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出差去了,過幾天就迴來。去洗漱吧,這幾天我負責照顧你。”宋睿溫聲說道。許藝洋露出失望的表情,卻也沒哭沒鬧,而是乖乖穿上拖鞋,走出法陣。在那麽陰冷的地方睡了一整晚,他的臉色非但不顯病態,反倒沁出一層紅暈,仿佛身體裏重新擁有了流動的、溫熱的鮮血。宋睿比劃了一下他的腦袋,驚訝道:“你是不是長高了?”許藝洋咧開嘴,歡喜地笑了:“長高了這麽一點點。”他伸出手指頭比劃了一下。成長對於他來說是理所當然的事,但看在宋睿眼裏卻堪比奇跡。他知道眼前這個孩子早已經死了,他失去了長大的機會,能一輩子保持現在這副模樣,能快樂無憂地活在人間,已經算是他最大的幸運。然而梵伽羅似乎覺得這還遠遠不夠,他想給予這個孩子的東西不僅僅是存活,不僅僅是快樂,還有永遠會陪伴他走下去的安全感和踏實感,乃至於正常成長的歸屬感。他想讓這個孩子重新融入這個世界。而且他做到了。宋睿不知道梵伽羅到底用了什麽方法,但他卻忽然意識到,那人昨天所說的我可以救絕大多數人,並不隻是說說而已。“你長高了,長大了,開心嗎?”宋睿蹲下身,與許藝洋平視,眼眶裏湧動著一股潮意。“開心!我要長得比你還高,這樣才能保護大哥哥。”許藝洋踮起腳尖,把手舉過宋睿的頭頂。“那你加油。”對孩童百般厭惡的宋睿,似乎把全部的溫柔和耐心都給了眼前這個孩子。因為他是不同的,他是梵伽羅想要守護的人。許藝洋揮了揮小拳頭,趿著拖鞋往樓上跑,似乎想起什麽又急忙繞迴來,把擺放在被子上的粉紅骷髏頭和小黃人放入龍口。宋睿眼睜睜地看著這兩樣邪物沉入堅硬的地麵,就仿佛石塊浸入湖水,卻半點不覺驚奇,更沒有急忙跑過去查看情況,而是平平常常地牽起許藝洋的小手,帶他去洗漱,完了送去學校。抵達孔府小學之後,他親自把許藝洋送到班上,又找班主任進行了懇切的交談,告知了梵伽羅被誣陷的事,請求老師今天多注意一下許藝洋,不要讓他接觸到這方麵的訊息。孔府小學的老師都經過嚴苛的培訓,師德也很高尚,當即就答應下來。把孩子妥妥當當安置好,宋睿迴到車上,打開手機,查看今天的熱門新聞。果然,梵伽羅殺人的消息已經鋪天蓋地地出現於網絡,那三段視頻拍得非常清晰,場麵之血腥殘忍、行兇手段之暴戾恐怖,簡直超出了普通人的想象空間和承受範圍,很快就引起了極大的社會反響。雖然警方大麵積地刪除了這些視頻,但下載並轉發視頻的人更多,以至於這個消息以病毒傳染的模式迅速擴散了出去。一張白紙若染上汙點,那麽所有人看見的就都是這個汙點,而非它曾經有多純潔。把梵伽羅視為英雄的那些人,仿佛一瞬間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開始在網絡上發表一些偏激的言論。他們起初並不相信這些畫麵,但神通廣大的媒體卻想辦法采訪到了三位幸存者,而他們瘋瘋癲癲、驚恐萬狀、悲痛欲絕的反應像是一顆火星落入了火藥庫,瞬間引爆了民憤。嚴懲梵伽羅、燒死他、槍斃他、他不是什麽好人、他騙了全世界等語頻頻出現在社交媒體,引發了全民跟風的狂潮。似乎隻在一夕之間,攻擊並摧毀梵伽羅就成為了一種政治正確。所有人都想把他置於萬劫不複之地,因為曾經的他太高尚也太強大,這促使他不能犯哪怕一丁點的錯誤。強大的人會令平凡的人感到恐懼;高尚的人會令普通的人感到疏離甚至是排斥。大家都一樣,憑什麽你不一樣?這就是人性的卑劣。麵對這樣的局勢,宋睿絲毫也不感到意外。他是學心理學的,他知道這是一種十分常見的心理現象,光輝形象被毀滅後所形成的厭惡心態幾乎是不可逆轉的。一個人的形象越正麵,被抓住錯漏之後遭到的惡意就會越龐大。宋睿按捺住滿心焦躁,點開了三位幸存者的采訪視頻。