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我姐。”朱文譽語氣篤定,“她是鬼。” 周岐笑了,問:“那你呢?” “我當然是人。”朱文譽佯怒,瞪他一眼,“你眼神什麽毛病?” 周岐搔搔鼻尖:“行叭,我眼神有毛病。” “為什麽你說她是鬼?”徐遲問。 “你問我?”少年趾高氣昂,拿鼻孔看人,“我隻是個小孩子而已我說得出個甚麽!” 徐遲&周岐:……果然是親姐弟。 周岐算是看出來了,這些戲精npc們沒一個好東西,飆起戲來一個比一個有表現欲,一到關鍵問題就都成了鋸了嘴的葫蘆! 朱文譽坐下,徐遲發現違和之處,比如少年左手上的血管青紫發黑,後頸上爬滿黑色紋路。 “你總在這一片玩兒嗎?”徐遲問。 “他們都不跟我玩了。”朱文譽看起來有些沮喪,“大人們各有各的事要忙,每天隻有姐姐陪著我,我們經常在這裏玩捉迷藏,有時候叔母也會陪我,但她總是不開心。” “叔母?”徐遲捕捉到關鍵詞,“你說蘇氏?” “她長得好看,對我也很好。”朱文譽一臉天真爛漫,“我長得像父親,她說她很喜歡,她總說我怎麽不是她的親兒子。她很可憐,娘說她生不了孩子,一輩子也做不了娘親。” 原來蘇氏還有不孕不育的毛病。 孩子單純善良,徐遲的嗓音不自覺柔和下來:“那你的長命鎖是誰送的?” “是祖母。”朱文譽出奇地乖巧,有問必答,托起頸子裏的銀鎖,“成婆說我命裏有一劫,得掛著這個東西消災擋難,一刻不得離身。” “你後來有把它摘下來過嗎?”徐遲摸了摸朱文譽的頭,翻手一看,手掌心沾滿淤泥。 “有。”朱文譽抬起小臉,青黃的眼白浮現黑氣,“就一次。” 迴了大通鋪,薑聿吹完牛皮迎上來,笑得十分狗腿:“周哥徐哥,你們上哪兒賞雨了?” 周岐麵露疲態:“我與落水鬼有個約會。” 徐遲也神色鬱鬱:“見了鬼。” “啊?”薑聿感覺才半會功夫不見,他與兩位大佬的腦電波已然脫節,抗議,“能不能說點通俗易懂的?” 兩位大佬不約而同白他一眼,上床蓋被子,睡覺。 薑聿:智商不夠,感覺受到排擠qaq! 翌日清晨,消失一夜的朱逍竟失魂落魄地迴來了。 甫一踏進門檻,一眾家仆吆喝著衝上來,將其捆綁縛住,丟進中堂。 朱老太太聽說弑弟孽子還有臉歸來,強撐病體爬起,拄著拐,被閔氏攙出房門。 “你去了哪裏?” 中堂,朱家主母端坐太師椅,威嚴氣度難掩憔悴病容。 朱逍跪坐堂下,淩亂的鬢發裏夾雜著幾片枯葉,衣裳也破破爛爛,早已沒了先前器宇軒昂的驕傲姿態,他蠕動幹裂的嘴唇,沙啞道:“赤山。”第22章 赤山揭秘 “去赤山做什麽?” 他低著頭,不作聲。 “你還有什麽話……咳咳,什麽話好說?” 朱逍無話可說。 可朱老太太性子執拗,非要聽他親口承認,一遍又一遍地逼問:“遙兒,遙兒可是你殺的?是不是?是不是你殺了遙兒?” 朱逍的肩膀肉眼可見地顫抖起來,似乎在竭力忍耐什麽。 朱家主母猛地一杵拐杖,聲嘶力竭:“孽子從實招來!” “是!是我!哈,是我殺的又怎麽樣?!”朱逍竟是爆發出一陣狂笑,他從地上蹭地爬起,雙目猩紅,“明明是他先下的毒手啊娘!要不是被我提前發現這會兒躺在棺材裏的就是我!他想殺我,他早就想殺我,我不過,我不過是自衛!”他瞪著端坐主位橫眉冷對的娘,忽而心生委屈,“我當時氣昏了頭,我也不想的。你知道他說什麽?他惺惺作態跟我說對不起,說當年可能是蓉妹把文譽推進了池塘!這怎麽可能?蓉妹這樣善良癡情的女子,為了離我近一些不惜下嫁阿遙,怎麽可能對我的孩子下手?我不信,我與蓉妹已經天人兩隔,他居然還要栽贓陷害往死人身上潑髒水。他嘲笑我,說我自作孽不可活?活該,嗬嗬,小畜牲活該他被我勒死!” 