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宋睿俯身叩拜,深深懺悔時,一名老者杵著拐杖慢慢走過來,看見這樣的畫麵竟然愣住了,攙扶他的中年男人也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兩人站在原地不敢動彈,目光直勾勾的,而宋睿則一無所覺,懺悔了一次之後便又磕了一個頭,再次懺悔。他的額頭沾滿了灰,臉上落滿了淚,眼裏的痛苦像一片深沉的海。他哭得渾身都在發抖,使得跪在他身旁的青年不得不扶住他的胳膊,柔聲說一些勸慰的話。兩人拜了三拜,又誠心念了一段經文,然後才雙雙站起來,向墓碑三鞠躬,低聲告別。“爸媽,我以後會經常來看你們。”宋睿雙手合十許下承諾,轉過身卻與表情錯愕的大伯與大堂哥撞了個正著。他一句話都沒與他們說,隻是略一點頭就離開了,但那頭發花白的老人卻被他眼裏濃烈的情感鎮住了心魂。老人杵著拐杖飛快走到墓碑前,一眼就看見了地上斑斑駁駁的淚痕,宋睿他竟然真的哭了,雖然遲了十幾年,但他真的為父母的死亡感到了悲傷、悔恨和自責。他來祭奠他們,誠心誠意懺悔認錯,這簡直是老人連做夢都不敢想的事。他茫然無措地盯著弟弟和弟妹的照片,過了好一會兒才醒轉,衝宋睿的背影高喊:“那個誰,我上次過壽你不是說要來嗎?怎麽沒來?”宋睿轉過身,詫異地問道:“大伯,您是在跟我說話?”“不是跟你難道是跟鬼嗎?”老人用拐杖敲了敲那些淚痕,極不耐煩地說道:“以後常來看看你爸媽。”“那是當然。”見到宋睿理所當然的態度,老者衝他擺擺手,意思是讓他趕緊走,轉過身卻熱淚長流,低不可聞地呢喃:“我就說世界上哪裏有天生的壞種,隻要是人就會有心,有心就能改。小弟啊,你看見了吧,你兒子知道錯了。”站在他身旁的中年男人連忙遞上一條手帕,口裏安慰,內心卻頗多感慨。這個堂弟似乎變了很多,是因為梵伽羅嗎?第215章 離開公墓後,宋睿坐在車裏久久不動, 額際和雙手蹭滿了灰, 頭發上還沾著一些草屑, 模樣十分狼狽。梵伽羅一句話都沒說,隻是默默坐在一旁等待。他知道宋博士如今正在認真體會那種痛徹心扉的感覺, 並且從這種痛苦中尋找生命的意義。未曾經曆過苦難的人不會明白幸福的重量;同理,未曾直麵過死亡的人也不會明白生命的意義。父母是為我們阻擋死亡的一堵牆,我們生而為人, 總是盲目地追求活著的輕鬆與快樂, 卻從來不會去考慮該如何麵對死亡。對我們每一個人來說, 死亡似乎是很遙遠的事,直至父母猝然離世才會猛然醒轉原來死亡竟然離我們這麽近!當一個人領會到死亡的意義並為之做好準備時, 他對活著的理解隻會更深刻, 他眼裏的世界隻會更遼闊。宋睿一直以為自己是一個富有智慧的人, 然而直到這一刻, 他才明白過去的自己對父母說出“我永遠不會改變”的話是有多麽愚蠢可笑。除了死亡,世界上沒有恆久不變的東西。如果那時候, 他可以說一句“對不起我錯了”, 哪怕隻是偽裝, 他的生命也會與現在大不一樣。自責的情緒一點一點滿溢, 又順著潮濕的眼眶湧了出去, 能夠在十幾年之後把這些苦澀的液體帶到父母的墓碑前,宋睿隻覺得死而無憾。但與此同時,他眼裏熾熱的光芒也在趨於冷卻, 他心中百轉千迴的情緒正在一絲一縷消散。那共情的能力不屬於他,終究還是要歸還。當他的心再次沉入黑暗深淵時,他忽然感覺到額角涼了涼,轉頭一看才發現竟然是梵伽羅拿著一張消毒紙巾在給他擦臉,又輕輕摘掉了他頭頂的草屑。他眼裏幾近熄滅的亮光又開始微微地閃爍,然後變得越來越熾熱。完整世界的大門終究還是關閉了,卻為他留下了一扇窗,借由這扇窗,他看見的景色同樣瑰麗壯美。“迴神了嗎?”察覺到宋博士渙散的瞳孔開始有了焦距,梵伽羅笑著詢問。宋睿點點頭,同樣抽出一張消毒紙巾,幫青年擦拭額頭。他跪下的時候,這個人也跪下了,還為他的父母念了超度的經文,世界上最好的朋友莫過於此。“感覺怎麽樣?”梵伽羅滿懷期待地詢問。“很痛苦。”宋睿摁住自己的心髒,仿佛那裏還殘留著刀割的感覺,卻又忽然揚起嘴角,迴味道:“卻很真實。”“現在感覺如何,會不會有心理落差?”梵伽羅關切地注視他。“看見你就不會。”宋睿不知想到什麽,忽然問了一個問題:“你知道熊貓的兩個願望嗎?”“什麽?”話題跳躍度實在是太大,梵伽羅竟然沒能跟上宋博士的思維。