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遺來時黎柯正抄一本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麽的樂譜,他披頭散發得坐在一堆亂紙堆中,一手的黑墨,仍兀自低著頭寫著。“黎柯哥哥,你在做什麽?”肥遺沒見過這樣的黎柯,他與帝君在一起時頭發總束得很好看,寫出的字也很漂亮,從不會跟他似的弄得到處是墨。黎柯根本沒注意到肥遺過來,他抬起頭看過去,過了一會兒眼中的迷茫才慢慢散去,定格在肥遺身上。“豐牙,你怎麽來了?到我這裏來。”黎柯伸出手,才注意到自己滿手墨汁,他懶得去找水來洗,捏了個決把手弄幹淨就將肥遺摟在懷裏。肥遺眼圈還是紅的,一聽見他叫“豐牙”更止不住眼淚,趴到他懷裏先抹了一會兒眼淚。黎柯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他連安慰自己都做不到,又何談安慰別人。肥遺哭得抽抽搭搭,一邊哭還一邊與他說:“我睡醒了覺,以為帝君還在,就去找他,可······”黎柯給他擦了淚,拍著他後背等他慢慢平靜下來,他多想像豐牙一樣也能痛痛快快得哭一場。“在我這住一陣子吧,跟我作伴,或者我讓人陪你去找你的小玩伴玩幾天?”“馮平承還沒迴來,之前外麵不太平,我的許多朋友都不敢出來了,再說我也不想出去玩。”“不想出去就不去,我這裏也有幾個年歲不算大的小孩,到時候我讓他們帶你在各處逛逛,去睡一會兒吧。”安頓好肥遺,天邊已經泛白,黎柯在後花園裏站了一陣子,清晨的露水落了一身,他將一顆水珠托在手心裏,慢慢得越聚越多,不多會兒已經凝成個巴掌大小的水球托在掌心。黎柯水性術法不太熟,從未如此輕易控水過,他透過那顆水球向外看,清晨的陽光折射過去,光的顏色很美。司武來報說連澈來了,想想倒真是許久未見,黎柯把豐牙托付給司武,便獨自一人去見連澈。連澈比上次在邱光濟宴會上見他時更瘦了些,帝君與黎柯的事他是知道的,此時見了黎柯形容枯槁的模樣,一時也說不出來什麽。“怎麽想起到我這裏來?”黎柯沒在正殿見他,一般舊友來訪他都在書房,距離他寢殿也隻隔著一道迴廊。“我來看看你,帝君的事,你要節哀。”黎柯對帝君執念多深連澈最清楚,乍一聽到神隕喪鍾時他的第一個想法就是黎柯才得償所願了多久。黎柯擺了擺手,示意他不必多說,這些事也不是旁人勸解幾句便能過去的。連澈歎了口氣,又與他說了些三界瑣事,見他一直都提不起興致,正要告辭離去。肥遺睡醒了見不到黎柯,問了等在他外麵的值守兵將尋到這裏來,正撞在開門出去的連澈身上。肥遺長得挺敦實,連澈又是個於修煉上不大勤謹的神仙,這一下差點撞得連澈仰麵倒下去。連澈後退了兩步才去看懷裏的小孩,這孩子看起來有些眼熟。肥遺以為自己撞了黎柯,抬起頭才知道是連澈,他認識連澈。“連叔叔,小蓮兒最近好嗎?好久沒見他來找我玩了。”肥遺朋友遍地,黎柯竟不知道他與連澈幼子連蓮也相熟。“小蓮兒自從上次跟你一起出去走丟了,迴去就被他母上關起來背書,直說要明年才放他出來呢。”原來是幼子好友,連澈的確見過幾次,隻是不知這小孩家在何處,又怎麽跟黎柯還有關係。“何時與我一起走丟了?