他頭麵蒙塵,陰狠駭人,高高的眉骨像遮雨簾般擋住了眼睛:“是了,是朱二該死,從小到大他搶了我多少東西?我才是朱家長子,他算什麽東西?憑什麽什麽好的都給他?最後還得寸進尺搶我的女人!他早就該死了!死得好!真他媽解氣!” “你……你……”朱老太太按住劇烈起伏的胸脯,顯然是氣得狠了,直往迴氣。 “夫君,少說兩句吧。”閔氏忙不迭地給老太太捶背順氣,“別再把娘氣出什麽好歹來。” 朱老太太卻不領情,推開她,食指哆嗦著,直直指向朱逍:“既然要掰扯,那我與你就掰扯個明白!當初是你這個風流東西,腳踏兩條船,先是勾搭上姓蘇的小浪蹄子,自感郎情妾意,要與她長相廝守,後又不知怎麽的將閔氏的肚子搞大,閔氏哭上門來,朱家家風嚴正,豈容你胡作非為?逼你娶閔氏是老爺做的主,誰敢置喙?新婚後你消停了一陣,閔氏待產,你又憋不住那一副花花腸子,與蘇蓉暗通曲款。你求我說你要納妾,可那蘇家是什麽尋常人家嗎?他們肯將寶貝獨女許配給你做妾?簡直癡心妄想!” “本以為這事兒就這麽過去了,沒想到兩年後遙兒又看上這陰魂不散的冤家。這蘇蓉也是好手段,先後把我兩個兒子迷得團團轉,當初要不是我心軟,看在她信誓旦旦地跪在我麵前,說是誤會一場,她自始至終愛的都是遙兒,遙兒也心係於她苦苦哀求的份兒上,我怎會同意三聘九利八抬大轎娶這小浪蹄子進門!沒成想……沒成想竟是給你們這對奸夫淫婦作了嫁衣裳!可憐我遙兒一直被那蛇蠍婦人蒙在鼓裏,你這混賬玩意,到頭來竟把什麽都推到遙兒頭上!” 老太太一口氣說完這一長串的真相,未等眾人消化完,身旁站著的閔氏先撲通一聲栽倒了。 “大當家的!” “娘!” “大夫人!” 幾個婢女一湧而上,掐人中的掐人中,扇風的扇風,捋手心的捋手心,七手八腳忙得不可開交。 “呸!”朱逍卻是一個眼神也沒施舍給因遭不住真相鞭笞而昏倒的發妻,冷笑一聲,“老鬼婦,你當我不知道你打的什麽如意算盤?你既知來龍去脈,難道當真看不出蓉妹與我伉儷情深?你隻是裝聾作啞罷了!你口口聲聲說心疼二弟被蒙在鼓裏,心心念念的卻是如何攀上蘇氏這門親!你說,這些年你明裏暗裏沾了蘇家多少好處?逢年過節上門打了多少秋風?怕是連你自己也數不清吧!你不滿蓉妹又如何,你敢表現出來嗎?還不是得供菩薩似的把人供在家裏!” “我為了誰?我還不是為了朱家!還不是為了你們這群沒用的飯桶!” “朱家姓朱!倒了廢了哪怕隻剩個空殼子它也姓朱!輪得到你一介婦人在這裏指手畫腳?” “你……” “你什麽你?要說這一連樁醜事的始作俑者是誰,非你這狠毒的老鬼婦莫屬!” “來人呐!來人!”朱老太太說不過他,哇地嘔出一口心頭血,霜白的兩鬢幾欲被老淚打濕,發了狠,“快來人,把這孽畜裹了草席拖下去,給我亂棍打死!” “我看誰敢!”朱逍驟然拔高嗓音,泛紅的眼裏射出駭人的精光,他點了點為首那幾個魁梧壯實的家丁,猙獰怒視,“睜大你們的狗眼看清楚,誰才是你們的主子!老鬼婦病入膏肓,拖得一時是一時,等她一死,誰來接管朱家?動動你們脖子上戳著的那顆榆木疙瘩好好想想,仔細將來飯碗不保!” 家仆們被唬住了,看看座上有進氣沒出氣哇哇吐血的老主母,又看看正值壯年活蹦亂跳的大少爺,心中的天平不約而同地偏向了後者。 識時務者為俊傑,他們咋咋唿唿地湧過來,又不聲不響地退下。 至此,一場硝煙彌漫的奪權大戰就此落下帷幕。 勝負已分,朱逍趾高氣昂,吩咐下人把癱在椅子上倒氣的老夫人拉下來,攙進廂房,命其好生休養。 接著又隨口交代幾句,他便撣撣衣服上的泥灰,轉身迴房。 徐遲猛然看見他背後的腰帶裏插著一根槐樹枝。 “喲,殺個人,智商提高了。”周岐冷嘲熱諷。 