邊一臉驚懼的衛東。 “不知道,”衛東搖頭,“那女牛……那母牛是被管理員領進來的,好像在挑人,挑了一會兒就把畢敬給挑中了,也不知道要幹什麽,這還是白天呢,該不會又要被吃了吧……” 柯尋沉默,看了兩眼就離開了柵欄門邊。 迴身的時候看見牧懌然正看著他,頓了頓步,笑了一笑:“我沒事了。多謝。” 牧懌然沒有說話,但不意味著他沒有看到他剛才聽到衛東說“吃”字時,手上輕微的抖顫。 畢敬被母牛帶走了,慘叫聲隻引起了人類短暫的騷亂,很快就又平複下去,仍然麻木地繼續吃喝玩樂。 送走了母牛的管理員牛重新迴來,把所有的人類放出了農舍。 畫外人們不動聲色地挪到了遠遠的籬笆邊,輪流由一個人放風,其餘人動手挖溝。 這裏的草坪的確塇軟,五個人同時動手,速度竟也不慢,半下午的時間已經挖出一個足夠一人俯身爬出去的淺溝。 但此時並不是絕佳的逃跑時機,很快就要到晚飯時候,每次管理員牛把人類趕迴農舍時,都要清點數目,如果一下子少了六個人,肯定會四處檢查並立即追上。 隻有入夜後,等管理員清掃完農舍並離開,才有充足的時間逃跑並盡量跑遠。 “萬一今晚會從我們這邊挑人呢?”董棟不放心地問。 “畢敬不是被抓走了嗎,也許今晚是他……”衛東覺得自己這話說的有些不夠仁義,雖然事實是明擺著的,但還是閉住了嘴。 “就算是從我們這些人裏挑,”朱浩文顯然沒有什麽“仁義”和“道德”方麵的心理負擔,直截了當地道,“犧牲一個,保障其他人,也值。” 眾人都沉默下來。 雖然誰都不想成為被犧牲的那一個,但也不得不承認這話說的有理。 晚飯後,畫外人們就進入了情緒緊繃的狀態,如果要挑人,那麽也就在這之後的一至兩個小時內了。 正各自在牆邊一隅沉默又緊張地等待,忽覺窗外刷地打進來一道雪亮的白光,轉頭望去,卻見外麵草坪上方的大燈被點亮,燈光把農舍前的大片空地照得亮如白晝,幾頭巨牛正帶著又幾頭從未露過麵的巨牛向著這邊走來,沒露過麵的巨牛們,蹄子上都提著一隻籠子,每隻籠子裏,都關著一個人類。 “這是要幹什麽?”衛東惶惑地問。 沒人能迴答他,大家隻是默然又警惕地盯著外麵。 農舍的門被嘩啦一聲打開,兩頭管理員牛走進來,直奔著畫外人所在的隔間而來。 “不……”衛東眼底浮現出巨大的恐懼和絕望,“要選人了……” 強烈鮮明的體型、身高和力量上的巨大差距,讓人連逃跑的念頭都悲哀得無法生出,所有人隻能絕望無助地站在原地,眼睜睜地等待著死亡降臨。 巨牛們走到門前,低頭看向眾人,一隻蹄子伸下來,挨個兒將隔間裏的人拎起來翻看挑揀,兩頭牛之間不時地低聲交流。 最終,它們一共選中了四個人。 董棟,莫鍪,柯尋,和,牧懌然。 “柯兒——”衛東震驚又心神俱裂,“為什麽——為什麽會三個人——” 嘶喊到這裏又戛然而止。 為什麽不能是三個人?“畫”從來沒有規定過,一晚上不會同時死掉三個人。 “秦醫生,砍暈他!”柯尋衝著秦賜吼。 然而直到柯尋幾人被拎出了農舍大門,秦賜也沒能下得去手。 四人被拎到了農舍外的空地上,這裏沒有擺上桌椅火鍋,也沒有拿出尖刀木桶,隻有空蕩蕩的地麵,十幾頭巨牛,和它們蹄子上拎著的籠中人。 牛們在進行交流,有牛拿來了簽筒一樣的東西,每頭牛都從裏麵抽了一隻簽。 亮過簽麵之後,其中兩頭站出來,其餘牛退後,圍成了一圈,空出中間的場地。 這兩頭牛分別放下手裏的籠子,將籠中的人放了出來,而後拎著籠子退開,也站到了場外。 兩個籠子中的人,都是極為健壯高大的男人,相貌兇惡,一身的血腥戾氣。 兩個人互相瞪著,惡狠狠地呲著牙,麵對麵轉著圈地遊走試探,而後突然身形同時暴起,迅猛無比地撲向了對方,拳打腳踢身纏,竟是惡戰成了一團。 “草你媽……這是鬥雞呢?!”董棟終於看明白了。 