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海雲深境天長,九濡不太習慣大白天的躺在床上無所事事,他對加蓋房屋也頗有些心得,隻是腰腿實在虛軟得厲害,躺了多半天,黎柯又給他備了一桶熱水泡了半晌才覺得恢複了不少。此境炎熱,馮平承勉強習得一些仙法還不足以保證他暑熱不侵,不過吃過苦的孩子計較的少,九濡出去時他穿了身便宜得短打,袖口褲腳都利索得束起來,正打磨一塊木板。黎柯也換了一身水藍色勁裝,在已可初見模型的框架裏翻上翻下得忙碌著。他甚少穿這樣清淡的顏色,聽見九濡動靜,攀著房梁吊在半空迴過身來,當先綻出一朵燦爛的笑。黎柯背著光這一笑,好像所有的陽光都是從他身上照射出來一樣。他自從做了仙帝,總時刻注意著將自己擺得端正持重些,穿衣打扮也都照著成熟一些的風格來,九濡這時看到他青年郎俊的颯爽模樣,一時竟挪不開眼神。雖然按照凡人的年齡來看,這人算得上是個老古董了,實則在仙人中,黎柯仍屬於年少有成的一代。“帝君感覺怎樣?怎不多躺一躺,房子就快蓋好了,帝君看著如何。”黎柯剛剛在烈日之下忙碌,見帝君站在廊下看著他久未動作,便飛身過來與他說話,許是剛才未動用仙法,此時他臉上還帶著薄汗,微喘著與帝君說話。九濡善水,見他倆熱得這樣,輕輕扣了扣手指,撐起一張晶罩將方圓二三裏得範圍籠罩住,權當給他們降降溫。馮平承看著黎柯那樣子,無端得想起自己小時候養過的一隻大狗,那狗每次見到日思夜想的主人時便是這樣,搖頭擺尾得圍在人身前。雖然仙帝陛下未曾搖頭,也未曾擺尾,但是馮平承就是覺得,此人渾身上下都充滿了“諂媚”的氣息,馮平承實在沒眼看。九濡才不理會他,昨夜折騰人時,怎麽不問他感覺如何?許是頂著宋念的殼子,連心性也稍微受到些影響,以往若黎柯折騰得狠了他便咬牙忍了,也就過去了,可昨夜也不知怎麽的,竟沒忍住輕輕哭叫了幾聲,更惹得黎柯精 蟲上腦,一整夜都沒有放過他。這種事,九濡也不是不享受,隻是事後總會有些不適,也不知道為何明明更費力些的是黎柯,第二天龍精虎猛的還是他,莫非在此事上也有天賦異稟一說?在一位仙帝和一位半仙的努力下,隻用了兩天時間就蓋好了一座四合院,黎柯鑿了塊造型古樸厚重的匾額,拿來給帝君題字。帝君瞅了他一眼,並指做筆,於匾額之上鐫刻出三個字,“清心居”。黎柯苦著臉看著“清心”二字,再往下想便是“寡欲”,黎柯不想“寡欲”······馮平承再不用睡廚房,住得離他們二人的臥房遠了些,黎柯夜裏也再不用下隔音禁製,二人都得了便宜,生活更加融洽。馮平承甚至已經有了膽量請黎柯為他答疑,九濡自己心裏卻泛了些酸意,也不知是為馮平承有問題不來問他反而去尋不太相熟的黎柯,還是為了黎柯與他人的耐心和親近,不過九濡向來不將這些小事放在心上。邱光濟自承仙帝位以來一直自認為光風霽月一般的朗朗君子,他師從元始真尊,修得是心,即便有再多政務繁雜,他也從來沒有心浮氣躁過,甚至他享受這種獨立眾人之巔,指點江山、揮斥方遒的感覺。但是還沒等他將這樣的日子過膩,就出現了一個黎柯。黎柯性情磊落大方,又是因戰成名的戰神,乍一登天庭就引起了眾仙注意,人人都願意與他結交。他也以為,黎柯將是他日後的左膀右臂,支持他、輔佐他治理天下。