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友德的家庭背景早已被孟仲調查得一清二楚,於是他不再多問,笑眯眯地說會去找梵伽羅,然後走出病房。宋睿站在長廊的盡頭等待,語氣十分冰冷:“你要去找梵伽羅?”“怎麽會?”孟仲想也不想便搖頭:“其實我們從高一澤那個案子開始就已經注意到梵伽羅了,得知你對他做的側寫,我們當時還緊張了一陣,想著要不要采取什麽強製措施。”宋睿俊美的臉龐忽然繃得很緊,緊到脖頸的青筋都條條浮現。能讓他感到緊張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是隻要一提起“梵伽羅”三個字,他的所有情緒就能輕而易舉被挑動。孟仲笑睨他一眼,繼續道:“但事實證明你對他的解讀完全是錯誤的。他並不是什麽反社會人格,正相反,他對這個世界充滿了敬畏和熱愛。他幫助白幕改變命格,卻不求迴報,他並不貪婪;三分鍾預言,被他詛咒的那四個人,罪孽較輕的隻是受了一點皮外傷;把少女當貨物販賣的慶姐卻瞎了一隻眼;手裏沾滿鮮血的四哥在躲避警察的追捕時摔成了半身不遂。梵伽羅篤信因果善惡,所以他更知道作惡的下場是什麽,他是有底線的;”孟仲走到更為昏暗的角落,沉聲道:“是他讓我們注意到崇明,經過調查,這人手裏的命案也不少,從五歲開始,他身邊的人總會莫名其妙死亡,卻又找不出原因。如不是梵伽羅,我們根本沒有辦法對付這種人,崇明的能力簡直能與死神一較高下!但是與梵伽羅交鋒後,他便自食其果了,我們對付不了的人,梵伽羅總能對付,他把崇明變成了半人半狗的怪物,讓對方清醒著度過這不人不鬼的餘生。在那之後,他似乎擁有了崇明的能力,並複活了許藝洋。”孟仲喟歎道:“你能想象我們當時緊張不安的心情嗎?我們本以為他是一個有原則有底線的人,但他讓死人複活的做法卻推翻了這一判斷。我們又以為他會讓許藝洋去複仇,手刃親生父母什麽的……”聽到這裏,宋睿冷笑道:“不僅我會出錯,你也錯得離譜。”孟仲頷首道:“是的,到最後我們才發現,這種想法簡直錯得離譜。他把那個孩子從地獄裏拉迴來,為的隻是實現對方最後一個願望罷了。你能想象我當時的複雜心情嗎?我們密切監視著他,所以我們知道他對輪迴的看法。他對廖芳說:違背命運就是用肉身阻擋火車,最終的下場隻會是粉身碎骨,但是為了實現一個已經死了的孩子的最後的願望,他卻寧願去阻擋這列火車。他對所有的生靈,即便是早已死去的,都懷著極大的敬畏。”孟仲放慢了語速,“經過長時間的觀察,我們發現梵先生是一個篤信善惡有報,心懷堅定信念的人,他隻做他認為對的事,哪怕那會損傷到他自己。這樣的人已經很少很少了,堪稱鳳毛麟角,所以我對他是極為尊重的,即便是逆轉陰陽的詭異能力被他所掌控,我也並不覺得緊張不安。我相信他的為人。這次他從李友德體內拿走的東西,我也不準備要迴來。能實現所有願望的玉佩,聽上去很美,但仔細想想你就會知道那是何其可怕的一種存在。連我自己都不敢保證能完好地保存它而不動半點邪念。但是我相信梵伽羅可以,他的意誌堅不可摧。”宋睿一邊冷笑一邊朝電梯走去:“你們不是尊重他,你們隻是不得不信任他。若是安全部能夠處理這些頻發的詭異事件,你就不會找我來幫忙,也不會舉辦什麽靈媒選拔,更不會盯上梵伽羅。你們現在有求於他,且拿他毫無辦法,對嗎?”宋睿摁了下行鍵,緩緩說道:“你們猜,梵伽羅知不知道你們在監視他?”孟仲立刻否定:“不可能,我們的情報人員是什麽水平,你應該知道。”宋睿走進電梯,笑容諷刺:“我敢打賭他一定知道,他隻是懶得理會你們罷了。沒有人能操控他,你還是盡早打消那些念頭吧。”“見麵的時候我會親口向他求證。宋睿,你變了很多,你現在的樣子像一個正常人。”孟仲的話被徹底隔絕在了緊閉的電梯門外,他盯著這塊冷冰冰的金屬板,無奈一笑。