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麵不小,很幹淨,在這片街上是生意很好的一家連鎖店。


    此時中午正是人多,胭脂讓金入正去占位置,自己在吧台前排隊等開票。


    等胭脂開完票又順便買了兩份果汁兒,端著托盤裏迴頭找金入正的座位時,根本就沒看見那人。


    自然桌子也就沒有空的。


    胭脂這個氣啊,這歪果仁兒怎麽迴事?


    端著兩大杯子的橙汁兒在人來人往擠擦擦的小飯店裏躲閃出出進進的人,已經夠艱難的了,還得眼神到處找他。


    後來可算看見這位金先生了。人家正撅著屁股彎腰在門口外幾米處,看師傅熬下水湯。


    也是買鴨血粉絲的。


    店家為了競爭招攬生意,把爐灶支在了外麵。


    這樣香氣正是四散在中午逛街逛累了的人群中間*食欲。


    一張大桌子,一半是大鍋,一半是裝滿各種料的盤盤碗碗。


    大鍋裏冒著滾水,係著油脂麻花的白圍裙的胖師傅把鴨雜,鴨腸子放進鍋裏,漏勺湯不停地攪合。再把另一盤子裏的粉絲放在漏勺上擱置在湯裏數秒略燙一下就走起,盛進碗裏。


    於是碗裏再澆湯,放料各種盤子裏的料:小塊鴨血、細碎的鴨腸、鴨胗,鴨肝、榨菜、香菜、麻油。喜歡辣的再舀點辣椒油。


    胖師傅做這一些列動作就像打太極一樣嫻熟,和諧,柔中帶鋼,鋼種帶香。


    速度還很快,極為麻利的三分鍾之內就做好的一碗。


    此時胭脂過來正好把剛才排隊買的票遞給金入正,金入正給了胖師傅。


    兩份熱乎乎香味獨特的鴨血粉絲煲又由金入正端著,兩人進店找座位。


    還哪有空位置啊,胭脂也不能說金入正啥,兩人就端著托盤,胭脂托著兩杯橙汁兒,金入正托著兩鴨血粉絲煲,在門邊的一個雙人桌前站著等。


    “金入正,你不是要尋根嗎,這就是最正宗的街頭小吃的吃法,今天尋到一點根須子了。”


    胭脂自嘲道。


    “看來我很有天賦,要不是在門口等,你看我們現在也舀不到碗裏。”


    金入正衝著門口長隊的人群對胭脂吐吐舌。


    胭脂隻好報以翻白眼:這位海歸自我感覺超級良好,要不是你不找座位去賣呆兒,我們至於在這裏練端盤功站著嗎。


    “哎,你們過這邊來吧,我看也站了半天了。”門口下鴨雜的胖師傅無意中抬頭看見這店裏最俊的一對兒還等那站著呢,正好門外空地兒擺著的一張桌子的客人走了。喊他倆過來。


    金入正顯得十分愉悅,走過去把兩碗粉絲煲放好,然後大手把桌上支著的太陽傘扶正。


    “胭脂,這樣就更有民俗味道了。我喜歡。”


    胭脂無語,深吸一口氣:“好吧,喜歡就好。”


    金入正倒是很有童心,這點純真是他和其他男人不同的地方。


    太陽傘暫時遮住了外麵來來往往的行人,也遮住了正午的太陽。


    胭脂開始吃,先挑喜歡的鴨胗,一口一口咬碎,吃掉,再挑幾口粉絲,一舉一動落在男人專注的眸底,很是欣賞的看。


    胭脂吃著吃著感覺麵前的異樣,抬頭見金入正笑盈盈的看。


    “喂,你秀色可餐啊?不吃我把你這碗退了,省下錢捐給希望工程。”


    金入正可愛的沒低眸端碗,又抬眸睨她小口小口的吃。


    “嘿,這種鴨腸子,真的能吃嗎?”


    胭脂一聽這話,有些不滿。繃著小臉:“你要是那西方老外的觀點看中國的飲食,那還是什麽也別吃了,吃啥都奇葩,你吃過臭豆腐沒?還有皮蛋?還有擼串?”


