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九濡後來才知道自己這一走竟真是離開了一百多年,期間雖說不上滄海桑田,但是一切也都與之前大不相同了。喻武端端正正得跪在地上,將這百年間的事都與帝君細細道來。他之前已經追著黎柯在魔境跑了三十多年,後來見黎柯在那站穩了腳跟這才不再時刻跟著他,也能迴來神府歇一歇了,隻是,帝君交代得事情他沒有做好,此時心裏還是有愧的。“是我沒有護好他,請帝君降罪。”多少年了,帝君交代過的事喻武從沒有辦砸過,唯獨這最重要的一件,他沒有做好,黎柯墜魔一事避無可避,他縱使沒有辦法,但仍免不了自責。九濡沒了神力,一番勞頓現在已經有些支撐不住,又聽到黎柯入魔種種,更是心如刀絞一般難過。他斜靠在椅背上,肥遺怕他難過一直牽著他的手窩在他懷裏,“帝君別氣喻武哥哥,他也很辛苦,一開始黎柯哥哥不讓他跟著,還趕過他好幾次,後來喻武哥哥都是偷偷跟著他的。”“嗯,你起來吧,這事和你沒關係,錯的是我。入魔之後他可有什麽異常?現在在哪?”“在天魔城,自他去了魔境就以一己之力收拾了四分五裂的魔境亂局,先前的魔尊自己退的位,現在魔境以他為尊。至於他的狀態,我一直也在觀察,他似乎從來沒有睡過覺,困極累極了就閉著眼休息一會兒,幾刻鍾的功夫就醒了。還有,每月都有幾天,他不見人,把自己鎖起來誰也不見,我不敢貿然進去看。”“豐牙送我去魔境吧,喻武你辛苦了這麽多年,我都記著,邱光濟那邊你不要放鬆,該收拾的人和事遲早是要收拾的。”九濡拍了拍肥遺後背,有些歉然得衝他笑了笑,迴來之後還沒來得及多陪陪他就又要走。“是,可是黎柯他已經忘了陛下。”喻武也不知道若是自己換了帝君如今的情境,會怎樣選擇,隻是他冷眼旁觀著都覺得二人這樣實在太苦了,可哪裏有解呢?哈,是啊,他已經忘了自己,忘了兩人之間的情愛。那便偷偷看看他也好,誰知道自己哪天還會不會再死一次,再傷他一迴?九濡心裏想著,他實在無法克製住自己要去看看他的心。先前還有神格壓著他想事做事都從大局出發,如今,竟似可以鬆一口氣一般任性一迴了。“我去看看,沒事就迴來,你給我施個術,讓人看不出我本來樣貌,也別透露出去我迴來了,就還當神帝九濡已然隕落。”他二人之間的事外人無法置喙,喻武給帝君施了術,不過黎柯修為大漲,他這術法也不知道能不能瞞過他的眼。肥遺的速度很快,罡風獵獵,吹得坐在他背上的九濡直要掀飛下去,他不再是原先無所不能的神帝,肥遺感覺到他異樣給他在背上撐開了護罩他才好過一點。肥遺心裏也難過得不得了,在他心思裏,帝君一生戎馬何曾有過如此弱不禁風的時候,他心疼得緊。魔境和仙界其實也沒什麽兩樣,一樣的天一樣的地,隻是城郭建築偏厚重猙獰,魔氣多一些。九濡以往到魔境來的次數不錯,但是因為那時還有神力護體,魔氣侵體也不覺得難受,現在卻覺得胸口跟有什麽重物壓著似的,總悶著一口氣,周身也四針刺一般疼,不過這都是小事,並不值得一提。其實還是魔境以強者為尊的價值體係更簡單直白些,否則也不會有前魔尊自行禪位給黎柯的事。他記得原先的魔尊叫山茗,是個女魔,曾經有過一麵之緣。肥遺身上仙氣太重跟著他在魔境盤桓實在太顯眼,找了個沒人的地方把他放下九濡想打發他迴去,肥遺不願意,說黎柯哥哥怎麽也不會為難他,一定要跟在九濡身邊。“豐牙乖,你黎柯哥哥忘了我了,我也不願意讓他再想起來,隻是偷偷去看看,也許在這邊住一段時間。我身上什麽氣息都沒有,不會有事的,倒是你,讓人家一眼就瞧出來你是誰了,在這裏呆久了對你也不好,快迴去吧。”九濡沒有神力傍身,畢和劍也用不了,誰也不知道他是仙是魔,至於安危方麵他倒是不擔心,醒了之後他探查過這具身體,還是原來的身體,恢複能力驚人,等閑死不了。