他在網上看過鬥雞的視頻,絕不是人們想象中的那樣充滿樂趣和觀賞性。 那是一種異常殘忍的,血腥的,讓人產生強烈不適的,變態行為。 幾年前的視頻,他至今都對那隻戰敗的雄雞血跡斑斑肢體殘缺的慘死之狀記憶猶新。 他不明白是什麽人想出的這種娛樂方式,他們的心理快感來自哪裏。 當然,這念頭也隻不過在他腦中一閃而沒,對於那段視頻,他留下的也僅僅是“臥槽”兩個字,而那段視頻所獲得的最多的評論,也不過是“菜雞互啄”之類的調侃。 他沒有那麽多善感的情懷去同情一隻雞,去思考它們的想法和情緒,它們隻不過是雞,是禽類,是低等動物而已。 它們也不會知道,驕傲有尊嚴地戰死的雄雞,在人類的眼裏,都不過是“菜雞”。 圈子裏打鬥的兩名人類,實力高低明顯。其中一名已被打得滿臉鮮血,牙都掉了三四顆。 然而他還在拚力支撐,拚力地打,好像生命裏隻有打架這件事,打架,要麽死,要麽活。 於是,他死了,被實力更強的人,一拳一拳,活活地打死了。 巨牛們鼓掌吹口哨,一陣喧囂。 死了的人被拎下去,扔進了屠宰室,活下來的人重新關進籠子裏,他的主“人”從籠縫裏向他投喂食物做為犒賞。 一部分巨牛們紛紛掏出似乎錢物的東西,交給了打贏的人類的主人,結束了一輪鬥雞式的賭博。 第二輪很快開始,被放入場中的是一名比剛才的人類更強壯的人,和來自牛家農場的莫鍪。 莫鍪像是習慣了這樣的場合,興奮且毫不遲疑地衝向了他的對手:“男人,惹火我的後果很嚴重,你承受不起,我會讓你好好兒嚐嚐我的大家夥兒,你會哭著求我的!” 莫鍪,他是上一任牛家農場人類的首領,盡管敗在了牧懌然的手下,實力也足夠強勁。他高大,強壯,英俊,充滿著鬥誌和野心、威懾與驕傲,就連柯尋也不敢輕視。 然而強壯的莫鍪,在對手的重拳下,被一招ko。 對手隻出了一拳,這重重的一擊正中他的頭部,然後他就倒飛了出去,摔在地上後隻抽搐了幾下,就再也不動了。 圍觀的巨牛們響起了一片轟笑,牛家農場的管理員們似乎有些羞惱,它們掂量著手裏剩下的三個人,似乎在挑選足以與對手一戰的那一個,而後目光落在了它們所豢養的人類的新任首領,牧懌然的身上。第74章 動物世界12┃珍重你,保護你,喜歡你。 “我!我!喂,看這裏!”另一隻蹄上拎著的柯尋,忽然百般掙動,高叫著,狠狠地,有力地舞動著四肢,看上去格外地興奮和好鬥。 巨牛似乎笑了,彎下腰,把柯尋放到了場中。 “柯尋!”牧懌然的聲音帶著怒火,柯尋轉頭看他,看到的是從來沒有在牧懌然臉上見過的神情。 “你不是他對手,退下來!”牧懌然見他無動於衷,冷怒飛上眉目,狠狠地一拳擊在巨牛鉗製著他的蹄子上。 他當然傷害不了巨牛,但也足以讓它吃痛,巨牛蹄子微鬆,牧懌然迅速地掙脫了鉗製。 “你不要……”牧懌然大步向他邁過去,眼眸裏是從未有過的深凝與無奈,“總是這麽任性。” 柯尋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笑了一笑:“我這輩子,隻對三個人任性。我爸,我媽,你。誰讓你們都是我,最珍重的人。” “既然珍重,就更不該任性。”牧懌然已是走到麵前,微蹙著眉低斥,“退一邊去。” “不退。”柯尋站著不動,“是不是對手,要打了才知道。牧懌然,你不會真的以為我打不過你吧?看得出來你正經學過,搏擊,擒拿,可能還有拳擊,如果說你是學院派的話,那我就是野路子,學院派對上野路子,誰更勝一籌還不一定,而這個大塊頭,看出手肯定是野路子,由我來對付更合適。” “他的體型和力量都在你之上,”牧懌然皺眉看著他,“硬碰硬的話你占下風的可能性更多,隻能四兩撥千金,以巧取勝。柯尋,我不需要你的保護,也不需要你為我付出什麽,如果你把我看成這樣的人,那是對我的羞辱。