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責人又問:“你們在找什麽東西?能不能具體描述一下?”廖芳的額頭掉下一滴冷汗。劉韜含糊道:“一雙斷手,殘肢。”但那雙手是什麽模樣,他卻沒有具體描述,因為就算他說了也不會有人相信。負責人嚇得臉都白了,結結巴巴道:“斷,斷手啊!我不知道我的工人敢不敢幹,我得去問問他們。”說完一溜煙地跑了。結果敢幫忙的工人隻有五個,還都是不情不願的,可見負責人為了說動他們費了老大的勁兒。這十幾個人開始在成千上萬個垃圾袋裏翻找,由於綠意隻處理濕垃圾,所以這裏的味道特別難聞,飯菜的酸餿、肉類的腐敗、酒水的刺鼻,全都匯聚在空中,醞釀成足以炸毀頭腦的熏天臭氣。更糟糕的是,現在是夏季,溫度很高,於是這些臭氣便反複被蒸騰、發酵,就像是壓縮在脈衝器裏的原子,具備了核彈頭一般的殺傷力。廖芳隻翻了一會兒便頭暈腦脹站不住了。劉韜等人也很不好受,汗水早已將全身的衣服打濕。強行跟來的段小舟飛快跑下垃圾山,摘掉口罩,扶著牆壁稀裏嘩啦吐了一地。照他們這個速度翻下去,恐怕幾天幾夜也翻不完,人還會病倒。就在此時,幾輛警車唿啦啦地駛入不遠處的停車場,孫正氣帶著一幫人來了,邊走邊脫外套,像是準備大幹一場。“廖姐,我們來幫你了!”胡雯雯衝垃圾山上的廖芳揮手,笑容很燦爛,仿佛之前的齟齬並不存在。三觀歸三觀,工作歸工作,她從不會混為一談。既然大家覺得翻垃圾是正確的方向,那她就會跟著做,哪怕她心裏並不認同。翻完之後一無所獲,再來做檢討和反省也不晚。都累了一個多月了,她並不介意再累一天,當警察嘛,本來就是受累的。“你們怎麽來了?”廖芳很驚訝。“廢話什麽,還有口罩和手套嗎?”孫正氣不耐煩地捋起袖子。負責人忙又給他們找來口罩和手套,他們二話不說就爬上垃圾山,耐著性子一袋一袋查找分揀。為了一樁案子,他們可以做到不眠不休,自然也可以做到不怕髒不怕累。時間慢慢淌過了四點,又淌向五點、六點、七點……見這些人始終沒找到證物,負責人開始著急了,囁嚅道:“劉隊,你們還要找多久?我們這些垃圾都是一天處理一天的,不能堆積,堆積多了就會超過我們的負荷能力,造成二次汙染。劉隊,你看這……”他指了指早已等候半天的工人們。警察不走,工人們沒能完成工作,便也不能走,等於變相地加班了。劉韜高聲迴複:“再等等,很快就好了。”然而事實與他說的恰恰相反,被他們翻找過的垃圾隻是一小部分,更多的垃圾還堆在他們身後,像一座大山。孫正氣不耐煩地問道:“劉隊,傳說中的斷手呢?在哪兒?我們已經找了三個多小時了!”“再找找,再找找,多點耐心啊小夥子!”劉韜一臉幹笑地打著哈哈。孫正氣咬了咬牙,像是憋屈到了極點,因為他從頭至尾就沒相信過梵伽羅的話,於是這翻找的工作就變成了一場荒謬的,可笑的,毫無意義的犯傻。他覺得自己簡直腦抽了,何必為了賭一口氣來受這個罪?“咦,這是什麽?”偏在此時,在他的不遠處,綠意垃圾廠的一名工人從一個垃圾袋裏翻出一隻類似於人手的東西,正滿臉驚異地端詳著,然後覺得它應該不是警察要找的證物,便隨手扔到一旁。那東西剛好掉落在孫正氣腳邊,令他差點沒咬到自己的舌頭。他眼睛瞪直了,唿吸加重了,心髒開始劇烈地跳動,因為這東西雖然具備人手的形狀,卻完全不像是從人類身上掉落的肢體。孫正氣直愣愣地看著它,頭腦裏一遍又一遍地迴蕩著梵伽羅的話我看見了一雙手,細得如同枯枝的骨頭被青灰而又焦幹的皮膚包裹,一條條粗壯的黑色血管密布於皮膚之下,為那異常強健緊實的肌肉提供養料,短而尖銳的青色指甲像利刃一般閃爍著寒光……而眼前這隻手,與梵伽羅描述的那雙罪惡的手簡直如出一轍!青灰、枯瘦、細弱,肌肉和血管卻又異乎尋常的發達。若是不明就裏的人看了,還以為它是什麽塑料模型,並不是真的。世界上怎麽會有如此詭異的東西?不可能的!不存在的!在此之前,孫正氣的想法與扔掉這隻手的工人一模一樣,但現在,他的三觀顛覆了;他的信念崩塌了;他看著這隻手,竟然不知道該怎麽辦。過了一會兒,那工人又從袋子裏翻出另一隻手,同樣當成塑料垃圾,扔在孫正氣腳邊,憤憤地嘀咕著:“都施行這麽久了,怎麽還有人搞不懂垃圾分類!塑料玩具是可迴收垃圾,這都不知道嗎?”孫正氣這才如夢初醒,伸出顫抖的手,撿起一隻斷手,恐懼又不敢置信地翻看著。拿到手上他才發現,這隻手的觸感類似於矽膠製品,比人體更硬一些,卻極富彈性,這應該歸功於那格外強壯和密實的肌肉,從斷口處還能窺見細細的骨頭和一圈模糊的血肉。