我們肥遺一族別的不敢說,認路的本事是一頂一的,絕不會帶著小蓮兒走丟的。”“可不就是你在死海度天劫時候的事,莫非是我記錯了?我記得小蓮兒與我說的是和你一起啊,他經常叫你小肥肥的不是?”肥遺還賴在連澈懷裏沒下來,連澈這麽一說,他趴在連澈肩頭往黎柯那邊看了一眼,黎柯也正神思不屬得往他這邊看,二人交換了眼神都沒有說什麽。“那也許是我記錯了吧,我的確貪玩,玩起來經常忘了迴家。”“小孩子嘛,大多都這樣,小蓮兒也是調皮的不行。”肥遺這才從連澈身上下來,又絮絮叨叨得與他說了些讓他早點放小蓮兒出來找他玩的孩童話。送走了連澈,肥遺一改剛才天真跳脫的孩童模樣,端端正正得在黎柯跟前坐了,“我那時追查妙意下落被歌淺誆進細水滄海境,的確沒跟連蓮在一起。”黎柯揉了揉他的頭發,“我知道,這事我會查,你不必擔心。”“陛下,我不是小孩子了,雖然我老化作小孩模樣,但我年歲已經不小了,可以做很多事。”他投到帝君座下時,雖說是來做坐騎,但是他私心裏想得是跟著叱吒風雲、鐵腕作風的帝君總能做幾件說出去便響當當的大事。沒承想帝君連坐騎的活計都舍不得他做,平日裏隻任他肆意玩耍,他早前吹出去的牛皮都做不得數了,每每迴族總被同齡的玩伴嘲笑,這才常常化作孩童模樣。一想起帝君來,他就又想哭了,帝君很疼他,現在沒了他,肥遺很難過。“我自然知道,此事兇險,也還不到需要勞動你的時候,需要你幫忙時自會找你。”黎柯比以往更有耐心了似的,他越來越覺得,九濡走了,他卻正在慢慢變成他。打發肥遺自去玩耍,黎柯坐在原處想了一會兒,召司文進來問了他些事情,最後讓他打點了些禮品給連澈族中送去,要都照顧得到。司文奇怪得很,陛下近來愈加疑神疑鬼,連三公子剛走,他後腳就叫人去送禮,不知道的還以為連三公子是與他做了什麽交易。問得那些話也奇怪的很,都是關於連三太太的事,原籍、私交好友、興趣愛好都問了,若不是他原身是個水族,這些事他還真不知道。等了兩天,黎柯估摸著司文把禮都送完了,才挑了個夜深人靜的時辰換了衣服出門。龍族喜寶物,族裏的藏寶窟一個又一個,連三太太也不例外。黎柯好久沒敢再見水,此時到海邊來,心裏裝著事,隻能強忍下自己不去想那人,入了水他才發現自己也不知為何,現在竟不用術法也能在水中閉氣了。捏了捏脖頸上帶著的玉丸,黎柯慢慢往連澈住處遊去,一路上他都在想,莫非九濡將神力給了他?可這也解釋不通,九濡死前明明在陰火中燒盡了最後一絲神力才走的。想到這裏他覺得自己的心智又有些混亂,便不敢再往下想了,還不到他瘋的時候。第一卷 第十六章 司文準備的禮品都是仙帝宮中的上品,尤其是給連三太太準備的那份。黎柯在那上麵留了個標記,此時循著找過去,果然見那份價值不菲的禮品被扔在一處暗溝中,若不是自己循著標記找過來,定找不到。這就有些趣味了,黎柯揉搓著脖子上掛著的玉丸,也不知道連澈知不知道他這位夫人竟有如此的心胸。他近來養成了個習慣,有事沒事都會無意識得揉搓揉搓脖子上得玉丸,那是帝君第一次送他得禮物,他一直帶在身上,本是給他護身用的,隻是此時佳人已去,隻留下舊物與他相伴。他固執得不去收斂帝君遺物,暮海雲深境的小房子那也不敢去,如今陪在他身邊的隻剩這一枚玉丸,並帝君與他昔日曾用過的銅鏡話門。