宋睿把髒了的消毒紙巾丟進車載垃圾桶,徐徐說道:“熊貓的第一個願望是去掉黑眼圈;第二個願望是拍一張黑白照片。”梵伽羅傻愣愣地看著他,過了好一會兒才一邊拊掌一邊朗笑。他偶爾會在百度推送上看一些笑話,也會刷一刷微博上的段子,但是在現實中聽別人講笑話卻是第一次,而且講笑話的這個人竟然是宋博士,於是搞笑程度立刻翻倍。見他笑得如此燦爛,宋睿也忍不住低笑幾聲,末了認真說道:“黑眼圈和黑白色的皮毛,對熊貓來說都是與生俱來的東西,無法改變,所以它的兩個願望永遠不可能實現。梵伽羅,我曾經也幻想過,若是可以,我要來到父母的墓地,對著他們的照片真心懺悔,悲痛落淚,把虧欠他們的情感全都還迴去。我的這兩個願望就像熊貓的兩個願望,永遠都不可能實現,因為我天生就沒有情感,所以絕不可能懺悔和悲痛。”“他們埋葬在這裏十幾年,身為兒子的我卻一次都沒來祭拜過,不是不想,而是不配。”他搖搖頭,語氣平靜:“不懂得懺悔的我永遠都不配踏入這裏。我以為直到我死的那一天,我們都不會再見麵,但是梵伽羅,你實現了我的願望,你為我留下了可以保存在迴憶中的唯一一張彩色照片。今天對我來說真的很重要,謝謝。”他伸出手,把青年抱進懷裏。梵伽羅輕輕拍打他的後背以示安慰。“我還有一個願望。”宋睿偏頭看他,眼裏滿是期待。“什麽願望?”梵伽羅被逗笑了,宋博士現在的表情真的很像一個討要糖果的小孩,有點稚氣。“我們來拍一張合照吧。”宋睿拿出手機。梵伽羅愣了愣,然後搖頭失笑。他靠了過去,腦袋與宋博士的腦袋挨在一起,衝鏡頭勾起唇角。他們認識也有一段時間了,在一起拍照卻是頭一次,拍完之後竟然都有些茫然,然後望著彼此饒有趣味地笑了。“發個朋友圈吧。”這個提議對宋睿來說簡直是破天荒的,他的朋友圈從來不發這些“庸俗”的東西。“好。”梵伽羅倒是比他新潮,很快就把照片上傳了,配文卻又土得掉渣,直接標注了一句【我和宋博士】。宋睿先給他的朋友圈點了讚,完了自己搗騰半天才把照片弄好,卻卡在了配文上。他的指尖在鍵盤上點了又刪,刪了又點,最終寫道:【我最親愛的朋友】。梵伽羅見宋博士發朋友圈的水平和自己差不多,不禁放心地勾了勾唇角。與兩人相熟的朋友開始瘋狂點讚,彩虹屁一條接一條地蹦出來,什麽“本世紀最帥的兩張臉終於同框了”、“盛世美顏”、“我來舔屏”等等。梵伽羅逐條迴複,認真的態度像個小學生,宋睿的目光卻定格在了宋溫暖的一條留言上。她笑嘻嘻地說道:【哥,你和梵老師簡直配一臉,你們幹脆組cp吧。】老學究宋博士立刻去搜了搜cp的意思,轉迴頭就甩給堂妹一個9999的大紅包。宋溫暖:???兩人刷了很久的朋友圈和微博,足足耗到三點多鍾才意識到該去學校接許藝洋放學了。重新把車開上路時,兩人越想越覺得好笑,心情說不出的明朗,竟又同時撇開頭,背對著彼此偷偷勾了勾唇角。宋睿把許藝洋和梵伽羅送迴月亮灣小區,又幫他們把剩餘的最後一點東西搬上車,帶去梵家老宅,親眼看著他們安頓好,又耐心地輔導許藝洋做完了數學作業,這才迴到家。他的家與他的人一樣,冰冷、簡單、空曠,入眼全是黑白灰,沒有其他顏色。家政似乎剛剛離開,空氣中還殘留著消毒液的味道,地板、桌麵、家具也都打掃得纖塵不染,整個屋子顯得十分精致奢華,卻也沒有人氣。曾經的宋睿最喜歡的就是這種沒有人氣的寡淡和冰冷,但現在,他卻覺得心裏空落落的,仿佛缺了一塊。他走進書房,在舒適的軟椅上坐了一會兒,沒有焦距的眼瞳四處掃視,然後定格在了曾經最令他感到心曠神怡的一處地方。他站起身,摁下機關,光滑的金屬牆麵就打開了,露出一間密室,密室的牆麵上貼滿了照片,每一張照片裏都躺著一個慘死的人,有被割喉的,有被肢解的,有被開膛破肚的……畫麵極端血腥殘忍。若是普通人走進這裏,定然會覺得自己走進了地獄,除了恐懼和惡心,絕不會有第二種情緒。但這些照片對宋睿來說卻是賞心悅目值得把玩的,他每偵破一樁慘案就會把受害者的照片保留一份,帶迴家慢慢欣賞。當他撰寫論文或分析案件沒有靈感時,他甚至能在這個房間裏找到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靈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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