肥遺苦著一張小臉,他還沒從帝君突然複生的美夢中醒來,生怕自己再離開醒來時又是一場噩夢,“為什麽不讓他知道,那時候我見了,他難受得很,若他知道帝君還活著,興許能記起以前的事呢。”“記起來做什麽呢?我已經傷過他一次,又怎知不會有下一次,何苦再讓他傷情。”九濡越來越後悔當初自己一時衝動,應了黎柯的要求。若當初二人並未有過深情繾綣的一段時光,自己的一切都將不會對他產生影響,他還是那個光風霽月、瀟灑恣意的南仙帝,何苦淪落到被仙界眾人指指點點,一生背負墜魔惡名的境地。九濡與肥遺約好半月後還來此處接他,又抱著他安撫了好一陣子他才心不甘情不願得走了。此處距離魔境主城甚遠,九濡來時喻武給他準備了些日常可能會用得到的符籙,裏麵有疾行符、隱身符什麽的。饒是用了疾行符,九濡也直奔波了多半天才趕到魔境主城。魔尊自然不是尋常人輕易能見到的,九濡想趁著夜色用隱身符進去魔宮看看,喻武一直掌握著黎柯的動向,說他這幾天都不會出來,如此還方便些。其實最便宜的法子就是讓喻武偷偷帶他來看,隻是九濡拿不準他見了黎柯會是何等的境況,總歸不會太好,還是獨身前來比較穩妥。再說這一百多年喻武已經夠辛苦了,該自己承擔的事還是要自己來。魔宮的守衛並不像仙宮那樣森嚴有序,大多魔族人都有些我行我素的不服管教,九濡用了隱身符,又借著自己僅剩的一點身形的靈活,很快就混入了魔宮之中。他不知道黎柯住在哪,據喻武說,是在魔宮深處的一處小院子裏,並不像以往魔尊似得偏愛磅礴大氣的殿堂,反倒更喜歡天然淡雅的小築。九濡還未習慣周身的刺痛,迷迷糊糊得在魔宮中也不知道轉了多久,直轉到天快亮了還沒找到那處據說很淡雅的小築,最後實在沒有辦法隻能去正中央的大殿碰碰運氣。世人總說魔境之人荒淫無度、夜夜笙歌,九濡一開始不信,今日才算是開了眼界。這一屋子的男男女女身上穿的衣服還不如肥遺下河摸魚時穿得多,雖然沒有公然宣淫的刺眼行為,但這些男男女女,吃酒就吃酒,靠得也太近了些。九濡目力不如先前好了,又不敢離太近,藏在角落裏找了許久才在大殿一角找到那個熟悉的人。那人背對著他靠坐在窗口,穿著寬鬆隨意的常服,身邊沒人,正自斟自酌,一杯接一杯得喝,九濡隻看了這一會兒的功夫他已經喝光了一壺,還要再去拿另一壺。他瘦了些,可能是因為入了魔,發色也比以往淡了,借著月光一看好像泛著些銀色。九濡站著的位置看不到他的臉,趁著人聲嘈雜的時候,九濡悄悄換了個位置,站到殿外的一處亂石後麵,正好能看到靠坐在窗口的黎柯的臉。經年未見,黎柯還是原來的模樣,隻是比之前九濡印象中那個意氣風發的黎柯憔悴了些,長眉之下雙目仍含精光,隻是顧盼之間似乎少了些從前的靈動跳脫,整個人都死氣沉沉的。九濡不知不覺之間流了滿臉的熱淚,好像黎柯的眼神掃了過來,九濡連忙藏身在亂石後麵,雖然用了隱身符,但這種似乎與黎柯對視的壓迫感還是讓九濡下意識的躲避。待他再探頭出來看時,窗口已經沒了黎柯的身影。九濡想著反正已經見到了,他還好,沒有關於自己的記憶,對他來說果然是好事,一邊心亂如麻得想著一邊往迴走。走到魔宮門口時正趕上一隊魔兵換班,這時天光已然微亮,隱身符的效果開始減弱,九濡著急走出去,卻還是被幾名魔兵之間的對話抓住了耳朵。“你說咱們魔尊大人從不睡覺,這也太累了些,據說山茗大人曾經試圖打暈了他,他也隻倒了半個時辰就醒了,這是什麽毛病啊?”“小聲些,讓人聽見了你連怎麽死的都不知道,山茗大人對咱這位魔尊可上心的很,知道他夜裏無眠便夜夜舉辦宴會,還不是為了給他解悶。據說這位魔尊每月消失的那幾天根本不是閉關,是因為隻要到了那幾天他就周身如刮骨般劇痛,好像是因為他從前是仙,一朝墜魔而遭的天譴。”“這麽慘?