如果不明說,隻是擺在地上,十有八九的人會以為這是一個玩具,是從咕嚕姆的矽膠模型上掉落的。孫正氣根本沒有辦法想象它長在人身上是什麽樣。擁有這雙手的人還能算是人嗎?他僵硬地轉過身,舉起斷手,顫聲道:“劉隊,廖姐,我找到了!”所有人都向他看去,然後呆若木雞。離他最近的胡雯雯看著那隻手,繼而一屁股跌坐在垃圾堆裏!是真的,梵伽羅說的那些話竟然都是真的,這雙罪惡的手竟然真實存在!第95章 孫正氣是一個性格非常張揚的人, 樂於享受萬眾矚目的感覺,但今天, 被那麽多人注視著, 他卻並不覺得舒服,因為他太想扔掉那隻手,那根本不是屬於人類的手, 而是來自於惡魔,讓他的掌心像抓著一塊烙鐵般難受。若是沒人看著,他早就將它遠遠扔掉,然後跑去外麵瘋狂洗手了。即便戴著塑膠手套,他也仿佛能感覺到自己的皮膚正在遭受侵蝕。廖芳等人還愣著, 老江湖劉韜已飛快脫掉手套,從褲兜裏抽出一個幹淨的證物袋, 提高音量說道:“終於找到這雙塑膠模型手了, 這下我們可以向失主交代了。來來來,撿起來給我。”“什麽塑膠模型?什麽失主?”孫正氣腦子轉不過彎。劉韜背對所有人衝他擠眼睛,再加上垃圾處理廠的工人既驚且懼的表情,他這才迴過味來, 連忙點頭:“哦,對對對。這塑膠模型的原材料都是進口的,造價太貴了,加起來得有小一萬, 不然咱們也不能費這個勁兒。隊長,你收好了, 免得再給碰壞。也不知道是誰那麽缺德,好好的一個模型放在那兒,把它的手砍了幹什麽。”邊說邊把兩隻手小心翼翼地放進證物袋。最先發現斷手的那名工人拍著胸口說道:“我就說嘛,那肯定是假的,哪裏會有人長出那樣的手。”“你確定是假的?”他的同事撞了撞他的肩膀,半信半疑地問道。“當然確定,摸上去硬邦邦的,外麵還裹了一層皮革。我跟你說,那皮革質量太差了,皺巴巴的,還掉漆,我一看就是假的。”“哦,搞了半天是找矽膠模型,不早說,害得我心裏七上八下的。”幾名工人一邊竊竊私語一邊下了垃圾山。劉韜也拎著那個沉甸甸的證物袋下來了,轉頭向負責人要了一個黑色的塑料袋,把那可怕的東西包裹起來,免得讓旁人看見。廖芳和另一名警員把發現斷手的整袋垃圾都抬下來,一塊兒送去鑒證科鑒定來源。一行人簡單清洗了一番便浩浩蕩蕩地走向停車場,誰都沒開口說話。刑偵一隊的人是累的,孫正氣等人卻是嚇的,他們的臉色一個比一個白,眼神一個比一個飄忽,顯然正遭受著三觀毀滅又重建的過程。正如局長所言三觀嘛,原本就是用來顛覆的!上了車之後,胡雯雯看向坐在駕駛座上發呆的男朋友,啞聲問道:“那東西是真的?你確定?”她想看,可劉韜隊長不讓她在外麵看,怕引起大眾的恐慌。“是真的,我確定!我看了斷口,非常整齊,是被一刀砍斷的,下手的人經驗很豐富,動作幹脆利落,也沒怎麽失血。斷口裏麵有骨頭,有肌肉,有血管,人類該有的組織都有,血肉模糊的。我還摸了摸,肌肉的確很緊實強健,類似於矽膠,但又可以感覺到不一樣的彈性。我,我想洗手。”孫正氣看著自己剛洗過幾遍的手,嗓音一陣發顫。胡雯雯沒說話,唿吸卻非常急促。她今天遭受的打擊太多太沉重了,她得好好緩緩。孫正氣抿了抿唇,又道:“你難道不覺得梵伽羅很可怕嗎?他怎麽知道垃圾處理廠有這樣一雙手?難道是他扔的?”胡雯雯這才轉動眼珠開始思考,完了遲疑道:“反正我們已經把那一整袋垃圾都帶迴去做鑒定了,垃圾是從哪兒扔的,屬於誰,鑒證科應該會給我們答案。”她舔了舔幹燥的唇,囁嚅道:“如果鑒定結果表明那袋垃圾與梵伽羅沒有任何關係,這才是最可怕的,你明白嗎?”孫正氣想點頭,可他整個人都僵硬了,根本動不了。是的,如果那袋垃圾和那雙手與梵伽羅沒有任何關係才是最讓人害怕的,因為這一點恰恰證明了對方的能力是何等的匪夷所思,又是何等的超乎想象!恍惚中,孫正氣想起了局長詭異的態度,又想起他自然而然吐出的一句話“梵伽羅都來了,這樁案子肯定不會小。”什麽樣的人才能讓一個身經百戰的老幹警說出那樣毫無邏輯卻又順理成章的話?梵伽羅來了,所以案子不會小,換言之,像這樣無跡可尋的密案,也隻能找他幫忙嗎?因為他是貨真價實的靈媒,所以他能探知到普通人永遠無法探知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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