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遲完美捕捉到盲點。 就是這停頓的功夫,第一批發完願撫摸完蓮花轉身就想離開的人出了事。 隻聽得一兩聲喊叫伴隨著布料聲,那幾個男人竟一個個的開始扒自己身上的衣服,扒完衣服抽皮帶,抽了皮帶脫褲子。 “哎呀耍流氓啦!” 喊的是任思緲冷湫等一眾女同誌,她們尖叫著捂住眼睛,個別人還從指縫裏往外張望。 薑聿啪啪兩巴掌,把兩位女士的手給捂實了,遮得密不透風的:“你們別這樣,你們這樣讓我聯想到掩麵佛,怪人的!” 剩下的男人跑過去,拚命阻止那幾位赤條條的大兄弟奮力扭動著要往蓮花池裏跳的舉動。 “瘋了瘋了,瘋球了這是,幾天沒洗澡而已,也不用看著個池子就想往裏下餃子吧!”周岐一人拖著兩位大哥,兩位都是一等一的猛男壯漢,其中一個還是受了傷的吳長江。 站在一邊的吳黃河都還沒緩過神來,眼看著他表哥三下五除二扒了衣服,光天化日地遛起鳥,第一反應居然是先報個警。 找了半圈也沒找著個電話。 “喂,你還愣著幹什麽?再不來幫把手,你哥就跳進池塘裏喂蓮花了!”周岐衝他吼了一句。 吳黃河如夢初醒,登時冷汗直下,連忙磕磕絆絆趕過來,一把抱住他表哥的小腰就賴著屁股往迴拽。 誰知那吳長江豎著眼睛木著臉,就像吃了秤砣鐵了心,一門心思哪怕是爬,也要往池子裏爬。那魔怔的樣子,像是得了失心瘋,瞧得人膽戰心驚。 “敲暈,都先敲暈,看這架勢攔是攔不住了!”周岐當機立斷,挑準位置,五指並攏,手刀往後頸上狠狠一剁,那人就軟綿綿地倒了下去。 “臥槽,你這操作是專業的啊,我們普通人辦不到啊!”吳黃河急得嗓子都劈了,他表哥一隻胳膊已經進水了,登時水麵騰起一片血霧,那片池水稀裏嘩啦全紅了。 吳黃河唬了一跳,咬牙一發力,狠命把滑不溜秋的吳長江往後拽了一大截,再定睛一看,他表哥那截入水的小臂上已然皮肉不存,隻剩森森白骨,上麵還附著著一點肉渣。吳長江卻不覺得痛,甚至盯著自己的骨頭笑了起來。 吳黃河頭皮發麻,嚇得一屁股跌坐在地,白著臉倒吸涼氣。而他一鬆手,渾然不覺的吳長江繼續用隻剩骨頭的手撥開眼前的障礙物,一心一意要往池子裏撲。 但這次他沒能如願。 一隻大手及時按住他的腦袋,幹淨利落地賞了其一記手刀。直至昏迷,他的唇邊還噙著一抹虔誠的微笑。帶著點恐怖的禪意。 徐遲直起腰,周岐把瘋了的幾個人一一放倒後叉著腰走過來:“這些蓮花果然都不是省油的燈。” “剛剛這裏的池水被長江的血染紅了。”徐遲指著蓮花池一隅,“才短短幾分鍾,血肉就被吸收殆盡,水又恢複了清澈。” 說完,他抬眼看向蓮花。 “這幾株蓮花好像也更漂亮了一點。” 周岐臉黑如鍋底,搖搖頭:“簡直防不勝防。” 徐遲抿了抿唇:“還是萬事小心。” 兩人說話時離得很近,周岐忽然動了動耳朵,問:“你聽見了嗎?” 徐遲抬臉與他對視,皺眉:“你心跳得好快。” “不是你的心跳嗎?”周岐略顯遲疑,“難道是我們兩個人的?” “不至於。”徐遲搖頭,“震得我都快耳鳴了,這是有人在打鼓吧?” 噗通。 噗通。 噗通! 周岐猛地轉身,看到冷湫任思緲也朝他投來驚恐的眼神:這是什麽動靜! “看,看那些蓮花!” 薑聿捂著嘴,指向半空中。 所有人仰首看去。 隻見池子裏的蓮花緩緩旋轉著升到空中,粉嫩的蓮瓣一片片剝落,漫天下起花雨。 起風了。 