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正值冬季,放學沒多久天便暗了下來,高馬尾遲疑地停下腳步,越走越慢。 ——被跟蹤的感覺又湧了上來。 她一直沒跟朋友說過這件事,兩個星期前,每次迴家的路上,都有被跟蹤的感覺,迴家跟父母說過,母親曾提前下班一個星期接她放學,然而並沒發現什麽異常,隻好就此作罷,直到三天前,被跟蹤的感覺又迴來了。 她不想讓父母擔心,偷偷瞞了下來。 想要迴到家,高馬尾必須穿過一條黑暗幽森的小巷,她畏懼了,返過身,朝著燈光較亮、還算熱鬧的大馬路走去,特地繞過小巷,多走了十五分鍾的路程。 不久之後,終於安全到家,她不由鬆了口氣。 小鹽巴跟在她身後,見高馬尾平安無事,便跟著安下心來,幸好幸好。 “瀟瀟迴來啦。”高馬尾的母親從廚房裏走出,在自己的圍裙上搓了搓,問:“今天怎麽這麽晚?” “老師留堂了。”高馬尾還處在驚魂未定的狀態,隨便編了個謊敷衍道。 原先小鹽巴背對著她,也看不清女生的臉,這迴雙馬尾轉過身,才真正看到了她的樣子。 清秀的麵容,清爽幹淨,隻是這張臉有些熟悉。 是前天半夜問他借餐巾紙的女高中生,隻是那時候的臉色比現在要慘白許多,不知道經曆了什麽,給人一股死氣沉沉的感覺。 小鹽巴想起當時她說的話,輕飄飄,帶著空靈的氣息,但並不真切。 “請問有紙嗎?我受傷了……” 是一種哀怨悲傷的語調,憂鬱婉轉,聽多了叫人心裏難受。 小鹽巴想著想著便驚醒了。 他猛地睜開眼,周圍漆黑一片,估計還沒到早晨吧,在被褥裏挪動幾下,蓋住了腦袋。 小鹽巴不想再做這種奇奇怪怪的夢了,太過真切,以至於腦海裏不斷迴放剛才所經曆的夢境。 打了幾個滾,去看手機,還早呢,才淩晨三點,他再次躺迴了床上。 漸漸的,困意席卷而來,侵襲了意識,再次進入了夢鄉。 迷迷糊糊中,他似乎又來到了這座落魄荒涼的小城鎮之中,隻是季節變成了初春。 高馬尾的麵色變得憔悴,她上課犯困,精神不集中,被班主任訓斥,鬱鬱寡歡。 “到底怎麽迴事?” 高馬尾死死咬著唇。 她走了幾天大道,確實清靜了一個多禮拜,窺視的人似乎消失了,但很快她發現是自己太天真了,那人還在形影不離地跟著她,每當下樓吃飯,書包裏的試卷,都跟她離開前擺的位置不一樣,更奇怪的是,從家裏帶到學校的勺子,無端失蹤了好幾次,明明放好之前記得位置,再找時卻怎麽也找不到。 班主任見她死活不肯說,歎了口氣,揮了揮手,放她離去。 高馬尾在學校裏成績不錯,就算這次月考名次下降,考個普通一本沒有問題,隻是要再這樣精神不濟,會對高考有影響…… 班主任未免憂心忡忡。 高馬尾走出校門的時候,已經接近八點了,除了幾間還在補習的教室,其他教室的燈光都已經暗了下來,操場上更是黑暗靜寂,一個學生沒有。 這幾日她被騷擾得神情恍惚,走路腳下飄飄然,加上班主任嚴肅的教訓,讓她更加無精打采,一邊走路,一邊想著這幾個月來發生的事,一樁接著一樁,黴運像甩不掉的牛皮糖似的,緊貼著自己。 心裏藏著事,便也沒仔細顧及四周,當她意識到不對時,已經走進小巷深處。 ——太晚了。 她看到一張男人的臉,露出醜惡的笑容,自己經常遇見他,是學校裏收廢品的青年人,常年髒兮兮的長相,渾身散發著垃圾的臭味,其貌不揚,誰的目光都不會在他身上多停留一眼。 他能進出學校,卻不被注意。 “你就是那個人——”高馬尾尖叫道。 偷偷跟蹤,窺竊著她的那個人! 但很快被捂住了嘴巴。 小鹽巴緊皺眉頭,想要看清男人的臉,可是看不清晰—— 依舊是模糊的樣子,仿佛帶了漲黑色麵具,露出一雙惡魔般的眼睛和惡劣古怪的笑容。 男人的身高,體型,穿著,甚至臉上帶著的那副黑漆漆的麵具,都讓小鹽巴覺得眼熟。 他和昨晚夢境中,殺死張敏一家的男人,長得一模一樣。第145章 高馬尾瞳孔驟縮,露出絕望的神情,劇烈地掙紮起來。 她宛若一朵深陷泥濘的白色花朵,拚命張開枝葉往上攀爬,卻借不到絲毫的力氣—— 漆黑的小巷幽森狹窄,落後的小鎮並不熱鬧,此時正值晚飯時間,大馬路上已經人煙稀少,誰也不知道黑暗中發生了什麽,附近的居民區說近不近,說遠不遠,唿救的嘴被殘暴捂住,哽咽聲根本不足以引起路人的注意。 救命—— 誰來救救我—— 沒有人迴應,也沒有人知道。 少女的氣息變得微弱,瞳孔渙散,漸漸的,停止了唿吸。 凋零的花朵猶如一隻散了架的破布娃娃,泊泊鮮血沾染了藍色的校服褲子,她被隨意扔進了草叢中,但這股怨恨不會變,就算死了,也沒閉上眼睛,而是直直盯著男人。 兇手也不是完全不害怕,他被少女的目光看得雞皮疙瘩起了一身,皺著眉把屍體踹翻。 “哼。”他冷笑,自言自語道:“這迴總看不到了吧。” 