曾有一次夜裏他睡不著,起來拿著話門摩挲,鬼使神差得便灌了些仙力進去。裏麵自然是不會再有那人淡笑著迴應他,隻一片暗淡的光影在裏麵,赤裸裸得指責著他先前的虛度和無能。後來他便把那話門也收起來,再沒拿出來過,這玉丸,卻終究再舍不得藏起來了。黎柯站在深溝前往四周看,傳說九濡化生於一片汪洋大澤之中,那時還沒有化生龍鳳等聖物,他出世時天上祥光陣陣、群鳥來賀、萬魚朝宗。他想象不到那是怎樣的場麵,隻是此時突然想到九濡第一次睜開眼時看到的大抵是如此的景象,深沉暗淡的海底,目及之處大多是深藍色,還有許多攀附了寄生物的怪石,雖然不及外麵通透,但卻能給人靜謐安詳的歸屬感。黎柯想去拜訪一下連澈住處,走到了才知道連澈還沒迴來,家裏隻連三夫人在。即便他對連三夫人有諸多懷疑,此行也是為她而來,不過兄弟不在家,自己一人去拜訪弟媳婦有些不妥,黎柯決定還是讓司武、司文暗中調查一番。隻是司文、司武近來有些不太妥帖,許是他連年征戰,一向光明磊落,除了戰場上的敵人,從沒派過他們暗中調查等陰謀陽謀的活計,做起這些事情來有些不太得力。出了海黎柯漫無目的得走,反正也沒有人等他迴去,迴到仙宮時天已經大亮。正看見喻武站在門前等人通報,想是來找肥遺,值崗的侍衛不認識他,還讓他在門外等著。喻武跟隨帝君多年,隱退了這麽久,現在認識他的人的確不多。他是個溫吞穩妥的性子,並不愛刁難人,如今也隻是靜靜得站在一邊等著。“日後神使再來,無需通報。”黎柯快走了幾步,將喻武讓進去,又迴頭囑咐值守的侍衛。“無妨,都是小事。”喻武與黎柯行了一禮,二人並肩往裏走。喻武覺得黎柯跟之前不太一樣了,放下人消瘦頹唐了些,似乎還有些別的地方不太一樣,但要細想起來又說不出什麽不一樣。“神使是來找豐牙的嗎?我讓人帶他在天庭四處逛逛,可能這會兒不在,神使請坐。”“豐牙在陛下這裏我很放心,我這次是專程來尋陛下的。”喻武抬手拘了一禮,並未坐下,“帝君之前便有交代,待他去後若陛下需要,就讓我來輔佐您。”說著撩袍要跪。黎柯可不敢生受他這一禮,連忙抬住他手肘,“先生跟隨帝君多年,若沒有隨著帝君歸隱此時也該是一方之主,黎柯不敢受先生大禮。”“我正有一事要拜托先生,先生也不必日日到我這裏來報道,咱們隻暗中聯係,先生可懂我的意思?”“喻武明白,陛下盡管安排就是,我雖然隨著帝君歸隱多年,但手下還有些可以調動的力量,這些帝君也都是知道的。”喻武說得輕巧,帝君當初歸隱時將權柄全部移交出去,跟隨他的人也都分散在各地,明麵上分派了職務的不算,也有很多人退入暗處,隻等帝君召喚。先前還沒有黎柯出現在帝君身邊,帝君安排的身後事都交給喻武,如今有了黎柯,喻武也算是有了主心骨。“如此甚好,那就勞煩先生暗中調查一下連三夫人與邱光濟是否有往來,昨日我派人送了些禮品過去,都被她偷偷扔到深溝裏,這是怕人發現與我過從甚密啊。也注意一下連澈,他倒是一切正常,先看看吧。”黎柯又將昨日連澈來時與肥遺的對話與喻武詳細說了,喻武這才明白為何黎柯會懷疑連三夫人與邱光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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