清甜的香氣中隱隱摻雜了一絲血味。 剝到最後,蓮花隻剩下光禿禿的蓮心,那蓮心逐漸被憑空生出的血肉包裹,直到變成一顆活生生泵動不息的心髒。 噗通 方才聽到的聲響,就是這群心髒同時跳動起來時引發的動靜,此時萬心同噪,更是如鑼鼓喧天,震耳欲聾。第61章 何必 有人恐怕這輩子也沒親眼目睹過真的人心長成何樣,此時麵對這許多懸吊著的心髒,不啻於直麵屍林血池,眾人先是驚駭怖異,緊接著就胃內翻騰,惡心作嘔。 薑聿嗓子眼淺,跟冷湫吐完一頓互相攙扶著迴來,就看見任思緲正炯炯有神地盯著那些心髒,疑似還舔了舔嘴角。 薑聿:“???” “哦,不好意思。”任思緲注意到薑聿迷惑的小眼睛,嫣然一笑,“老毛病犯了,當醫生當久了,看到腎就聯想到腰花湯,看到心髒就聯想到烤雞心,已經條件反射了……這會兒眼前飄著一排排烤雞心,我有點饞,還有點餓。” 她說完,肚子應景地叫了兩聲,刹那間,其周圍半徑一米內,刷地沒了人。 冷湫按捺著胃裏的酸水。苦笑:“任姐胃口真好,哈哈。” 薑聿則虛弱地豎起大拇指:“果然是學醫的女人,永遠站在食物鏈的頂端。” 這時,空蕩蕩的蓮花池出來嘩嘩的水流激蕩聲。眾人探頭去看,隻見池中央形成了一個巨大的黑色漩渦。未幾,漩渦中緩緩升起一把累累白骨堆成的寶座,寶座邊緣鑲嵌著一圈骷髏頭,座上則盤腿坐著一具完整的骷髏。 周岐的嘴角抽了抽:“這位仁兄有點眼熟。” “?”徐遲投去詢問的眼神。 “天葬那次,趴我身上管我要心髒的屍陀林主。”周岐低聲說,“聯係上下文,合著人家集郵集硬幣集電影院,它老人家的愛好是集心!看看這滿空血糊拉嘰的,也不知道多少倒黴人在它這兒枉送了性命……” 話說一半,骷髏主哢哢動著下頜骨,口吐人言:“嘻嘻,今日的祭品質量挺不賴嘛嘻嘻。” 女人俏皮的語調令所有人頭皮發麻,恐懼如爬滿全身的螞蟻,無孔不鑽,腳下卻像是生了根,寸步不能挪。 “哦,對了,這貨還是個嘻嘻怪。”周岐進行補充說明,“它每嘻嘻一下,我都想打爆它的天靈蓋。” 徐遲麵無表情地點頭,說:“能理解。” 周岐說完打爆天靈蓋,那骷髏好像畏縮了一下,雙手交叉護住腦門,笨拙中透出點滑稽:“你們不是要找被掩麵佛藏起來的心髒嗎嘻嘻?找吧,我這裏有一百單八顆心,其中有一顆便屬於那對雙生佛。這顆心是佛心,也是禍心,找到了則生,找不到……嘻嘻。” “找不到怎樣?”有人抖著嗓子鬥膽詢問。 “找不到,就把你們的心都留下,與我這一百單八顆孤獨寂寞的心作伴解悶兒。嘻嘻,嘻嘻。” 一句話令眾人心生絕望,開什麽玩笑,這些心髒長得都大同小異,哪怕是正主來了,也未必能一眼挑出屬於自己的那顆來,這他媽讓人怎麽找? “啊,我感覺我心髒有點疼。”薑聿登時捂起心口,吸了口涼氣,“它這會兒跳得好快,有點激動,它在抗議,它說它寧願被學醫的怪姐姐吃了,也不想委身骷髏慘淡度日。” “呸!誰吃你的心!”任思緲笑罵著啐了一口,但她這會兒怕得小臉煞白,說話很沒有威懾力,聽著竟有點像嬌嗔。 薑聿心神一蕩,傻兮兮地癡笑起來。 “說吧,要走什麽流程?”滿眼都是高懸的心,就是周岐,也覺得希望渺茫,十分棘手,“是讓我們這就動手還是……” “嘻嘻,掩麵那小子的心可不容易找。”屍陀林主的嗓音變得縹緲遊離,音色在男聲女聲間反複橫跳,它空空如也的眼窩裏忽然燃起兩簇綠瑩瑩的鬼火。鬼火跳躍著,舞動著,蔓延至它的骨座。