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x09年,11月17日,今天我暈倒了,是葉子帶我去醫務室看了醫生,還給我付了醫藥費。葉子,你還是關心我的吧?如果我誠心贖罪,你會放過我嗎?你會的,你一定會,因為我們是最好的朋友啊!”“xx09年,11月19日,葉子讓我明天和她一起出去玩,我答應了。之前是我不對,她出夠了氣應該就會好起來吧?”“xx09年,11月23日,這次我很聽話,他們果然沒有打我,葉子也開始對我笑了,真好。”“xx09年,11月27日,葉子說她錢不夠了,讓我想想辦法,可是我有什麽辦法?葉子,對不起,我很沒用。”“xx09年,11月29日,葉子讓我去陪幾個叔叔玩,我心裏很害怕,但是我不能不答應。”“xx09年,12月1日,我們有了好多錢,葉子給我買了一件羽絨服,要兩百多塊,我沒敢穿,因為我身上很髒。”“xx09年,12月7日,我發現班上的同學都不跟我玩了。他們說我有病。不,我沒有病,我隻是受傷了。還好,還有葉子願意陪我。葉子,謝謝你,但是你什麽時候才願意放過我?”“xx09年,12月13日,昨天我把一個叔叔咬痛了,趙開和毛小明用鐵棍打我,高飛學長把我倒吊在門框上,拿刀子割我的肉。我很疼,流了很多血,最後是葉子把我放了下來,還給我上藥,果然隻有葉子會對我好。”“xx10年,1月18日,在賓館的時候,我被叔叔打了,又被他們四個打了,下麵流了好多血,葉子說我流產了。我有了孩子?什麽時候的事?這太可怕了!血到現在還在流,萬一止不住怎麽辦?我會不會死?”“xx10年,1月20日,葉子帶我去醫院看病,她果然是個好人。我答應她決不把這件事告訴哥哥。哥哥會覺得很丟臉吧?對不起,我也不想這樣!哥哥,我真的很對不起,請你原諒我吧!”“xx10年,2月17日,快開學了,我很害怕,我想陪哥哥出去打工,但是哥哥拒絕了。他很生氣,我從來沒見過他這麽生氣。後來我想了很久才明白,他辛辛苦苦賺錢不就是為了讓我好好讀書嗎?他寧願放棄自己的學業也要供我,就是為了讓我考上好大學,過上好日子,我怎麽能浪費他的苦心。對不起哥哥,這樣任性的要求我以後再也不提了,我一定會堅持下去的,但是這樣的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啊?”“xx10年,2月18日,今天開學。地獄,我來了。”背到這篇日記的時候,修音師終於以手掩麵,哭得痛不欲生。他說不下去了,他真的一個字都說不下去了,審訊室裏除了他的悲鳴,隻餘一片死寂。第31章 修音師沒有辦法再繼續說下去。這個連殺四人也不手軟, 麵對十幾把槍亦不眨眼的冷酷男人,卻在此時此刻哭得肝腸寸斷。筆錄員一個字都寫不下去了, 眼眶不知不覺泛上酸意。莊表情嚴肅, 內心卻也很不平靜。他沒想到這樁連環殺人案的背後竟然還隱藏著如此駭人聽聞的慘劇。宋睿摘掉眼鏡,輕輕揉捏著隱痛的眉心,不知在想些什麽。由於犯人情緒太過激動, 審訊不得不暫時停止。然而,正在查看重要證物也就是那本日記的廖芳和技術員,卻還在繼續往下翻。後麵的文字記載越來越少,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淩亂的符號、飛濺的血液、濃黑的墨點,甚至是刀割的痕跡。死亡、恐懼、絕望、解脫等字眼交替在這些淩亂的汙跡中反複出現, 可見記錄者的精神狀態已經越來越糟糕。廖芳和技術員的眼眶已是一片通紅,鼻頭也堵塞了, 不得不中途停下來喘口氣。他們感覺自己不是在翻看一本日記, 而是在見證一個人的毀滅。她的身體被無情摧殘,精神被徹底泯滅,到最後已經無法再做一個人,而是淪為了別人的傀儡, 甚或豢養的牲畜。廖芳翻看日記本的手在微微發抖,作為一個旁觀者,她都能深切地體會到那種痛惜,那麽身為記錄者唯一的親人, 修音師又是何等的悲愴和憤怒?不知不覺,日記本已翻到末尾, 一行扭曲淩亂的文字躍入廖芳和技術員的眼簾:【xx17年,6月17日,昨天忽然收到葉子發來的短信。我不知道她為什麽會有我的電話號碼,是誰告訴她的?不過這已經不重要了。她說她下周迴國,想約我出去玩,還說我們是最好的朋友,讓我不要拒絕。我該怎麽辦?她為什麽要迴來?為什麽要找我?我該拒絕她嗎?我能拒絕她嗎?】一串觸目驚心的血點覆蓋了這頁紙,廖芳強忍心悸去辨認餘下那些被汙染的篇幅,卻發現它們全都是重複的“魔鬼”二字。魔鬼魔鬼魔鬼……曆經五年沉澱,記錄者似乎終於明白曾經的自己遭遇了什麽,也終於認清了這個所謂的好朋友的真麵目。廖芳窒息了好一會兒才去翻下一頁,卻發現前後兩頁日記竟被濃稠的鮮血粘連在一起,翻不開了。在這一瞬間,她差點就失口說道:“後麵的內容我不看了,我受不了!”但身為警察,她必須掌握並熟知所有的重要證據。