那還有救嗎?”“沒有吧,除非他再成仙,可哪有魔再成仙的道理,墜魔時犯的忌諱,天道可都記著呢。可自信著點吧,這幾天正好是魔尊要犯病的時候,雖然他總躲起來不見人,但據守在他殿外的兄弟們說,裏麵的聲音甚是嚇人呢,連山名大人都不敢靠近。”九濡聽著那幾個小魔一邊走一邊說,心裏就在思量,他並不記得還有仙人墜魔之後要受天譴這一說,那黎柯每月一次的刮骨劇痛又從何而來?他本來要走了,看來還要再去仔細看看才行,若有可能,怎麽也要解了他這一月一次的刑罰。隱身符眼看就要失效,可又聽說今天正是黎柯每月劇痛的日子,九濡隻能加快步伐,索性他已在魔宮中轉了幾圈,各處輪值已然摸清楚,即便隱身符失效也能躲過巡邏的衛兵。直到天光大亮時九濡才找到黎柯的居所,果然是個清幽僻靜的小院子,一見到院門他便有些眼熱,這院子與黎柯在暮海雲深境中為他蓋的那座小院太像了,門口懸掛的匾額都是個空匾,那時九濡說要題字還未想好題什麽便被裂縫的事纏住了手腳,再脫身不得。第一卷 第二章 山茗其實對黎柯沒什麽想法,她是見過九濡的,黎柯當時看著神帝九濡的眼神是什麽意思山茗心裏一清二楚。之所以對黎柯這麽上心,主要是因為自從黎柯來了魔境,魔族與先前大不一樣,不止魔境內各支勢力都被黎柯一手調停收服,就連仙界也等閑不敢來範。司文司武也曾來魔境找過舊主,都被黎柯打發了迴去。軍權並不是單純的主帥換了人便能輕易歸順新主帥的,黎柯墜魔以後邱光濟大權獨攬,但他忙著收攏軍心,一開始並未對黎柯采取什麽措施,黎柯正是趁著這段時間在魔境站穩了腳跟。不過邱光濟總不會放著黎柯在魔境逍遙自在,仙魔之間總有一戰,魔族有黎柯在,應該不會吃虧。她本是魔境舊主,但一貫是個懶散脾氣,魔族在她手裏隻要不被滅族她就覺得不錯,現在有人能替她把這些重任都扛了,她正好樂得清閑。而且黎柯這人也是個癡情種子,雖然把九濡忘了,但也不知道怎麽的,誰也不讓近身,整天活得像個凡間的和尚一般。女人總是會難以避免得對這種癡情男兒產生同情和喜愛,那些謠言她聽說過,她自己倒是不當迴事,隻怕黎柯多心,後來見黎柯似乎也有拿她做擋箭牌的意思,她更懶得避嫌了。每月黎柯犯病時,一般都是她來照料,說是照料,也不過是用精鋼打造的鐵鏈將他纏上幾圈,省得他劇痛之中失了心智傷人傷己。黎柯這痛是從這一日的日出開始的,一開始隻是蟲噬似得刺痛,慢慢開始發展成為刮骨一般的劇痛。九濡找到院子時黎柯痛得還不算厲害,尚能保持理智乖乖等著山茗捆他。山茗捆好了黎柯出來便迴去自己殿中休息,九濡一直觀察了一會兒見再沒有人來打擾才尋了棵院子旁邊的大樹,借力攀了進去。他能感覺到小院周邊是設了結界的,隻是不知為何,這結界對他似乎不起什麽作用,這幾天沒人會過來,倒是方便了九濡行事。九濡不知道裏麵情況,不敢貿然進去,隻聽到屋裏不時有牽動鐵鏈的聲音並著黎柯的悶哼聲傳出來,他沒有神力根本無法做到收斂氣息神不知鬼不覺得靠近,心裏又記掛著黎柯得情況,索性也不再躲藏,快步走了進去。進了屋子九濡心裏又是一陣悶痛,隻見黎柯雙手都帶著精鋼得鎖鏈,鎖鏈得另一頭扣在地上,正低著頭趴跪在蒲團上一下一下得喘著粗氣。想是疼痛已然漸不能忍,他還在苦苦堅持,沒讓自己慘叫出聲來。聽見有人進門隻當是哪個不長眼的這時候來煩他,黎柯頭也沒抬,隻壓著嗓子吼出一聲:“滾!”沒想到那人不走反近,沒幾步便跑到自己身邊來,黎柯身上的疼痛已然愈演愈烈,眼看就要喪失理智的地步,抬起頭來模模糊糊得見一人奔向自己,正要一掌將人拍出去,卻在見了那人模糊身影的一刻,鬼使神差得拂出一道掌風,將他身上歪歪扭扭的幻形術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