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浮春聞聲迴過臉去,恰看到桑落久竟不知何時也上了床來,與他枕了同一個圓木枕,側身直直地望向他,眼裏那點星子幾乎要照進他心裏去,不由心慌,忙一個起坐坐起來,摸摸衣襟,又摸摸頭發,小聲咕噥:“……你,你也上來幹嘛?”    桑落久躺著問他:“有些累了,上來歇歇腳。師兄,床舒服嗎?”    “挺……那個,咳,挺舒服的。你眼光不錯啊。”    桑落久笑言:“看來師兄是喜歡的,若師兄將來娶親,或是與人合籍,我便買一張一模一樣的,贈給師兄。”    羅浮春小聲嘟囔:“我娶親,你送床,算怎麽迴事兒啊。”    “叫師兄時時刻刻總能想起我啊。”桑落久溫柔地抿嘴笑開了,同時翻身坐起,“……落久開玩笑的,師兄莫要往心裏去。”    在羅浮春被他惹得心湖漣漪泛泛時,桑落久起身招唿老板:“老板,這床我們要了。請除盡灰塵,下午派小工將床送到油坊巷中去,我將門牌抄錄給您。此外還要勞煩您一件事,請您在床板上以草書刻上‘百年修好’一句到時候壓在褥下,也算是一份祈願。這份刻字的錢,我們另付。您看可好?”    羅浮春看著他家周到賢惠的師弟利落地張羅好了一切,心裏微甜,忍不住想起他這師弟這些年種種的好來,想得一顆心熱乎乎麻酥酥的。    他自覺也該做點兒什麽,於是當桑落久跟著老板入賬定金,而夥計捧著一匣東西走來時,他主動伸手接了來,徑直打開。    裏麵的一匣子銀光碎玉險些晃著了他的眼。    他好奇地取出一柄鹿茸狀的暖玉,覺得還挺趁手:“這是個什麽?”    “掌櫃的和您弟弟談得投機,又好聽說您家有喜事,便說要贈些禮物給您。這些自是喜事要用的東西啊。”    小夥計長得喜慶,未語就笑三分,如今曖昧地笑起來,更見喜氣洋洋。    他一一給羅浮春介紹:“這是角先生,相思套,銀托子,還帶一雙勉鈴。不算什麽金貴物,算是心意。”    羅浮春甚是鎮定,一臉的了然於心:“啊,我知道了。你去吧。”    他很像個行內人似的,坐在床側把玩那幾樣小玩意兒,等桑落久結賬歸來,才忙伸手把自家師弟招來:“落久,你過來看看,這些都是什麽啊。”    桑落久看了一眼,差點沒控製住自己的表情:“……”    羅浮春將那鹿茸狀的暖玉擺弄來擺弄去,小聲跟桑落久咬耳朵:“我沒見過,也沒好意思問人家這是什麽。一樣樣看著,倒還挺精巧的。”    桑落久拿指尖輕輕刮了刮鼻子,平靜道:“大概是玉如意一類的小擺飾吧。”    “嗯,這個好。”羅浮春道,“若是擺飾,迴去就擺上,也省得師父動手了。”    說著,羅浮春合上匣子,又輕聲喚了一聲他的好師弟:“落久?”    那邊,桑落久正低頭微微咬牙忍著樂,聞言調整表情,抬起頭來,雙眸又是清淩淩的一片澄澈。    “你喜歡嗎?”羅浮春說,“你要是喜歡,我也買一套送給你。”    桑落久:“……”    他頓了頓,才問:“我喜歡什麽,師兄都會給我?”    “那是自然。”羅浮春理所應當道,“這是我早就答應你的啊。你忘啦?”    桑落久自是不會忘。    那是師父剛收他為徒不久,他下山為師父打酒,在酒肆裏碰見了幾個同輩的道門中人。    這些人,與他家二弟花別風頗有交情。    如今這個私生子做了雲中君的徒弟,自是叫他們泛酸不已,見了他,也不肯放下身段奉承討好,便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指桑罵槐地說些酸話。    “私生卑賤之人,竟然也有一步登天之日,真是奇哉怪也。”    “是啊,也不知是用了什麽諂媚法兒,才討了那君長的歡心呢。”    “可惜啊可惜,那君長可不是什麽好去處,喜怒無常,驕奢至極,能被他看中的人,嘖,怕也是……”    桑落久手提酒壺,道:“請慎言。眾位如何說我也罷,莫要說我師父。”    他們嘻嘻哈哈道:“我們沒說你啊,這可是你上趕著認啊。”    桑落久客客氣氣道:“那各位自是不介意讓我把這些話轉告師父了?”    這話一下子觸怒了這些年輕氣盛的道門公子哥兒們:“你才入門不到兩天,就已學會狗仗人勢了?”    “說,去說啊,我們怕他不成?”    “他雲中君這些年不追究魔道,窩在山中,還不是因為學他那好師父,和魔道、天妖這類非道之人過從甚密,懷有私心?難道還不準人講了?打算堵上天下悠悠之口嗎?你也要向他學?那你可真是——”    話音未落,那滿口汙蔑之辭的少年就哀叫一聲,被人從後猛踹一腳,麵朝下撲倒在了酒桌上。    他背後便是冷著臉的羅浮春。    那些人見了羅浮春,立即訕了臉。    羅浮春氣惱道:“背後造謠中傷我師父,還欺負我師弟,你們若是光明磊落,就跟我去師父麵前,說個分——”    那些人情知不妙,馬上作鳥獸狀散開,徒留羅浮春一人在原地生悶氣。    桑落久早就認出他的身份來了。    盡管這是他第一次見到羅浮春。    他身量高大,佩青銅單劍,雖著普通的道服,暗紋卻是風陵獨有的雲紋,腰牌乃是青玉所製,定是山中重要弟子,且他的五官極正,正義凜然得有些傻氣。    師父說,你師兄長得又俊又傻,氣質出挑得緊,你要是見到他,一準兒能認出他來。    果然,師父所言不虛,他的確很好認。    因此,桑落久在看到他也進了酒肆打酒後,便根本不阻攔這些人的胡言亂語,隻誘著他們把話越說越過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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