往常時候點仙為官的事一直是掛在神帝九濡名下,隻是他甚少現世,諸事不管,這一環節便省略了,隻由邱光濟點將即可。隻是這次不知怎麽了,久未現世的九濡神帝難得出一趟山,隻做了一件大事,封黎柯為南極虹始大帝,位同北極紫光大帝,獨掌天下兵馬職權。隻有邱光濟自己知道,那一日在大殿之上他是耗費了多大的毅力才維持住自己麵皮的平靜,他甚至能感覺到諸多仙人落在他身上同情、憐憫的目光。“好好的仙帝做著,什麽錯都沒犯便被分走了一半的權柄,也興許是他犯了錯,大家都不知道呢,要不然怎會驚動了隱世不出的九濡陛下,一出山就褫奪了他的權柄。”這樣那樣的閑言碎語像有縫即鑽的刺骨寒風,邱光濟扛著這些戳人脊梁骨的指指點點過了多少年,就默默努力了多少年,即便他將事情做得盡善盡美、無可挑剔,他還是覺得所有人都在等著看他的笑話,等著他從仙帝的位子上跌落進泥土裏,所有人都能來踩上一腳。黎柯的功績愈來愈顯赫,他便愈加如坐立於炭火之上,久而久之,淡泊的心境不複存在,他的修為不進反退,雖然人前他還是那個運籌帷幄的北極紫光仙帝,但隻有夜深人靜時他才會將身上那張朗清淡泊的皮撕下來,露出自己自己猙獰險惡的內心。有時他也會被自己那些齷齪的想法驚嚇住,於愕然間悔悟,他何時成了個曾經連自己都看不上的心胸狹窄的小人。可若要問他後不後悔曾經給黎柯設下的那些障礙和阻撓,他還是會迴答,不後悔。沒有黎柯,沒有神帝九濡,他還是那個朗朗君子,又怎會成為現在這樣人前一副、人後另一副的惡心模樣。旁人也許不知道黎柯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原因,可他邱光濟知道,當日九濡欽點黎柯為南仙帝時,黎柯看向九濡的眼神邱光濟都收在眼裏,那眷戀太深沉,黎柯遍尋天下的執著和那眼神證明了他的猜測。細水滄海境一事,事發突然,他是在黎柯歸位之後受天雷之罰時才知道了此事,隻那麽幾天的時間,要引得歌淺出境劫持妙意,還要與歌吾暗通款曲,準備的有些倉促,這才叫他二人輕易逃脫了。原始真尊與他商議暮海雲深境隱現裂縫時,他便知道,上天還是眷顧著他的,他失去的一切,他都會再奪迴來。第一卷 第四章 九濡近來常抱著一本棋譜看,黎柯便有些後悔,竟忘了帶副棋盤、棋子進來。之前出去伐木蓋房子時他便留意著哪裏有合適的材料可用,想著為帝君打做一副得宜的棋具。帝君常用得是一副岩玉棋盤,棋子用得是泰山墨玉和和田青玉打磨而成,美則美矣,就是攜帶不太方便,岩玉棋盤是鑿在一座石桌上的。正好借著這次機會,做一副輕便易拿的。黎柯性情直爽少有彎繞,尤其不愛坐在一處冥思苦想,是以棋力不盛,每每被九濡殺得丟盔棄甲、落荒而逃,卻還是時刻惦記著這事,也算得上勇氣了。那日他問帝君喜歡什麽樣的棋盤棋子,帝君以為他終於要開竅,便興致勃勃得與他講了自己很惦記凡間人類常用的那種木製棋盤和黑白二色棋子,隻是木製棋盤於仙人來說,使用壽命短了些,他自己又慣常不愛出門,便一直沒能尋到合適的。得了帝君的示下,黎柯更將此事放在心上。正好尋找蓋房子的木材時找見幾棵經年的香榧樹,當時未曾顧得上伐,隻摘了些果子迴來炒製,做了一盤椒鹽香榧,看樣子很合帝君的口味。白天與帝君外出巡視,傍晚時候得了空閑,黎柯便帶了馮平承出來想要伐一棵香榧樹迴去,先將棋盤做出來。