    “擼串?那我們下次吃去。”金入正邊笑邊夾了一塊鴨腸放進嘴裏,然後表情便很奇怪。


    胭脂有點擔心:“不習慣?你就當牛扒啊。”


    金入正搖搖頭,吸了半天氣,因為胖師傅給他們碗裏都放了辣油,然後說:“為什麽你不早點帶我來吃這個腸子。”


    唿!胭脂又吸了一口氣:“你這樣說我就放心了。還以為你吃不慣。”


    半天金入正沒反應,胭脂再次抬頭看他。


    見他正在翻手機。


    “你吃飯時候能不能不玩電話,你看周圍幾個人都在等呢。”胭脂小聲提醒。


    “不是,我在找。這個味道我忽然想起來有印象,我小時候還沒去法國前,吃過一次。


    就一次。那時候孤兒院裏的孩子基本都不出來和外界沒有交往。


    是一個到我們院裏經常來的小姑娘找個理由帶我出去吃的。吃的很可能就是這個。”


    金入正翻了一會兒手機號:“哦,找到了。院長阿姨給我了對方的聯係地址了。噥就是這個,不知道搬家沒有。一會兒,你告訴我這裏怎麽走?”


    金入正滿臉興奮。


    胭脂搖搖頭苦笑:“你不隻是尋根還是尋味為尋友,這一趟不虛此行嘍。”


    胭脂接過金入正的手機看,驀地愣住了。


    w市金海路金海灣別墅。


    “你?怎麽有這個地址?”


    “那時候我們院還是在老院的地址在a市下麵的w縣,現在改為縣級市了。有個公益組織經常來我們孤兒院做活動。然後有個小女孩經常跟他們一起來,來了會給我我們講她學校裏的趣事,講她媽媽。她很喜歡我做的蟈蟈籠子,每次來都找我做。我們在孤兒院裏非常孤獨,上的學校都是院裏的小學,實話說親情也很缺,所以那個女孩當時對我的意義很重要。是我的一部分和外界關聯的新鮮血液。


    我曾經每個周末一早就起來去院子的樹叢裏抓蟈蟈放在編好的蟈蟈籠子裏,然後在大門口等她。但是後來不知道為什麽很久沒見到她,再後來我被媽媽帶到了法國。有時候真想迴來找找那個小女孩,對她說聲謝謝。”


    金入正的神態充滿了迴憶和向往,然後胭脂的心卻一點點沉下去。


    “你知道,她叫什麽名字嗎?”


    金入正搖頭:“不知道全名,但是她讓我叫她曦曦。晨曦的曦。”


    “你,找到她想怎麽樣呢?”


    金入正搖頭:“實話說不知道,我的家人一直都找不到,但是如果能找到兒時的夥伴對我也是一種安慰。是我和這個故鄉鏈接的紐帶。”


    “如果,你找到她之後,她不像你期望的樣子呢?”


    胭脂再一次小心的問。


    “嗬嗬,沒什麽期望不期望的,我對她隻有祝福,她隻要是她想要的樣子就好了。”


    “但是,如果,她不是,她想要的樣子呢。”


    金入正停下吃粉絲的筷子。開始狐疑的打量胭脂。


    “你好奇怪啊。想,說什麽?”


    “是她嗎?”胭脂打開手機,相冊裏還有當時沈曦生日,胭脂在他家與她的合影。華麗青春的一個女子。


    金入正接過手機,擰眉細看:“看著也是豪門小姐過的不錯。眼睛,有點像,但是小了一些。眼角有點尖銳。過了十四年,並沒有變太多,應該是吧。她叫什麽名字?”