她咬咬牙,詢問道:“後麵這頁粘住了,你有辦法嗎?”再開口時她才發現自己的嗓音竟如此沙啞。“你稍等。”技術員的嗓音也是幹澀的,很快就拿來專用設備,熏濕了兩張紙,然後用鑷子小心翼翼地分開。最後一篇日記曾經浸泡在濃稠的鮮血裏,哪怕時隔多年,血跡早已幹涸,那腥臭的、殘忍的、絕望的味道依然還附著在紙頁上,永遠無法消除。記錄者用利刃一般的筆觸如是寫道:【很抱歉,這一次我想拒絕,拒絕這個有你的世界。再見葉子,再見哥哥,我愛你們!】看到這裏,廖芳終於淚崩了,捂著嘴哽咽道:“為什麽啊?為什麽到死的時候她還要對阮葉說愛?”技術員沉默了很久才歎息道:“你不懂,隻有想著阮葉的好,她才不會覺得這個世界一點希望和美好都不存。”“不,不是的,她自己就是希望和美好。她太可惜了……”廖芳沒有辦法再說下去,為防眼淚掉在日記本上,汙染了重要證據,她連忙站起來,高高仰起頭,強忍著哭泣的衝動。在這個時候,她忽然想起了存在主義哲學家讓保羅薩特說過的一句話他人即地獄。想要知道地獄是何等景象,不往黃泉,不去冥界,鑽進人心裏看一看就能徹底了解。廖芳的心髒正一下一下地抽痛著。讓她難過的不是記錄者的遭遇,而是對方臨死都不知道該如何去恨。肖蕊已經完全被阮葉掌控、洗腦並馴化了,唯有死亡才能讓她獲得解脫。然而諷刺的是,這場悲劇原本是可以避免的,她有無數機會可以擺脫阮葉的控製。與此同時,修音師也停止了痛哭,無比自責地說道:“我原本可以救她,我有無數機會可以幫助她逃離那個地獄,但我卻對她的痛苦和絕望視而不見。”莊和宋睿一句多餘的話都沒說,因為他們知道,到了這個地步,修音師自然會暢所欲言。他已經沒有什麽可隱瞞的了。“能給我一根煙嗎?”修音師抹了一把臉,勉強打起精神。莊遞給他一根香煙,又給他點燃。修音師緩緩吸了兩口,繼續道:“高中三年,妹妹跟我要的生活費越來越多,從最初的四百、五百,到六百、八百。我能滿足的都滿足了,不能滿足的就狠狠罵她一頓。我以為她愛慕虛榮,跟別人學壞了,一度對她非常失望。高中畢業那年,我從廣省趕迴來給她填報誌願,這才發現她竟然隻考了三百多分,連專科都上不了。我當時氣壞了,又聽班上的同學說她在外麵交了很多男朋友,私生活很不檢點,還從來不學習,隻知道玩。我信了他們的話,狠狠扇了妹妹幾巴掌,當著所有人的麵罵她沒有心,對不起我的付出。我哪裏會知道,我妹妹高中三年沒能得到我寄過去的一分錢,她的生活費全都被阮葉他們搜刮走了。他們一邊心安理得地淩虐她,一邊在外麵撒播她的謠言,說她是一個壞女孩。她生活在那樣的環境裏,考三百多分算差嗎?我怎麽能罵她打她?”說到這裏,修音師忽然沉默下來,過了大約一分多鍾才繼續道:“填報誌願那天我很生氣,下手有些不知輕重,是阮葉拽住我的胳膊,阻止我再打罵蕊蕊,還幫蕊蕊說了很多好話。我記得我把蕊蕊帶走的時候真心實意地對阮葉說了一句謝謝,謝謝這三年以來她對我妹妹的照顧。”修音師嗓音低啞地笑了,表情卻十分慘烈:“你們說諷刺不諷刺?我他媽竟然對害死了我妹妹的畜生說謝謝!我把我妹妹的尊嚴乃至於生命放在腳底下踩。我踩滅了她最後一絲求救的希冀,也踩滅了她活下去的勇氣。誰沒有心?我他媽才沒有心!誰該死?阮葉嗎?不,我他媽才是最該死的人!”他狠狠抽吸香煙,然後用指尖把滾燙的煙蒂掐滅,一雙赤紅的眼布滿深沉的恨意。皮肉被炙烤的焦糊味充斥著逼仄的空間,令莊深感不適。宋睿也挪了挪位置,像是有些坐立難安。但他們並未打斷修音師,因為對方還有很多事情沒交代清楚。修音師抱著一了百了的心情繼續說道:“殺王偉的時候我問他你們為什麽要那樣對我妹妹?你猜他怎麽迴答的?”莊嗓音沙啞地問:“他怎麽說?”修音師咬著牙慘笑:“他說哥,我錯了,我真不知道她會自殺。我們當時太無聊了,隻是想找個人玩玩兒。”修音師直勾勾地盯著莊,逼問道:“玩玩兒?他竟然說隻是無聊了想找個人玩玩兒!他們當我妹妹是什麽?她是人啊!不是他們的玩具!他們想玩怎麽不迴去找他們媽玩?畜生還用講人倫嗎?啊?!”金屬桌麵被修音師捶得凹陷了下去,砰砰砰的巨響不僅迴蕩在審訊室,也迴蕩在眾人的心間。那樣一番對話是何等的荒誕,又是何等的殘忍。修音師平靜下來,冷笑道:“所以我切了他兩根手指,我也無聊了,想找個人玩玩兒。那四個人都是我殺的。”莊瞥了筆錄員一眼,紅著眼眶的筆錄員連忙唰唰寫了幾行字,內心卻還是無法平靜。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靈媒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風流書呆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風流書呆並收藏靈媒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