第一位幸存者是一名十六歲的少女,臉頰慘白如紙,眼神狂亂迷蒙,腦袋四下地轉,惶惶地看,仿佛還深陷於被獵殺的恐怖氛圍裏。“是梵伽羅,是他!我看得清清楚楚!他闖進我家,殺了我爸爸媽媽……他會吃人!啊啊啊啊,你們幹什麽?你們別碰我!”她似乎已經瘋了,被記者稍微碰了一下就胡亂抓撓起來。幾名醫護人員馬上擒住她的手腳,匆忙給她注射了鎮定劑。第二位幸存者是一名中年婦女,額角沾著血跡,手臂擦傷了一大塊,眼神十分空洞,仿佛丟了魂。無論記者怎麽問,她隻是搖頭,一句話都不說。然而當記者提及梵伽羅的名字時,她卻尖叫一聲倒了下去,躺在地上不斷抽搐。她竟然被梵伽羅嚇出了癲癇!記者們連忙倒退,讓出一大塊空地,然後對準她狼狽萬分的姿態拍個不停,越發顯出她的淒慘。第三位幸存者是一名中年男性。比起前兩位受訪者,他是最冷靜的,卻也是受傷最重的,左半邊身體染滿了鮮血,臉頰還被銳器劃出了一條深可見骨的傷口。在被醫護人員送上救護車的時候,他直視鏡頭呐喊:“兇手是梵伽羅!他挖出了我妻子和兒子的心髒,活生生地吞了下去!一定是他,除了他沒人擁有那種詭異的力量!他和馬遊一樣,都是殺人狂,你們被他騙了!”他淒厲的喊叫被隔絕在了救護車裏,一群記者追著車跑,大聲詢問著雜七雜八的問題,卻最終被遠遠拋下。宋睿關掉這三段視頻,又把孟仲發來的案發現場的視頻仔細看了一遍,終於明白那名中年男人為何口口聲聲說兇手就是梵伽羅。隻見在攝像頭能夠拍攝到的範圍內,那名中年男人正一手牽著妻子,一手牽著年幼的兒子,慢吞吞往家走。他們的身影被一盞又一盞路燈照亮,也因此,當一名男子從綠化帶裏跳出來時,對方的麵容也被清晰地捕捉下來。他瘦得簡直脫了人形,隻剩下一具骷髏,外麵裹著一層焦幹的皮囊,看上去竟宛如鬼影一般嚇人,兩隻細長如枯枝的手在夜色中舞出殘影,隻在一個照麵下就劃破了女子和幼童的喉管,奪取了他們的生命。中年男人嚇得魂飛魄散,然後丟開妻兒,轉身狂奔,很快就逃離了監控器所能拍攝到的範圍。那骷髏一般幹瘦的鬼影踉蹌著走到兩具屍體前,長著鋒利指甲的手猝不及防地插入他們的胸腔,把兩顆還在跳動的心髒挖出來,塞入口中狼吞虎咽。他吃得那麽急切,那麽倉促,仿佛餓得快死了,這恐怖的場麵隻能用慘絕人寰來形容。先前逃走的那名中年男人卻又在此時跑迴來,手裏拿著一把菜刀,對著鬼影的脊背狠狠劈砍。男人起初還能砍進鬼影的肉,讓對方飆出鮮血,但數下之後,鬼影的身體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豐腴起來,原本脆弱的皮膚也仿佛變成了銅皮鐵骨,竟是刀槍不入。中年男人沒砍傷對方,反倒被崩斷迴彈的菜刀劃破了臉頰,砍中了肩膀,受了重傷。聞到身後傳來的血腥味,那豐腴了很多的鬼影才慢慢迴頭,直勾勾地看向中年男人。在路燈地照耀下,一張俊美異常的臉暴露出來,雖然雙頰深深凹陷下去,卻不難看出他到底是誰。畢竟,長成他這般絕俗之姿的人,在整個華國範圍內都是罕見的。男人愕然地看著鬼影,然後喉嚨就被對方掐住,提上了半空。幸運的是,他拎著菜刀滿街跑的行為引來了很多路人。聽見嘈雜的腳步聲,鬼影拋下他,躍入綠化帶,消失在沉沉夜色,徒留兩具胸腔被挖空了的屍體。自這起案件後,那鬼影又先後襲擊了少女的家和中年婦女的家,殺光了她們的家人,挖走了屍體裏的心髒,當場吞食。他似乎可以從這些跳動著的,鮮血淋漓的心髒中獲得力量,每一次進食,麵容就會變得更豐盈一點,直至最後完全恢複成了梵伽羅慣常的模樣。在最後一個鏡頭裏,他看向安裝於客廳吊頂上的一個攝像頭,咧開嘴,露出兩排沾滿鮮血和碎肉的牙齒,目中是全然的殘忍和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