馮平承這幾日跟著九濡與黎柯外出曆練,半路上九濡也會讓他自己架駕雲飛一段,長進了不少,反正黎柯坐在他雲上倒沒覺得怎麽顛簸。黎柯懶懶散散得正想誇一誇他進步了不少,不知怎的突得就從雲上掉了下來。馮平承本來心裏便缺點底氣,如今一看把人都掉了,更是驚嚇得自己都站不住了,也直直得從雲上往下落。黎柯自認也是經過大風浪的,這從雲上掉下來還真是頭一次,說出去怕也是有些丟人。他連忙召了積雲劍出來穩住自己身形,一看連馮平承自己也掉了下來,隻能再去撈他。隻是人還未撈到,黎柯便感覺一陣腥風撲麵而來,怪不得馮平承穩不住雲,距離二人不遠處有一隻十幾丈高的怪獸悄無聲息得往這邊揮舞著巨爪,這怪獸看起來著實有些大。馮平承已經落到半空中,黎柯沒能及時接住他,倒是叫那怪獸撈在毛絨絨的爪子裏。黎柯在哪裏也沒見過這巨型怪獸,長得倒是不那麽嚇人,黎柯瞧著像隻兔子,可托著爪子裏的馮平承往嘴裏送的動作卻挺威猛。黎柯當下也顧不得別的,先將積雲劍劍氣放到最大,直衝著怪兔子巨爪劈過去,搶在馮平承被扔進巨獸嘴裏之前惹得那巨獸撩爪抵擋積雲劍氣的攻擊。馮平承被黎柯拎著後脖領子,向外圍甩出去,被甩出去之前,他好像還聽到南仙帝陛下於百忙途中囑咐了他一句,“先將那棵香榧樹砍迴去,省的一會兒打起來,糟蹋了良材。”馮平承覺得仙帝陛下高估他了,他就這麽被扔出去,摔也摔死了,怎麽還有命去砍樹,砍了隻憑他自己也扛不動啊。也許是生死關頭激發了他隱藏在草包皮囊下的潛力,他借著黎柯的力再飛向半空時,竟能連雲都沒駕便歪歪扭扭得停在了空中,他會飛了。黎柯倒是不覺得馮平承會摔死,再不濟還有他的雲在一邊候著,不過此時他也顧不得太多,見馮平承已經遠離戰圈,自己搖搖晃晃得飛了起來也就不再注意他。眼前的巨獸的確是個巨型兔子,隻是此境異獸頗多,兔子也不完全是兔子的模樣,尋常的兔子哪有這鋒利的巨爪和一嘴嚇人的獠牙。跟隨帝君修道的甚少有單修心的,必得德智體美全麵發展才行,是以馮平承也已經學了一陣子劍道,此時見黎柯已經與那巨獸纏鬥起來,便也抽出自己往常隻做擺設的佩劍,提著心打算上前去幫一把手。還沒等他動身,便覺得自己被一股大力牽扯著向後退去,迴過頭一看原來是帝君尋了來。“帝君,也不知道從哪來得這麽一隻怪獸,仙帝陛下正與他鬥法,這可如何是好?”一見了帝君馮平承立時便覺得有了主心骨似的。“不過一隻失了心智的怪獸,不必驚慌,你先去砍樹吧。”九濡是聽見了巨獸咆哮才尋到這裏來,黎柯的本事他是知道的,這怪兔子還無需放在眼裏。這一個兩個的都讓自己去砍樹,敢情自己修得是魯班道啊,馮平承撇了撇嘴,看帝君樣子應是沒什麽大事,便認了命,晃晃悠悠得飛著去砍樹了。巨兔雖然看著嚇人,黎柯指點著積雲劍與它鬥了幾個迴合便摸清了底數,不過是失了心智的龐然大物,沒什麽挑戰性。尤其是帝君親自觀戰,黎柯覺得自己約莫正在接受上級的審視,提點出十二萬分的精神來應對,爭取在三個迴合之內拿下此怪。九濡早先就知道黎柯劍使得不錯,隻是沒正經見過他用劍,無法加以評論,此時正好有這個機會,考教一下他的劍法也不錯。九濡站遠了些,揚聲對黎柯說道:“不急斃了此物,先讓我看看你的劍法。”果然,這是一場突如其來的考試。黎柯的積雲劍已經懸在巨兔頭頂正要催其劍意立斬此怪,聽了帝君的話,連忙將積雲劍召迴來。