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總是這樣,越是發生重大的錯誤或不幸,越是不從自身找原因,隻會用苛責別人來轉移內心的痛苦和內疚。但他們脫口而出的話,卻點中了長生等人不可告人的小心思。梵伽羅和宋睿一再對他們描述過擅自救人驚走兇手的後果,他們也知道那樣的可能性是存在的。但他們卻都用“這些人肯定找不到神出鬼沒的兇手,先救人和後救人有什麽區別”的想法催眠了自己。他們懷著僥幸的心理先把人救了,美其名曰不拿人命做賭,但其實隻是為了與梵伽羅唱反調。他們當時最陰暗也最頑固的一個念頭就是:我們憑什麽聽這個叛徒的話?我們憑什麽按照他的吩咐去做?我們要用行動證明我們才是對的,他所做的一切都是錯誤!誠如梵伽羅揭破的那般,他們先行救人不是善心大發,而是私欲作祟。高尚兩個字跟他們完全不沾邊,甚至於他們的做法還有些卑劣和愚蠢。能走上道途,長生絕不是一個沒有慧根的人,所以他懂得自我反省。在反省的過程中,拋開那些偏見和仇恨,他才終於發現自己從一開始就做錯了。他把簡單的事情越弄越複雜,他把好事辦成了最壞的一件事。長生像石頭一樣僵坐在原地,任由王畹的父母廝打。他恨不得他們打得再重一點,拿走自己半條命都可以。王畹雖然是被兇手殺死的,但他絕對是幫兇。他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長真見師兄沒躲開王畹父母的攻擊,便也默默坐在一旁。林念恩的心魂還被鎖在那場傾盆血雨中,根本感知不到外界,自然也幫不上忙。林念慈看不下去了,踉蹌著走到王畹父母身邊,給他們鞠躬請罪。“對不起,陣法是我擅自啟動的,你們要打就打我吧。”她眸光閃了閃,又解釋道:“我見你們為了女兒痛哭哀求,不由想到了我的父母,一時衝動就走過去了。我當時隻想著把王畹平平安安地帶出來,沒想其他。對不起,我錯了。”然而她真是觸景傷情才一時衝動嗎?沒有別的小心思?不是為了挑釁梵伽羅?這一點除了她自己,誰都不知道。長生和長真也不會用惡意去揣測這位單純的小師妹。她的性格簡直與恩慈師伯一模一樣,見不得世間有不平事,總想著把所有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以拯救天下蒼生為業。她會不顧一切去救王畹是可以理解的,她自己不也付出了沉重的代價嗎?眼看王畹的父母果真去撕扯小師妹,陷入愧悔中的長生才終於振作起來,把雙方隔開。王畹的父母鬧了一會兒便又陷入了疲憊,互相攙扶著走到長廊盡頭,悶悶地哭。長生盯著眼前緊閉的房門和房門下的一些血光,語氣無比沉重:“剛才你們也聽見了,除了王畹,外麵還有三十多個人失蹤。事態正往最糟糕的方向發展。兇手的確是我們放跑的,這因果我們已經沾上了。王畹出事的時候,我的修為忽然上不去了,不把這因果了結,我這輩子也就這樣了。”他垂下頭,看向自己虛軟無力的雙手,心中一片悲涼。現在他的修為幾近全無,已經是一個廢人。長真顫聲道:“師兄,我也一樣,我的丹田好像出了問題,沒法運轉了。”丹田不轉,靈氣不通,靈氣不通,修為也就永遠不會再恢複。長生臉上的肌肉微微顫了顫,然後無聲地看向師弟、師妹。林念恩漸漸迴過神來,在丹田裏內視一番,臉色陡然一變。不用問,他的修為也出了問題。林念慈也默默感受了一番,嘴巴還未張開眼淚就先一串串地落了下來。