說完,便哼著歌,氣定神閑地離開了。 沒過多久,又重新折了迴來,居高臨下打量著眼前的屍體。 “聽說漂亮女人死後,眼睛會折射出生前看見的最後一個人的倒影,其實我也不太信,不過防患於未然,總不能等到警察來了再動手,你說是不是——” 男人用美工刀狠狠刺向她的眼睛:“挖出來了,就什麽也看不到了。” 怨恨的臉龐露出兩個森森的血窟窿,幸好巷子裏沒有燈光,他看得並不清晰,一切做完以後,便將屍體拋至一邊,簡單地處理了現場,男人環顧四周,確定沒有人進出,才大跨步地離去。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高馬尾的血液漸漸凝結在一起,形成怪異扭曲的血人。 它頂著空落落的兩個黑洞蹲下身,將滾落一旁的眼球拾了起來。 “我的眼睛……”高馬尾捧著自己鮮血淋漓的眼球,宛若捧著世間罕有的寶物,輕柔地將它們裝進了自己的頭顱裏。 這副模樣古怪又恐怖,像兩顆黑白丸子陷進一團殷紅的血漿裏,但高馬尾仍然開心地在草叢中蹦跳。 它的眼睛,又迴來了。 得到了眼睛,視線緩緩往下移,清晰地看見自己醜陋的身體,震驚,自卑,不敢置信席卷全身。 這團難看的凝結物是什麽? 沒有手,沒有腳,隻有隱約模糊的形態。 “啊啊啊啊——”它才意識到自己已經死了,抱住頭,悲戚地大聲痛哭。 “沒事吧?”身後伸出一隻纖細修長的手,白淨的掌心上放著一張紙巾。 “我死了,我死了……”高馬尾的喉嚨裏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從指尖縫隙中流淌下的眼淚散發出濃重的血腥味,它轉過頭,大概是眼珠才剛剛按上的緣故,隨著視線的移動,不自然地上下亂動著:“我死了,不需要餐巾紙了……” 它看到一個漂亮的男人站在身後,他有一張美到嫵媚的臉,身材高挑頎長。 “沒關係……”男人輕輕安撫,高馬尾焦躁的情緒竟奇異般的緩解下來,他抱起少女被折磨得已經不成人形的屍體,溫柔而緩慢地說道:“你不會死。” “我會複活嗎?”高馬尾茫然道。 “你已經複活了。”男人朝她輕笑,似是鼓勵,鼓勵中有帶著隱隱其他不同的東西。 高馬尾又換上了新的皮囊,穿上了死前那套校服,隻是撕裂地傷口一直沒有愈合,它把掉下來的腸子塞迴肚子裏,血依舊從傷口泊泊淌下:“怎麽辦啊……我在流血……” “別害怕。”男人湊近了,撫摸著高馬尾新做的臉頰,眼中沒有摻雜絲毫曖昧,更像在欣賞自己新鮮出爐的作品:“很快、很快就不會流血了。” 說罷,男人如同來時那樣,消失得無聲無息。 ——他說完這句後,便不見了。 高馬尾迷茫了。 它開始踏上漫長的旅程,並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隻是無意識地前行著—— 白天熾熱的太陽會腐蝕掉新做的皮囊,它便躲在陰冷的廢墟屋裏,深夜才慢慢趕路。 有時下雨,寒風刺骨,有時晴朗,又炎熱不堪。 不知行了多少春夏秋冬,它發現自己又迴來了。 荒涼偏僻的小鎮有幸得到開發資金,變成了熱鬧的大城市,老房子已被拆除,變成了新建小區,有菜市場,超市,便利店,它更茫然了,這是自己曾經居住過的地方嗎? 天暗沉下來,已經到了晚上。 它聽見路邊有發傳單的女孩,穿著和自己相同的校服,微笑著遞給它一張紙。 “健身遊泳了結一下。” 高馬尾轉了轉眼珠,僵硬地接過宣傳單,歪著腦袋,神經質地跟著那名女孩一起念道:“健身遊泳了結一下——” 它沿著自己出事的小巷一路行走,身旁有個男人擦肩而過,投來的目光猥瑣又帶著一股輕蔑。 頭腦猛地清晰起來。 是他!高馬尾連同渾身的血液一起尖叫,就算死了,也不會忘記得這張麵孔! 這個男人殺死了自己,竟又出現在小巷裏。 為什麽?他在嘲笑自己?還是迴味它痛苦崩潰的過程? 高馬尾顫栗起來,憤怒達到了頂峰。 殺了他!心中的聲音在不停怒吼。 男人看見她的模樣露出驚悚的神色,他似乎害怕了,轉過身撒腿就跑—— 高馬尾本是冤魂,時間久了便會化作惡鬼,可它還沒轉化,便被做成了不人不鬼的東西,徘徊在世間,漫無目的地遊蕩。 它終於知道自己要做什麽了,它想報仇,殺死那個曾經虐殺它的男人。 “啊啊啊啊——”眼前的男人受到驚嚇,崩潰地大喊。 高馬尾抓住他的胳膊,男人奮力掙脫,幾乎用了盡渾身的力氣,最後,他的胳膊竟被生生擰給擰斷了,高馬尾一邊冷笑著,一邊拉出了他的腸子,撕開了他的皮囊,將屍體拋在附近的草叢中,男人害怕、恐懼、尖叫,如同當初自己被殺害時候的樣子,簡直一模一樣,可惜這次主角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