耳根被熱氣吹拂得發燙,徐遲瞥他一眼:“有本事你大聲點?” “……”周岐眨眨眼,“你看哪個現場直播的吐槽彈幕帶聲兒的?” 徐遲偏頭:“什麽是彈幕?” 周岐張張嘴一時間解釋不上來:哦,他忘了這人從小慘遭囚禁與世隔絕……嘶,太慘了,連彈幕這種基本常識都欠缺。 彈幕這東西其實二十年前就有,但徐上將從小在部隊長大,娛樂活動不是打靶就是運動,很難深度接觸網絡。他也有筆記本電腦,但隻做辦公用途,不追劇也不打遊戲,像直播彈幕這些東西,基本沒機會出現在他的視野裏。 總的來說,他就是個老幹部與苦行僧的完美結合體,日常生活十分枯燥乏味,不是練兵就是打仗。 徐遲還在眼巴巴地等待解釋。 “就是實時評論。”周岐撓撓頭,握住徐遲的肩膀緊了緊,“不懂沒事,以後哥慢慢教你。” 笨拙的安慰。 徐遲默默將他的爪子撥開。 下午,朱家主母吞金自盡。 夜間,門前的老槐樹被天雷劈中,樹幹裂了一條縫,槐花落地成灰。 之後,閔氏瘋了。 她再也找不到她的兒子朱文譽了。 所有人都說,她從未有過兒子。 她隻生過一個不帶把兒的黃毛丫頭而已。 此婦瘋了也不似旁人那般癲狂失態,她仍是那副優柔婉約的樣子,懷裏抱著一雙繡著祥雲的小朝靴,目裏滿是哀愁,逢人便問:“你見過我的孩兒嗎?他叫阿譽。個頭這麽高,戴一個銀匠鋪專門定製的長命鎖,走丟的那天穿著朱紅底子銀鼠褂,我親手給他做的。” 她邊說邊比劃,不知想起什麽幸福的往事,臉上溢滿笑容,不一會兒又淌下淚來。這時朱逍就會冷著臉走過來,強行把她往屋子裏拖。 “夫君!夫君!”閔氏攥住朱逍的衣袖期期艾艾,淚眼朦朧,“他們說妾身從未生過男娃,可妾身這裏還有給阿譽縫製了一半的鞋子……他們都說妾身瘋了,可妾身確確實實有過兒子……夫君,你可還記得阿譽?他聰明活潑,可愛聽話……” 還未念叨完,朱逍便啪地扇了她一記耳光,把人拎起來與他眼對眼,一字一句惡狠狠道:“你沒有兒子。” “我不聽,夫君你說謊了。”閔氏捂住耳朵,掙開他,縮著身子坐到廊下台階,又開始她每日必說的車軲轆話,“妾年方二八,嫁入朱家,如今算來,已十又四年矣。自大禮成,妾先後育有一女一子,相夫教子,恪守女訓,侍奉公婆,善待家弟。雖不得婆婆親近,不得夫君喜愛,不得仆人敬重,但言無一點逾矩,行無半分差池,唯癡心一片,企望夫君能迴心轉意……” 朱逍被她擾得煩不勝煩,厲聲嗬斥:“瘋婆子,再不閉嘴,我就一封休書休了你!” “父親!”緊跟在閔氏身後的朱文芸終於忍不住爆發,冷聲嗬斥,“這個家已經成了這樣,你還要怎樣?” 朱逍對其母對其妻端的是薄情寡性,但對一雙兒女中僅剩的長女還有稍許耐心,鐵青著臉沉默半晌,憤然離去。 朱文芸轉迴來又冷眉冷眼地規勸起閔氏:“娘,還是安生些吧。” 閔氏不以為意,抱著小朝靴搖來晃去,緩緩念:“赤村規矩,一不得半夜出門,二不得拾亡人物件,三不得……” 她僵硬的眼珠倏而骨碌一轉,盯著朱逍的背影,纖細指尖將鬢發攏至耳後,如花笑靨綻開,年輕時一般柔美靈動。 “三不得隻身上赤山。” 自從朱老太太死後,薑聿就有點反常。 不成天黏著倆哥了,不吟些乍聽之下沒營養仔細聽確實沒營養的破爛詩了,甚至每頓連饅頭都少啃一個了。 周岐問徐遲這孩子怎麽了,徐遲說孩子大了總有自己想法的。 周岐不信,薑聿看上去就比正常孩子缺幾根筋,很難產生自己想法的樣子。 於是蹲茅坑的時候,周爸爸在外麵捏著鼻子問裏麵正使勁兒的薑寶寶:“兒砸,你這兩天是不是便秘?” 薑聿:“……” 薑聿:“這兩天沒死人,哥你是不是閑得蛋疼?無聊你就數腿毛玩兒別來埋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