第99章 為了抓捕那隻怪物, 城南分局的行動大隊忙碌了一整晚,稍後又去醫院, 對各自的傷口進行了簡單的包紮。由於嫌疑人還待在醫院, 情況未明,隻有局長守在那邊,廖芳就讓大家先迴局裏還裝備, 然後迴家睡一覺。然而沒有任何一個人想迴家,他們渴望獲悉真相,以至於他們無法忍受獨自待在家裏等待的感覺。“我們打個地鋪在局裏睡吧,等嫌疑人情況稍微好轉,我們就可以對他進行審問了。”劉韜脫掉外套, 疲憊萬分地說道。“對,我們就在局裏睡。走走走, 去會議室, 那邊有很多長桌,躺著比較舒服。”孫正氣一把摟住劉韜的肩膀,好得像哥倆一樣。但是在此之前,他對這位頭發半禿的前輩卻沒有一點尊重。挫折使人成長, 這話說得果然沒錯。“廖姐,我值班的時候帶了兩床薄被過來,我給你拿一條,咱們在檔案室湊合湊合吧。”胡雯雯親熱地挽住廖芳的胳膊。“行吧, 若是迴去了我反而睡不著,走走走, 咱倆一塊兒睡。”廖芳順勢便被胡雯雯拉走了,那些爭吵、分歧、明爭暗鬥,已然徹底煙消雲散。大家一起吃了早飯才各自躺下,一覺就從早上睡到了下午。局長來看過好幾次,卻都舍不得叫醒他們,隻是搖搖頭,欣慰一笑。六點半的時候,廖芳被自己設定的鬧鍾叫醒了,順便把大家也都喊醒,然後去找局長詢問嫌疑人的情況。“哦,嫌疑人啊,他還在醫院。”局長尷尬地直摸腦門。“那他情況怎麽樣?什麽時候可以審訊?”劉韜急躁地問。“我也不知道他情況如何,人家不讓我打聽。你們坐下慢慢聽我說,別激動,”局長親自給大家端茶遞水,笑容幹巴巴的:“這樁案子現在已經不歸我們管了,所以不該問的你們別問,不該說的你們也別說。哦對了,我把你們的執法記錄儀都交上去了,相關視頻也都刪除了。你們就當昨天晚上做了個噩夢,睡醒了就忘了吧。”迴應他的是孫正氣義憤填膺的質問:“那怪物是我們冒著生命危險抓住的,憑什麽我們不能管?汪叔,你讓我把心放寬點,去容納並理解未知,我容納了,我理解了,可是你們卻不能容納我們,理解我們。我們有權探明真相,我們有權知道我們生活在一個怎樣的世界。”“是,你們是有知情權,但人家也有監管權啊!現在人家把嫌犯扣了,誰都不讓見,我又有什麽辦法?我也和你們一樣,很想知道真相。離開醫院的時候,我幾度想衝迴去找他們理論,但是我知道那沒用,人家要封鎖的消息,就算是廳長部長去了,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不該你知道的,他們絕不會讓你知道。我他媽也憋屈,但官大一級壓死人,更何況人家大的還不止一級。我都認了,你們也認了吧。我所說的把心放寬點也包括現在這種情況。真相往往隻掌握在少數人手中,這個道理你們總有一天會明白。都散了吧,我也很無奈啊!”局長連連搖頭歎氣,麵容仿佛蒼老了好幾歲。孫正氣梗著脖子站在他對麵,一句話不說,眼眶卻慢慢紅了。局長拍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勸解:“迴去休息吧,別在這兒折騰了。我知道臨門一腳卻踹不出去的感覺是怎樣的,但是前麵是一塊帶刺的鋼板,你踢不開啊。真相不是最重要的,過程才重要,今天你們都表現得很好,我給你們記一等功,月底發獎金!”孫正氣揮開他的手,快步朝門口走去,背對著他,哽咽道:“汪叔,我已經長大了,你現在說的這些話已經騙不到我了。對警察而言,沒有什麽比真相更重要,我們的職責就是還原真相,所有的努力和付出也都是為了一個真相,那是我們的使命,是我們終其一生都在追求的東西。對一個警察說真相不重要,你這是在侮辱我們的職業!”門被砰地一聲甩上,隨他之後,胡雯雯、段小舟等人也走了。劉韜湊到局長耳邊問道:“視頻真刪了?”“刪了,上頭還派人來檢查了我們的係統,確保我們沒留備份。”局長一臉吃了屎的表情。“行吧,我們走。”劉韜揮揮手,刑偵一隊的人也走了。