    “沈曦。”


    a市東郊的精神康複中心裏麵,風景不錯,隻是裏麵十分清靜。


    偶爾幾個散步的穿病服的人也是醫護人員陪著。


    一樓敞亮的房間裏,背對著門坐著一個長發及腰的女人身影。


    在門外就聽見嘁嘁喳喳的聲音,是她在小聲的碎碎念著。


    胭脂和金入正對醫生客氣的請求進去。醫生點點頭:“她還好,也不鬧,就是一直發呆,希望你們能有辦法讓她走出內心的封閉,通常這樣的狀況隻是患者在逃避現實,但是內心還是清醒的隻是沒辦法或者不願意麵對,但願你們能有什麽喚迴她意誌的辦法。”


    “恩,但願吧。”胭脂心情十分難過。


    沈曦那麽漂亮要強能幹虛榮的一個人,要麽死了要麽好好的,總比這樣半瘋的好。


    一個人若是連自己的意誌都不知道,不知道是解脫還是痛苦,但是胭脂認為,就是痛苦。這是她第一次來這種地方,沒想到是為了看沈曦來。


    金入正輕輕的推門,胭脂跟在他身後,其實胭脂暗暗的想,但願沈曦第一眼看見金入正時就能想起來他們兒時我的記憶然後就好了。若是自己走在前麵就怕沈曦引起不愉快的記憶加重病情。


    進了幾步,胭脂聽出沈曦一直念叨的幾個字就是:不是我不是我那不是我——


    *邊坐著的女人聽見了腳步聲,嘴裏念叨的聲音停止了,緩緩的迴頭,蒼白的臉,幹幹淨淨的沒有表情甚至沒有思想魂靈般的安靜。


    看見金入正,沈曦身子一抖,眼裏明顯的看出抗拒和恐懼。


    十四年,金入正早已經不是當年麵黃肌瘦又矮又小的孤兒院男孩,十分體麵清貴的一個能把人帥哭的男人。


    在此刻沈曦眼裏,男人就是十分令人害怕的動物。


    “曦曦,真的是你?:金入正在鴨血粉絲煲的門口已經聽了胭脂對大概事情的介紹,雖然為曦曦唏噓,但是也有些心理準備,然而此時看見沈曦眼裏的戒備恐慌,心還是難受的一跳。


    故人相見,最怕的就是變故,何況年輕的她如此出乎她的意料。


    聽見金入正唿喚她的名字,沈曦並不說話,隻是往後躲,躲,躲到退無可退然後瑟縮的蹲下:“別過來,你別過來,那不是我,我不是那樣的——”


    胭脂停在房間半中,不知道該盡該退,她擔心自己進去了更就愛刺激了沈曦。


    然後沈曦的視線空洞的從金入正身上緩緩後移,落到胭脂身上忽然放出一絲光亮,奔著胭脂撲過來:“姐姐,那不是我,那不是我,我不是那樣的啊——”


    胭脂的眼淚立刻就出來。摟住沈曦的肩頭輕輕拍:“那當然不是沈曦了,曦曦是個好女孩呢。”


    見到這樣一個曾經可恨現在可憐的女人,善良的心都不忍再說她什麽,都隻能希望盡自己的力讓她清醒活在當下。


    金入正呆呆的愣在*頭,看著沈曦小女孩一樣的躲在胭脂懷裏,偷眼看他,依舊在說:不是我不是我——


    看著胭脂,金入正也不知道再該怎麽做。


    胭脂對他揮揮手示意他安靜,然後拉著沈曦走到*邊坐下。


    她感覺沈曦其實並不怕女人,而是隻怕男人,她就是把自己清醒的神智,能辨別現實的思維有意的給封上了。


    胭脂想此時沈曦的狀態是不是和自閉症兒童有點相像。


    她一下一下的拍著沈曦的肩膀:“沒事的,姐姐會保護你。曦曦是不是喜歡蟈蟈啊,你看給你編蟈蟈籠子的男生不是就是他嗎。”


    這句話提醒了金入正。


    他對看著胭脂卻對沈曦說道:“小龍去找竹條編籠子嘍,你等等啊。”


    說著便大步走出去。


    沈曦果然眼裏的恐懼變少了,似乎想起了什麽:“小龍?那個男孩嗎?他在哪?我去找他的時候他已經不在那裏了,為什麽?是嫌棄我嗎?那不是我那不是我啊——”