其實黎柯心裏有些緊張,邊上站著的是當世劍祖,便是自己再厲害,也不及帝君十分之一,這一遭注定是要現眼了。臉皮厚還是有些好處的,在厚重的臉皮加持之下,黎柯覺得自己心理素質也還可以,況且與這沒什麽心智的巨兔交戰,等閑用不了什麽高深的劍法。九濡看著場中奮戰著的這人,深感此人天賦異稟,九濡的劍法雖然也沒給自己限定過什麽派係,但總得來說走得是輕靈一派,講究的是行雲流水、漂移自然。黎柯卻不是了,他似乎什麽講究也沒有,該輕時便輕,該重時便重,以靈活機變為第一要義。是了,這才是他的性格,沒有條條框框桎梏,也沒有可為不可為束縛,一切隻以他本心為準。看了一會兒九濡覺得差不多了,這頭巨兔已然失了心智,看見什麽便要毀壞什麽,傳了句話於黎柯便自己走了。走到半路上正好碰見馮平承拖著一棵巨大的香榧樹,艱難得往家走。九濡有些無奈,這孩子以前瞧著挺機靈,怎麽修了幾天仙,卻變得不知變通了。他按下雲頭,停在馮平承頭頂上問他:“傻孩子,你都會飛了,還拖著樹走是為了鍛煉身體嗎?哪怕你自己不飛,也可捏個訣讓它飛啊。”馮平承聽了帝君的話,如夢初醒般頓悟了似得,原地漲紅了一張臉,結結巴巴得說:“我,我,我試試。”黎柯迴來的時候手裏拎著一隻看起來還挺可愛的兔子,那兔子睜著圓滾滾的大眼睛,兩隻長長的耳朵尖上還豎著幾根七彩色的毛,此時倒看不出之期的兇相了。九濡以為他將那兔子殺了,如今見他提著迴來,還有些奇怪,“這就是剛才那隻巨兔?”“是啊,我也不知道怎麽就靈光乍現,用積雲劍點了它後腦四通穴一下,這兔子就跟撒了氣似得,縮成這麽大了,我瞧著挺可愛的,就給帝君帶迴來,帝君若不喜歡,晚上燉了吃。”黎柯今日穿了一身毛青色束身小袖長衣袍,本就顯得他朝氣蓬勃,如今懷裏抱著隻雪白的兔子,更顯得他青春洋溢,九濡微眯了眯眼睛,不知怎麽就想到這人不穿衣服時的樣子,與現在有著強烈的對比,他悄悄紅了紅耳朵根,沒叫他看見。“那便養著吧,隻是它為何會變成這樣子,還需要再看看。”九濡心裏大概有個猜測,還不太確定,需得找到裂縫再下定論。“嗯,我估摸著和裂縫有關,既然這兔子已經出現在這裏,那麽裂縫應該離我們也不遠了。”黎柯找了個竹筐子在裏麵鋪了些細軟的棉布給兔子做窩,“帝君要給他起個名字嗎?”九濡把兔子抱在懷裏捋了捋,又靜靜得想了一會兒,“叫阿齊吧。”本來九濡以為黎柯會不同意,沒想到黎柯竟然隻“嗯”了一聲便轉身去內間洗手了。阿齊剛才與黎柯打架,許是累了,此時窩在帝君懷裏,沒大會兒已經睡著了。黎柯出來見帝君歪在矮榻上仍抱著兔子,他帶著一臉壞笑走過去,將阿齊從帝君懷裏拎出來扔進窩裏,與帝君擠了擠一起靠在矮塌之上,“那帝君不要抱著那個阿齊了,這個阿齊在這呢。”兩個身高腿長的大男人擠在一張矮塌上,黎柯還要將自己都攀在帝君身上,九濡覺得空間實在有些逼仄,輕輕拍了他一下,“又不是隻有這一張榻,做甚非要和我擠在一起。”“不做甚,不做甚,就抱一抱。”黎柯壞笑著親了親帝君側臉,又蹭了蹭他的耳朵,心滿意足得看到帝君因為他的幾句輕浮話和親昵的動作紅了麵皮。帝君平日裏總是冷然不可犯的端正模樣,黎柯便總是壞心眼地想要逗出他羞又不好意思羞,躲還無處好躲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