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長真原本是最疼愛林念慈的人,看見她被師祖擺放在地上,就連忙圍攏過去,將她小心翼翼地抬起來,鋪上厚外套,讓她躺得更舒適一些,又一人一邊握住她的手,柔聲細語地安慰。但現在,他們卻像甩開火炭一般甩開她的手,倉促退後。林念恩本是跪坐在林念慈身邊,用痛心的目光看著她滿身的傷痕,聽見梵伽羅的話,竟往後一仰,癱坐在地上,然後手腳並用,連滾帶爬地遠離了這個人。如果梵伽羅未曾說謊,那麽林念慈就很有可能是宋恩慈。她在外漂泊的那一百年,究竟殺了多少人?能毫不猶豫地把那等殘酷至極的禁術施加在從小一起長大的師弟身上,她的心莫非是純黑色?所有人都遠離了綁得像木乃伊一樣的林念慈,也隱約相信了梵伽羅的話,唯獨兩個人死死盯著他,身體瑟瑟發抖,卻不是因為難以接受,或者別的什麽情緒,而是因為不可遏製的憤怒。這兩個人,一個是玄誠子,另一個便是知非道長。玄誠子把宋恩慈看得比自己的命還重要,又悉心照顧林念慈幾十年,自然無法接受這殘酷的現實;而知非道長則完全是為了天水派的顏麵。他以前隻是厭憎梵伽羅,現在則恨毒了對方。這樣大的醜事,他為何要放在眾人麵前來說?他還嫌天水派的名聲不夠好聽嗎?知非道長立刻反駁:“誰能證明你現在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或許那九位掌門都是被你殺死的,恩慈隻是覺得你惡貫滿盈,畫了陣法封印你!你隻憑一張嘴就想顛倒黑白,簡直做夢!”他的話雖然牽強,卻也不是沒有可能。而且他的名聲極好,威望也高,讓人更願意相信一些。玄誠子原本已經頹然垂落的劍尖,如今又指向了梵伽羅的臉。知非道長的話讓他紛亂的心恢複了清明。他一再告訴自己:是的,這才是真相,我親手養大的孩子,怎麽可能做出那樣惡毒的事。她肯定是有理由的,而這理由現在也找到了。她隻是在清理門戶而已!玄誠子手裏的劍在震顫、嗡鳴,不斷噴吐著寒芒和殺機,仿佛隨時都會揮出去。把所有髒水潑在梵伽羅一個人的頭頂,讓一切照舊,讓好人始終是好人,壞人一直是壞人,才是最符合天水派利益的做法。這個案子不能翻,也不允許翻!這樣想著,玄誠子和知非道長已醞釀好了殺招。這場審判,從一開始就不會有公正的法官。但梵伽羅卻仿佛早已預料到這些人的反應,更不會因此而感到傷心憤怒,隻是輕笑著把指尖點向自己的眉心,用磁場攝了一滴鮮紅血液,徐徐開口:“師父,從小到大,你從未教給我任何一門術法,隻是把我當成一個擺設,隨意丟在一旁。但你不要忘了,我是靈者,世間所有,皆為我之媒介。換言之,我雖然沒有證人,可世間所有皆能為我正名。”“南山派的現任掌門在哪裏?”他指尖醞著一點殷紅血珠,高聲召喚。南山派的掌門下意識地應了一聲:“我在這兒。”“這是你師祖的東西,你收好了。”梵伽羅把那顆血珠彈出去。南山派的掌門想接住,又擔心被算計,便猶豫了一瞬。隻這一瞬的時差,血珠便落在了他的衣袖上,浸入布料。知非道長當即冷笑:“裝神弄鬼!”玄誠子的劍始終指著梵伽羅,未曾寸進。他腥紅的眼裏布滿了殺氣,卻又始終保持著一絲清明。有一個聲音叫囂著讓他刺過去,卻又有一道聲音讓他再等等。這兩道聲音像兩根繩子,一左一右將他拴住,令他無法動彈。那位南山派的現任掌門發覺血珠弄髒了自己純白的道袍,臉上便露出嫌棄的表情,忍不住附和了知非道長一句:“果然是裝神弄鬼!你拿你的血射我是想幹什麽?難道你得了髒病?”這個猜測令他惡心欲吐,旁人也都紛紛皺眉。