別人無法恢複修為還可以當個普通人,而她卻要頂著這張過早衰老的臉活下去。對於一個曾經花容月貌的女人來說,這無疑是世界上最殘忍的懲罰。長生拍了拍她的肩膀,語帶憐惜和果決:“別擔心,師兄會想辦法。”林念慈點點頭,眼淚卻掉得更厲害。幾人正互相安慰著,閻部長的電話就打過來了,口氣非常強硬。長生心裏浮上不祥的預感,正想問清楚情況,那頭已經掛斷了電話,這就是不允許拒絕的意思。長生想讓師弟師妹留在醫院,自己過去看看,卻遭到了拒絕。無奈之下他隻好帶上三人匆忙趕往幸福廣場。在路上的時候,他設想過各種各樣的情況,又製定了相應的解決辦法,然而抵達了現場,看見了那慘絕人寰的場景,他才知道自己的想象力有多貧乏。他的眼前是一片屍山血海,他的腦子裏是一陣喪鍾轟鳴,他剛走到廣場的邊緣,膝蓋就重重磕在了地上。原來恐懼到極點的時候,人真的會下意識地跪倒,不是為了求饒或懺悔,是純粹的腿軟。他在玄門也算得上是一號叱吒風雲的人物,抓住的厲鬼數不勝數,卻從未見過如此慘烈的景象。恍惚中,他竟覺得自己一腳踏入了地獄。眼前全是血,一片片,一灘灘,深得可以沒過腳踝。把如此大的一座廣場用鮮血澆灌,那得是多少條人命填在裏麵?長生簡直不敢想。跟在他身後的長真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手指顫巍巍地指著前方,口裏哆哆嗦嗦講不出一句完整的話:“怎,怎麽會,會這樣?”林念慈和林念恩已經嚇傻了,身體還站在原地,靈魂卻想逃離這個可怕的煉獄。閻部長踩著一地血水走過來,厲聲道:“長生道長,看見了嗎?這就是你們擅作主張造成的後果!你們之前不是說一個人要救,一百個人也要救嗎?那好,我給你們一個彌補錯誤的機會,你們把那個什麽八卦陣教給梵老師,讓他把其餘的人救出來。這裏的屍體還不是全部,我們粗略估算了一下,至少還有十七八個女性被關在馬遊的空間裏。這還隻是接到報警之後統計出來的數據,沒被發現從而沒有報警記錄的失蹤者還不知道有多少個!長生道長,這次你總不能視而不見了吧?”長生抬起頭,眼眶通紅地看著閻部長,過了好一會兒才啞聲道:“我給我師父打個電話。”他四肢並用地爬起來,躲到一旁打電話,先問了師祖的情況,得知他老人家還在閉關,便把眼下的情況大致說了一遍。那頭毫不猶豫地拒絕,並勒令道:“你把電話給閻部長,我來跟他談。”閻部長與知非道長打過幾次交道,對他頗有好感,在記憶中,這位道長一直是個心懷仁慈、濟弱扶傾的好人,常常把拯救蒼生掛在嘴邊。如今就有一件堪比拯救蒼生的事,他不可能不同意。閻部長滿以為長生等人拒絕交出陣法是小輩不懂事,亦或做不了主,並不是心硬如鐵,卻沒料知非道長也在電話裏果斷說道:“陣法我們不會傳給外人,閻部長,你不用逼迫我的徒弟,我們天水派的規矩傳了幾千年,不會變。”閻部長差點咬碎滿口的牙,厲聲道:“我把攝像頭打開,先讓你看看現在是個什麽情況,你再來和我說話!”知非道長的態度很堅決:“我徒弟已經說了,我不必看也知道那是什麽場景。”“那你們為什麽不救人?你們道協是吃屎的嗎?”閻部長恨不得把這個老頭子從電話裏拽出來,逼問出陣法的畫法。他其實早就把長生和長真畫陣時的視頻交給了梵老師,但梵老師說陣法除了明線還有無數條比頭發絲還細的暗線,明暗交替才能組成一個完整的法陣,光用眼睛看是無法學會的,必須得請人手把手地教。