    剛開始點清醒,說著說著又往前幾天的刺激上帶。


    胭脂的眉心緊緊皺著,此時此刻摟著沈曦,真的,她一點也不怨她了,隻是覺得她很可憐,她希望沈曦能好。搜腸刮肚的想著自己所掌握的關於心裏治療的知識麵。


    沈曦一再強調的就是那不是她,她不能接受那天的齷蹉侮辱,現在隻能讓她慢慢的學著接受自己。接受自己的一切,好的不好的。她更要學著原諒自己。


    “曦曦那麽懂事,能幹,沒人會嫌棄你的,就算曦曦有缺點那也是正常人的狀態,沒什麽的呀,來吃水果吧,我記得你愛吃榴蓮呢。”


    胭脂放開沈曦找刀去切榴蓮。沒想到沈曦看見胭脂從護士那借來的水果刀,驀地撲過來:“那不是我,那不是我,我去殺了他殺了他。”


    胭脂急忙跑出去關上門,把沈曦關在房間,跑到護士那把刀還給護士。心嚇的撲通撲通的狂跳。


    不知道沈曦嘴裏的他是豐俊西還是不敢麵對的她自己。


    好在沈曦沒有很瘋狂的追出來和胭脂搶刀。這還讓胭脂對她的病情稍微放下幾分來。


    至少,沈曦沒有到那種瘋狂的做一件事到不能製止需要藥物或者強製的程度。


    再次迴到升息的病房,胭脂的膽氣不如剛才,她也保不準哪個點手機沈曦的死穴,不能提不能碰。


    開門,見沈曦似乎已經忘記了剛才搶刀那茬,抱著榴蓮在發呆。


    胭脂遲疑的不知道該不該進去,畢竟此刻沈曦是安靜的。


    此時大門邊上傳來腳步聲。金入正手裏提著正編了一半的籠子拐過來,邊走邊手指靈巧的編。


    “咦?怎麽不進去?”金入正直覺是不是有什麽不好。


    “我不敢。”胭脂苦著臉:“千萬別讓沈曦看見刀,剛才她說要殺了誰。”


    金入正也愣住,停了一會兒,眸光沉沉的拍了拍胭脂的肩膀:“我來試試,既然,她是曦曦。”


    胭脂留在了門外,透過門上方的玻璃看。


    沈曦正在用指甲扣榴蓮的皮。驀地聽見身後的腳步聲,看見是金入正,一個人。


    房間裏進來了一個男人,嚇的抱起榴蓮擋在胸前身子止不住地發抖,她沒出聲也不再說不是我,就是防備著防備著。無言的看著突兀出現的男人。


    “曦曦,上個周末你沒來,我以為你爸比不讓你再來這裏找我們呢,這是我新給你編的蟈蟈籠,要不我們等會兒去抓蟈蟈吧。”金入正沉聲道,說著的時候眼角有點濕。


    仿佛自己也迴到十多年前那些孤獨灰色的日子,沒有愛,沒有親情,隻有孤兒院阿姨們常規的照顧,和每天每天隻能在院子裏活動,很少被阿姨們帶出去遊玩的孤單寂寞。


    每周每周最盼望的就是那個喜歡穿紅衣服的女孩子帶著零食來,他們一邊吃一邊找蟈蟈,找到蟈蟈就由女孩子用手捂著,她膽子挺大一點不像其他女孩子看見蟲子要尖叫。


    她一直安靜的握著蟈蟈,然後等他用小刀削竹子陂,割下一條一條的,編。她好奇的嘴都不吃了,在那看。


    那時候,他叫小龍,他在孤兒院的大名叫華富強,但是他依稀記得自己還叫小龍,他就把這個秘密偷偷告訴了曦曦。


    所以女孩子一直叫他小龍。


    沈曦果然被他手裏的草編籠子吸引,那籠子才編製了一半,伸展著一根根米色的竹條兒。


    她安靜下來,緩緩的放下榴蓮,去仔細看那蟈蟈籠子:“這是小龍才會編的,可是小龍不見了,怎麽你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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