然而下一瞬,他臉上的不屑和厭憎就都凝固,眼瞳陡然睜地極大,仿佛看見了什麽恐怖的場景。“師祖!”他短促地叫了一聲,然後就捂住自己的脖頸,慢慢跪了下去,原本紅潤的臉頰正急速染上蒼白的顏色。他開始渾身抽搐,大張的嘴裏喊不出話,隻能發出咕嚕咕嚕的悶響。所有人都看呆了,正不知所措之際,梵伽羅又高喊道:“東嶽派現任掌門在哪裏?”這一次沒有人敢答應,但其中一人的腦海卻迸發出強烈的慌亂和懼意,於是梵伽羅從眉心攝出又一滴鮮血,朝那人彈去。那人想躲,雙腿卻被一種無形的力量禁錮在原地。血珠直接被彈在他的臉上,而他也掐著自己的脖子跪倒下去,臉龐扭曲,血色褪盡,喉嚨裏嘰嘰咕咕作響。所有人都退開他們身邊,露出駭然的表情。隻是沾上一滴血而已,威力竟已足夠殺人。不行,梵伽羅太厲害了,得跑!想到這裏,某些人轉身就朝出口跑去,卻又很快發現,這個地下室早已經被一股強大的能量場封禁,自成一個堅不可摧的囚牢。沒有梵伽羅的允許,所有人便都是他的甕中之鱉,隻能任由他擺布。“孽畜,你都對他們做了什麽!你果然惡貫滿盈!恩慈殺你真是殺對了,你本就該死!”知非道長把一枚符打出去,卻被九重血煞噬魂陣阻擋在外,隻耀出一團火花,落成一地黑灰。梵伽羅連看都懶得看知非道長,雙目盯緊玄誠子,口中點出一個又一個門派。昆吾、長嶺、蒼山、西鼎、北麓、陵夷、飛仙,又有七個門派的掌舵者收到了他的血液,然後捂住脖頸跪坐下去,眼眶一個個瞪得快要裂開,像是看見了地獄裏的場景。“你都對他們做了什麽?你不是來澄清真相的,你是來殺人滅口的吧?把玄門所有人都殺了,你當年幹的那些醜事也就沒有人知道了。”知非道長咬牙切齒地說道:“你這個畜生,心思好毒辣!”然而他話音剛落,第一個被叫到名字的南山派掌門竟站起來了,臉上涕泗橫流,雙目猩紅如血,精神頭卻非常好。他甚至抽出腰間的九節鞭,朝地上狠狠甩了幾下。“你沒事?”知非道長驚了。南山派掌門看向他,猩紅眼珠裏的殺意幾能化成業火。緊接著,東嶽派、昆吾派、長嶺派……的掌門也都一一站起來,默默把天水派的人圍在中間,又各自拿出法器,迅速醞釀著殺招。從別人口中聽到真相,其感受自然比不上親身經曆一遍。就在剛才,借由那些血珠裏殘存的記憶,他們看見了自己的師祖或師父被殘忍殺害的全過程。他們身體裏的血液仿佛也跟隨著真相的曝光而流盡,那種痛苦不亞於他們自己也被宋恩慈殺死了一遍。更有一股滔天恨意和無盡悲哀,經由這些血液傳承下來。這個仇若是不報,九位掌門怕是會被心魔糾纏一輩子。眼看天水派忽然間成了所有人的眾矢之的,知非道長這才慌神了,高聲詰問:“梵伽羅,你給他們下了蠱?”直到現在,他還不遺餘力地往這人頭上潑髒水。梵伽羅用鋒利的指甲割破手腕,將自己的鮮血拋灑出去,淡淡道:“他們剛才都經曆了什麽,你們自己看吧。”知非道長立刻激發了一張擋煞符,試圖把血點隔絕在外,卻毫無作用。那些血點竟然具備了非凡的穿透力,與菩提妖樹所結的因果一般,是抗拒不了,也擺脫不掉的。它們穿透了天水派門徒支撐起來的結界或禁製,毫無阻礙地落在所有人身上,將他們拉迴了久遠的過去。宋恩慈那張傾城絕世的臉出現在月輝下,美得仿如聖潔的仙女。“時辰到了。”一道低沉的男性嗓音忽然在黑暗中響起。眾人的視線也隨著那嗓音移過去,然後看見了一張俊美到極致的臉龐。這臉龐似乎有些熟悉,仿佛是哪位家喻戶曉的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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