若非如此,他也不會再與長生這些人打交道。說句不好聽的話,天水派已經上了政府的黑名單,這次事情過去,上頭肯定要打壓他們。知非道長察覺到閻部長的忍耐力已經到了極限,立刻轉變話鋒:“禍是我們天水派闖下的,我們自己會收拾幹淨。那陣法我們不會教給外人,但我們會另外派遣弟子去啟動陣法救人。他們很快就到,閻部長,你可以隨意差遣他們。”閻部長緊繃的臉這才略微鬆緩下來。知非道長又勒令道:“長生,你們要是想了結這份因果就必須親手抓住那個殺人犯,阻止他繼續作惡。這份功德應該能抵消你們造的孽。”長生低下頭,堅定地說道:“師父,我們知道了,我們一定會親手抓住他!”與此同時,梵伽羅也對宋睿說道:“這個人的能力非常可怕,為防他的玉佩旁落,再引發禍端,我一定要親手抓住他。”第227章 天水派雖然是玄門第一派,收徒的條件卻非常苛刻, 心性不佳、天賦不高的人統統都會被拒之門外, 隻留下精英中的精英。也因此, 天水派的門徒著實不多,即便把全京市乃至於周邊地區的人全都召集過來, 也隻是二十一個罷了。由於學會了道法,掌握了普通人終其一生都難以想象的強大力量,這些弟子都很傲氣, 來了之後並不聽從警方的指揮, 甚至連個正眼也不看閻部長, 隻是圍攏在長生身邊,等他發話。閻部長對天水派的印象越發跌落穀底, 暗自憋了一會兒氣才道:“走吧, 我帶你們去那些女孩失蹤的地方看看。馬遊的空間原本是不能移動的, 失蹤的人一定會被困在失蹤的地方, 隻是我們看不見而已。但現在不一樣了,馬遊在逃跑的過程中似乎領悟了讓空間移動的方法, 可以把在別處殺死的人的屍體搬運到幸福廣場來, 所以我們現在也不知道那些女孩究竟在哪裏。他能成長到如今這個地步, 真是多虧了長生大師。”閻部長忍不住諷刺了一句。他是軍隊出身, 平生最恨的就是沒有大局觀和紀律性的人。而長生和林念慈的肆意妄為實實在在犯了他的忌諱, 還把一樁原本可以順利破獲的案子弄成了世紀慘案。如今整個京市都籠罩在恐怖的陰雲中,網絡上各種猜測和謠傳,鬧得人心惶惶不可終日。因為這個, 閻部長沒少被上級訓斥,肩頭的重擔簡直快要把他壓垮。像他這種鐵骨錚錚的硬漢,在抵達幸福廣場之後也忍不住哭了一場。是以,看見間接導致了這樁慘案的長生等人,他臉上的厭惡根本掩飾不住。長生默默忍受了他的諷刺,一名天水派精英卻受不了這個氣,當即質問:“馬遊發瘋跟我大師兄有什麽關係?說一句不中聽的話,我們能來是你們的幸運,我們要是不想來,你們求都求不動!再他媽陰陽怪氣,信不信我們立刻走人!我師兄好心救人還被你們怨上了是不是?”天水派在玄門素來以作風強硬著稱,所以門下弟子也都一個比一個傲氣。他們根本不把自己當成俗世中人,而是一種更為超脫的存在,所以不管對方是不是高官,想罵了當場就罵。閻部長犯不著與一個小輩爭吵,一則他覺得這些人的心態既傲慢又麻木,與他們討論大局觀簡直是對牛彈琴;二則,另一頭還有很多人需要救援,他不可能把時間浪費在這種沒有意義的事情上。他隻是抖了抖麵皮就沉默下來,眼神卻有些發狠。這個天水派簡直是一顆毒瘤,等馬遊的事告一段落,他一定要好好整頓整頓天水派在俗世的據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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