那些枯槁泛黃的骷髏頭瞬間被賦予了生命力,皆齊整整地哢哢抖動起牙口,坐地起跳,猛然朝他們彈射而來。 “小心!” 徐遲伸手推開周岐,一隻骷髏頭從他二人之間穿過,一口咬在身後吳黃河的臉上。 吳黃河叫喚著,疼倒不疼,是被嚇的。怪的是,那骷髏頭一碰到人就融化成一灘綠水,吳黃河頂著一腦門兒黏糊糊的綠鼻涕樣的液體,整個人都不好了,掐著脖子一陣幹嘔。 “他奶奶的,什麽東西……”他伸手去抹臉,卻是什麽也沒摸著,整個人都有點懵。 原來隻不過短短一句話的功夫,那綠色液體就鑽進了皮膚的毛孔裏,消失不見了。而吳黃河壓根兒都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麽,就兩眼一黑,栽倒在地,不知是死是活。 眾人瞬間亂了陣腳,競相奔命。 然而骷髏頭數量之多,多如牛毛,且一沾就倒,連留句遺言的機會都不給。這種無差別的密集掃射,效果跟直接丟過來一顆原/子彈的威力差不多,饒是周岐跑得再快,也躲不過。 倒地之前,他喘著氣問背上的徐遲:“我發的願就簡簡單單兩個字,你怎麽不問是哪兩個字?” 徐遲在他耳邊笑了,說:“何必。” 你知我知,何必說,何必問。 黑暗漸退,意識複蘇。 徐遲撩開眼簾,長條餐桌旁,四人沉默地用著餐,冬天的風把薄窗吹得不斷嘶叫。 餐後甜點是千層酥,三層咖色的千層酥皮夾兩層卡仕達醬。徐遲不喜甜食,習慣性地把精致的小碟子推給明玨。女孩子好像都喜歡吃甜甜的點心。起碼明玨很喜歡。 這是徐遲受邀在冷家度過的第十個聖誕夜。 平時嘰嘰喳喳的冷明玨今天顯得格外安靜,麵對平時愛不釋手的點心也興致缺缺。 空氣中湧動著一股暗流,這股暗流從若幹年前開始聚積,此刻正處於衝破堤壩的黑暗前夜。 “誰能想到,我們這一桌子,四個人,持三種不同的政見呢?”不日將光榮退休的老元帥清了清喉嚨,撤下餐巾,他仍然那麽威嚴,矍鑠,高風亮節,使人知敬畏,“但不管外麵鬧成什麽樣,明錚明玨還有徐,歸根結底,我們是一家人,凡事都得顧念著點情麵。” “是,元帥。”徐遲聽到自己比外麵寒風還要冷上幾分的嗓音。 早知後事,他想,當時他該多說點什麽,什麽都好。 冷明錚冷笑了一聲,他所支持的滿月政變此前剛被徐遲以鐵血手腕強力鎮壓,逮捕或清除了不少相關人士,他作為幕後策劃者,此時此刻怕是對桌對麵的徐上將恨之入骨,恨不得啖其肉,飲其血。 情麵?嗬。 “明錚,獵鷹現在內部混亂不堪,新舊勢力的爭鬥已近白熱化,你還是少跟曹崇飛曹崇業兄弟倆來往,免得引火燒身。”老元帥嚴厲的目光刺向自己唯一的兒子,出言敲打。 “什麽叫引火燒身?”冷明錚重重放下手中刀叉,站起身,雙手撐著桌麵,逼視徐遲,“爸,你把某些不知感恩的豺狼培養長大,帶在身邊,才叫引火燒身!” “明錚!” “哥!” 元帥跟明玨同時出聲。 餐廳內的氣氛一下子降至冰點。 徐遲輕輕放下湯匙,往後靠在柔軟的椅背上,微抬下巴,與冷明錚兩相對峙,劍拔弩張。 他漆黑的瞳孔深處倒映出冷明錚熊熊燃燒的怒火,他盡量放鬆上唇肌肉,緩緩開口:“明錚哥……” 冷明錚卻倏地仰頭,截了他的話頭,大笑兩聲:“徐,我可不是說你,你千萬別代號入座。更別因此也把我逮進去。你們兵團的那什麽尖叫屋,嘖嘖嘖,光聽名字就夠我哆嗦一陣子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