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懌然對上柯尋直視過來的目光,片刻後才移開,視線投向那個蹲地檢查屍首的男人,沉聲說了一句:“他是醫生,先等他的驗屍結果。”  柯尋就沒再多說,站在旁邊靜等。  說是驗屍,沒有工具的情況下也隻能做簡單的檢查,醫生很久後才站起身,看了屋裏的這幾個人一眼,而後垂下眼皮,醇厚的低音慢慢響起:“這三個人,是活活嚇死的。眼睛是在死前被利器硬生生剜走的,這種利器可能是很尖很窄的匕首,也可能是……堅硬的長指甲。”  話音一落,眾人不由得齊齊望向屋中的那口棺材。  “再仔細檢查一下這屋子吧。”醫生平靜地說。  眾人沒有說話,默默地分散開來,小心且謹慎地檢查這間靈堂的每一個角落。  畢竟還要找這幅畫作者的簽名或是鈐印,就算眼前情形讓人心寒膽顫,也不得不硬著頭皮仔細找下去。  柯尋扯下一幅幔帳,給死去的三人遮上了臉。  牧懌然立在門邊,雙手抱著懷,似是陷入了思索。  柯尋在屋裏找了一圈,沒有發現什麽簽名或鈐印,就要邁出門去,一眼瞅見門口的童男童女,又退迴來,問牧懌然:“我要是把這倆貨用火燒掉,你說會發生什麽事?”第8章 白事08┃棺木。  “會發生什麽,我不知道,”牧懌然冷淡地看他一眼,“上一個幹過類似事情的人,遭到了異常慘烈的反噬。”  “行吧,那不燒了。”柯尋攤攤手,“那我要是在它倆臉上畫個烏龜王八山羊胡什麽的呢?”  牧懌然用看智障的目光看著他:“在中國的神鬼文化裏,不論神鬼,皆不可辱。”  “那他媽的神鬼就能辱人了?”柯尋無奈。  眾人檢查過後,都沒有什麽令人振奮的發現,看了看天色,雖然灰沉陰玻也知道已是天大亮的時候了,就關了正房門出來,往院外走去  】卵跋肫鸌蟯砟歉隼賢方淮過,今天早上八點還要到他那兒去集合,就叫上了一直在院子裏待著的衛東。  一出院門就看見煎餅攤老板頹然崩潰地坐在地上,一臉的水漬,也不知道是汗還是淚。  衛東終於想起昨晚上劉宇飛跟他說過的話,過去拽了拽煎餅攤老板:“別幹沒用的事兒了,這地方跑不出去,你往哪兒跑最終都還會迴到原地來,還是跟著大家一起吧,說不定今天就能找著迴去的法子了。”  煎餅攤老板失魂落魄地起身,像個木偶般跟著眾人的腳步。  柯尋問衛東:“怎麽跑都迴到原地是怎麽迴事?”  衛東指了指遠處灰霧蒙蒙的深處:“劉宇飛說無論往哪個方向跑,最終都會迴到你起跑的原點來,這就跟一幅畫擺在你麵前,畫上的人往畫框的左邊跑,跑到框外的同時人又會出現在畫框的右邊一樣,然後又跑迴到原地,你明白吧?反正你怎麽跑也跑不出畫框去。”  “……真特麽絕望。”柯尋歎氣。  “你在那屋裏都看出什麽來了?”衛東問。  柯尋簡單給他講了講,抬眼看見走在前麵的牧懌然,加快了步子追上去,並著肩問他:“小牧哥哥,說說看,那會兒你在那靈堂裏都發現了什麽?”  牧懌然閉了閉眼,柯尋在他冷峻如冰山的臉上硬是看出了幾絲無奈,不覺就軟了眉眼,沒有催問,就隻歪著頭看著他,靜靜地等。  牧懌然垂眸看了眼橫在麵前的這張臉,一頭亂糟糟的短發讓這個人看上去顯得有些慵懶,有些不羈,可兩條張揚漂亮的眉毛下麵的一雙眼睛,又特別的純粹和認真,黑白分明的,一睇一眄間,閃動著澄澈的光。  隻看這張臉,還真看不出這人有著一股子厚臉皮二貨的屬性。  抿了抿唇,牧懌然挪開目光,低聲開口:“那口棺材的木料,有問題。製造棺材的木料,通常多用楠木、桐木、鬆木或杉柏混合木這類木材,可靈堂裏的那口棺材,用的是純柏木,不摻雜的柏木。”  “所以?”柯尋看著他。  “在中國部分地區的喪葬文化裏,製作棺木的木料,禁用純柳木或純柏木。”