明白麽。” 柯尋低下頭,一手撫在額頭上搓了一把,然後抬起眸子有些無奈地笑:“我討厭和你們文化人鬥嘴,好的壞的都能被你們曲解引申成別的意思。行,保護和付出就是羞辱你,那牧先生你告訴我,你現在這又是在幹什麽?被選中和大塊頭對陣的人是我,你跑下來幹什麽?勸阻我,說我不是對手,這算不算是羞辱我?” 牧懌然被噎了一下,正要再開口,卻見柯尋忽然向前邁了一步,帶著笑地直直盯著他的眼睛:“不過我喜歡。請盡情羞辱我。但我想做什麽,還是會去做什麽。保重。” 就在話音落時,他忽然偏了頭向前一探,輕輕並迅速地,在牧懌然的頰邊吻了一下,轉而迴身,向著場中那個正蓄勢待發的大塊頭走了過去。 牧懌然愣了愣,沒有再阻止柯尋,因為知道這個任性又恣意的家夥拿定了主意就不會改變。牧懌然目光掃向周圍,疑心他和柯尋說了這麽半天的話,巨牛們為什麽沒有反應。 卻見巨牛們似乎也一直在交流商量著什麽,就在柯尋剛剛走到那大塊頭的麵前時,見又有一頭巨牛拎著籠子放在了場中,打開籠門,裏麵衝出一個看上非常強悍精壯又不失靈活的男人。 牧懌然覺得身後被一隻巨大牛蹄推了一下,把他也推向場中,周圍的群牛發出了興奮的叫聲。 物懌然恍然了悟:這些牛剛才看到他和柯尋爭著要上場的樣子,索性臨時改變賭彩的方式,變成了二對二,更或者,他們可能更希望看到的是四人亂鬥的場麵,因為看上去,那名剛被放上場的精壯男人似乎和大塊頭不是一夥。 牧懌然幾步追上柯尋,拉住他的胳膊:“先別急著出手,現在是二對二。” 柯尋也已看明白了,沒有冒進,一邊盯著對麵兩個虎視眈眈的人,一邊壓低聲音和牧懌然說話:“先坐看這兩個龍虎鬥,然後咱們再出手。” 牧懌然“嗯”了一聲。 前方,大塊頭和精壯漢子並沒有立刻打起來,而是一邊彼此警惕,一邊試探著向著柯尋和牧懌然逼近。 “喂,大塊頭,”柯尋忽然出聲,“你剛才太厲害了,你是不是當世最偉大的首領啊?不過你這首領當得可好像沒有什麽威懾力啊,對麵這小子應該不是你對手吧?連這種貨色都敢在你麵前張牙舞爪,你是不是該反思一下什麽了?有些人啊,不給他點厲害瞧瞧,他就不知道誰才是真正的強者,你說是不是?” 大塊頭聽了這話麵色未動,對麵的精壯漢子卻是氣大了,怒喝一聲:“閉嘴,男人!你想死我成全你!” “怎麽,你看不起大塊頭首領嗎?”柯尋語氣調笑,“你這樣的人真是太可惡了,但凡有血性的男人都不會忍受你這樣的態度,不讓你知道知道厲害,你還真不把別人放在眼裏。” “我殺了你——”精壯漢子衝著柯尋這邊撲過來,半途卻被大塊頭攔下,重重地一拳照胸砸去,被精壯漢子堪堪躲過,兩人瞬間打作了一團。 “這小子也不是大塊頭的對手。”柯尋隻看了兩迴合就得出了結論。 “嗯。”牧懌然緊盯著場上。 “我看咱們不要等到他們兩個徹底結束,”柯尋道,“如果等大塊頭把這小子徹底幹掉,說不定巨牛又會放出一個來和咱們繼續二對二,激將法不見得次次管用,萬一來個聰明的和大塊頭聯手,咱們恐怕要吃虧。” “嗯。”牧懌然認同。 “最惡心的是重新迴到一對一,不管咱們兩個誰對上大塊頭,勝率恐怕都難說。”柯尋嘴角微微翹著,帶上了幾分壞,像個邪惡的小鉤子。 牧懌然的目光被這小鉤子牽去了一瞬間的注意力,隨即麵無表情地挪開。 “所以我的意思是,抓住時機,除掉後患。”柯尋指了指已經占據上風的大塊頭,“趁他做出最後一擊,我繞正麵吸引他的注意力,你從後麵直接襲擊他。” 說到這兒,轉頭繼續勾著唇角看向牧懌然:“能做到一擊ko嗎?你不能的話就換我來,你去正麵,我去背後。” “顧好你自己。”牧懌然冷冷看他一眼,轉而邁步向著場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