局長看著原封不動的一桌茶水,再一次深深歎息。迴到辦公室後,孫正氣開始乒鈴乓啷地收拾東西。胡雯雯眼圈通紅地折疊著兩床薄被。他們為之戰鬥,為之豁出性命,為之不眠不休,所圖不正是一個真相嗎?結果到頭來卻有人告訴他們,真相並不重要,它應該隻被少數人掌握在手裏。那他們這些警察算什麽?普通老百姓又算什麽?他們所生活的這個地方,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世界?孫正氣脫掉警服,強忍著腹部的疼痛換便裝,臉上不帶一絲溫度。他今天差一點就被捅死了,可是他換來的卻是一句假的不能再假的安慰和一筆微薄的獎金。他的信念和追索,都被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付之一炬。他疼得直吸氣,近乎於哽咽地說道:“雯雯,我難受。”胡雯雯從身後抱住他,把帶著淚的臉貼在他背上,小聲呢喃:“我也難受。”孫正氣的眼淚瞬間就掉下來了,“雯雯,在昨天之前,我一直以為我的視野很開拓,但是在昨天之後,我才知道我其實一直活在一個看不見光的地方,我以為我的目之所及就是全世界,我還為此沾沾自喜。但是有一個人忽然出現,他指著我的頭頂說道:看,那上麵還有一個世界!於是我抬頭看去,這才發現我所在的地方竟是一個垂直的深淵,而深淵的上方有一個放射著光芒的更廣闊無垠的天地。我欣喜若狂,於是找來一根繩索往上爬,爬啊爬,爬啊爬,為此差點喪命,為此付出了所有努力,才終於爬到出口。我離那束光隻差一臂的距離,隻差一臂,可是先我一步抵達的那些人,那些也曾待在黑暗深淵裏的人,卻拿出一把剪刀,把我的繩子剪斷了。”孫正氣慢慢蹲下身,哭得像個孩子:“我若是不往上爬,我就永遠不會知道我們的頭頂還有另一個世界!我若是不往上爬,我就永遠不會知道從深淵的邊界摔入淵底是怎樣痛苦的感覺!我胸腔裏跳動的這顆心髒,它再也沒有辦法老老實實地待在黑暗裏了,它渴望光明你知道嗎?它渴望光明,渴望真相!”孫正氣捂著劇痛的腹部,哽咽道:“雯雯,我一輩子都會被困在今天,我永遠忘不了那個怪物。”胡雯雯太理解男朋友的感受了,因為她和他一樣,也被人狠狠從真相的邊緣推入了未知的深淵。其實未知並不可怕,甚至於連那個怪物也不可怕,可怕的是你的感知正在被人扼殺,而你卻無能為力。兩人抱在一起小聲地哭,其餘組員也都頹喪地坐在地上,表情木然,內心卻充斥著怒火和不甘。廖芳幾次跑來看他們,卻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其實刑偵一隊的人也很難受,但他們工作時間長,早就習慣了這種被真相之門阻隔在外的感覺。世界上破不了的密案太多太多了,如果一樁樁一件件都記在心裏,那誰受得了?“破不了的密案的確很多,但是這一樁不一樣,這一樁不是我們破不了,是上頭不讓破。我心裏也憋屈得很。”劉韜對廖芳抱怨。廖芳卻盯著手機,眼神飄忽。過了大約十幾分鍾,她忽然說道:“劉哥,要不我問問梵伽羅吧?”“他會告訴我們嗎?像他那樣的神人,‘不該問的別問’不都是他們的口頭禪嗎?如果說上頭是官僚主義,那他們就是純粹的把自己當成神,把普通人當成螻蟻。螻蟻隻要活著就好,做什麽要去探索世界?這不是沒事找事嗎?”劉韜連連搖頭,對此表示並不樂觀。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靈媒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風流書呆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風流書呆並收藏靈媒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