牧懌然聲音低淺,“舊習相傳,柳樹因為不結籽,用它做棺材木料的話,會導致絕嗣。而如果用純柏木製棺,會遭天打。”  “天打?”柯尋揚眉,“天打雷劈?”  牧懌然微微點頭:“可以這麽說。所以,用純柳木和純柏木製棺,是一種喪葬忌諱,有相關習俗的地方,通常不可能犯這樣的錯誤。”  柯尋轉頭看了眼已經落在遠遠後方的李家宅院:“可這家人卻犯了諱,這說明……”  “說明是故意為之,”牧懌然也目含深意地迴頭看了一眼,“明知而故犯,這種作法大概隻有一種可能,就是化忌諱,為詛咒。”  柯尋:“……詛咒?厲害了。這是為什麽呢?”  牧懌然垂眸,似也在思索:“哪怕是畫,內容也要符合邏輯,而如果是寫實畫的話,就更要結合實際。我們這些人,進入畫中之後,就成為了畫中角色的一員。這其中有守靈人,有砍柴者,有守糧倉的,有守庫房的,有挖土掘墳的……”  “好像少了點兒什麽。”柯尋望著走在前麵的那幾個人。  牧懌然目光微閃:“少了喪葬儀式中的第二主角。”  “誰?”柯尋看他。  牧懌然目光移到他的臉上:“死者家屬。”  柯尋醍醐頓醒:“對的,昨晚那院子裏除了咱們這些人之外,就沒有別的角色了。等等,會不會死掉的那三個人就是死者的家屬?”  “不是。”牧懌然用下巴指了指走在前麵的那幾個人,“我們這些人的裝束都是一樣的,如果是死者家屬,穿的應該是重孝,或者就算不是,裝束也不會一樣。根據昨晚在那老人家裏‘被安排’的情況來看,我們這些人應該是‘村民’。”  “那為什麽要讓村民守靈?”柯尋問。  “一些人口少的村莊,一戶人家辦紅白事,全村人都要去幫忙。”牧懌然答。  柯尋就問:“難不成小牧哥哥你是樸實的農民兄弟出身?”  牧懌然冷冷看他:“多讀書。”  “我體育係的。”柯尋臉上毫無愧色,“話說,書裏能教你怎麽識別棺材木料?”  牧懌然不大想迴答的樣子,但好像又怕被柯尋纏著問,隻得勉為其難:“我有癡迷木藝的朋友。”  這個“癡迷”就很有講究了,通常伴隨著癡迷而來的就是瘋狂進行安利——估計平時沒少被安利關於木頭的學問。  “那麽死者家屬為什麽沒出現呢?”柯尋找迴話題,“死者被人用柏木棺材詛咒,家屬就沒點兒說法?給死者做棺材的人又是誰?”  牧懌然淡聲:“找到這些問題的答案,你大概就能離開這兒了。”  說話間已經到了昨晚那個老頭兒的家,進門後見當屋的桌子上擺著包子米粥和碗筷,老頭兒死氣沉沉的眼睛掃過眾人:“大家昨夜辛苦了,先吃早飯吧。白天沒有什麽活要幹,大家可以休息休息,天一黑還來我這裏,我給大家安排今天晚上的活。”  說完老頭就轉身進了裏屋。  柯尋正想著桌上的食物會不會有毒,卻見已經有兩三個人走過去坐下開吃了,柯尋看了看牧懌然,見他麵色有些沉,但也向著桌子走過去,給自己盛了碗粥。  “真沒事?”柯尋坐到他旁邊,看著他舀了勺粥送進嘴裏,動作優雅。  旁邊的劉宇飛冷嘲地接口:“放心吃吧,要是食物裏有毒,就沒必要弄出這麽多玄虛事兒來折騰咱們,直接扔屋子裏餓上一個月,沒人活得下來。”  柯尋仍然看著牧懌然:“那你這臉色是怎麽迴事?粥裏有屎?”  牧懌然冷冷剜他一眼:“想一秒速死我成全你。”  柯尋立馬想起昨晚自個兒被這人摁在地上毫無反抗之力的情形來,就說他:“別鬧,快吃。”  伸手抓過兩個包子,十分狗腿地遞給牧大佬一個,牧大佬沒理他,被衛東伸手搶了過去。  旁邊劉宇飛一邊厭惡地用勺子攪著碗裏稀湯寡水的米粥,一邊繼續和柯尋說話:“他臉色不好看,我猜是因為那兩個去挖墳的都死了的緣故。”  柯尋一頓,數了眼屋裏的人頭,發現的確少了昨天去挖墳的兩個:“你怎麽知道那倆死了?”  “因為那老頭兒沒有等那兩人迴來就讓我們開飯了,”劉宇飛指指裏屋,“如果那兩人還活著,老頭兒會等人齊了才說剛才那番話。”  “草。”衛東在旁邊低罵了一聲,“一晚上就折了五個,照這樣的效率,今天過後咱們還能剩下幾個?”  沒有人迴答他的話,就隻是默默地吃著東西,有的人一臉麻木,有的人似有所思,有的人失魂落魄。  這頓飯的味道也實在無法形容,粥是涼的,包子是硬的,幾根鹹菜棒子上麵掛著白毛,包子餡也不知道是什麽食材,吃起來像草,還帶著馬糞味兒。  不過再難吃還是得吃,否則不知道體力能支撐到什麽時候。  一頓難吃的飯很快完畢,牧懌然站起身往外走。  柯尋拉著衛東跟上去:“去哪兒?”  “外麵走走,找線索。”牧懌然沉聲答。  “能亂走?你不怕遇著內什麽?”衛東問。  “根據畫反映的內容來看,白天應該沒事,”牧懌然說,“何況老頭兒剛才的講話裏,也沒有提到不許到外麵,所以應該不會有事。”  “我們跟你一起去。”柯尋決定抱緊大佬大腿不放鬆。  牧懌然沒理他,大長腿一邁就出了院子,直奔著村子北邊的方向去。  村北是一片荒地,更遠一些的地方仍然是無邊際的混沌模糊。  荒地上空,點點寒鴉叫聲淒厲,盤旋幾圈之後,落在一處土丘旁。  柯尋衛東跟著牧懌然大步走過去,卻在土丘旁看到了兩具屍體。  衛東大叫一聲,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而後臀手並用地一連向後退了七八米才停下來,指著屍體哆嗦。  “閉眼,閃一邊兒去。”柯尋擋到他身前,本來也不大想看這兩具屍體的死狀,卻見牧懌然直接走到了近前,低著頭在屍體上仔細地查看,就忍著不適也跟著往屍體上瞅了兩眼。  這一看險些當場吐出來。第9章 白事09┃肉段兒與烏鴉。  兩具屍首雖然仍然保持著完整的人形,但細看之下才發現,這兩個人竟是不知被什麽利器像切雞排一般切成了肉段兒,並整整齊齊地原樣碼在了地上。  兩個人身上的衣衫已經完全被血浸透,虯皺扭曲地貼在屍體上,身下的土也被浸成了黑紅色,彌漫著濃鬱的血腥味兒,屍身周圍落著十數隻烏鴉,見到牧懌然接近也不飛躲,漆黑的眼珠望著它,透著死寂。  柯尋轉過身,張口要吐,嚇得衛東再次臀手並用地又往後挪了七八米:“臥槽住口!你看見什麽了?!”  柯尋搖手,硬是憋了半天才把那股作嘔的勁兒給憋迴去,深吸了兩口並不好聞的空氣,一咬牙重新轉迴身去。  牧懌然仍在盯著屍體看,似是陷入了沉思。  柯尋硬著頭皮再次看向這兩具屍體,兩個人並排躺在那裏,如果忽略掉身體被切成段兒的情況,這兩人死時的姿勢可以說是相當的平靜,兩條胳膊整齊地安放在身體兩側,腿也並得很直,頭部也是標準地臉向上。  臉……柯尋看了幾眼左邊這具屍體,十六七歲的學生妹閉著她那雙涉世未深的眼睛,麵孔被血汙掩去了本有的青澀,細軟的長發被身下的泥土和著血攪成了糊亂的一團,正是含苞待放的青春的身體,此刻已成了一堆碎肉。  柯尋無從想象這個女孩兒死前經曆了怎樣可怕的事情,在被那股不可抗拒的恐怖力量當成牲畜一樣宰割的過程裏,她有多怕,多痛,多想迴家。  柯尋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地抖了抖,隨即狠狠地捏成了拳。  “你檢查完了嗎?”他問牧懌然。  牧懌然抬眸看了他一眼,微微點了下頭。  柯尋不再說話,走過去拿起扔在不遠處的鐵鍬,就在旁邊挖起土來。  牧懌然看著他,也沒有再開口。  衛東站在遠些的地方不敢過來,隻好提著聲問柯尋:“你幹嘛呢?別瞎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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