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定位確認了自己所在的地方,在一座離他的家不遠的大城市,可以打車迴家,車費支付可以用手機。 季糖找到了一輛專門跑長途的出租車。出租車司機是一名阿姨,她見季糖這幅新奇的打扮,覺得很可愛,便給了季糖一點小零食。 旺旺泡芙、番茄薯片、酸奶果凍……零零碎碎地攤在季糖懷裏。 季糖有點不好意思。 司機笑道:“怕什麽啊,收下吧。我的兒子開超市的,這種小零食他經常給我。” 季糖泛紅臉頰,小聲說謝謝。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拆開一顆果凍。他其實想吃泡芙的,但怕碎末弄髒人家的車,所以沒吃。果凍軟軟甜甜的,很光滑,很像龍龍還是巨蚺時的肚皮手感。 隻是不知道,龍龍現在怎麽樣了。 還有果果和小鯨魚。 他也無法想象其他厲鬼,會因為他突然消失,而變成什麽樣。 會生氣嗎?還是會很傷心? 他緊緊攥住衣角,閉上了眼睛,整個人很緊張。 他在鬼界裏一直不敢睡覺,生怕時間一眨眼就過去。現在他已經整整二十四小時沒合過眼了,他一閉上眼睛,整個人忍不住昏昏沉沉地睡過去。 他睡著的樣子很乖,睫毛微顫,嘴緊緊地抿起,讓人根本聯想不到厲鬼收容所所長這個職業。 他這次沒有夢見男人和鬼界,而是夢見有很多人在叫他的名字,聲音很大,直直紮入他的心口。 那些聲音他很熟悉,是他的厲鬼們。 他還夢見了果果。 那隻黃白相間的小奶貓,一直蹲在門口,腦袋一動不動地望著遠方,在乖乖地等季糖迴家。 它等了好久,都沒有等到它想要的人。 它的媽媽也是這樣消失的,無論它怎麽等,都等不到。 後來,它才知道,它的媽媽是被人活活丟進鍋裏煮熟的。 它很擔心季糖。 就在季糖想跑過去抱住它,告訴自己已經迴來時,耳邊突然響起司機的聲音。 “目的地到啦,別睡了。” 季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他所居住的別墅群。 他立馬清醒過來:“不好意思,我睡著了……” “沒事沒事。” 季糖用手機付了車費後,便匆匆地下車,往家的方向奔去。 每離那棟藍白相間的小別墅近一步,他的心就越跳得越厲害。 時間雖然隻過去了幾個月,但對於厲鬼們來說,可能是度日如年。 他們也有命,是季糖。 終於,季糖站在熟悉的別墅門口,大門沒有鎖,虛掩著。 季糖緊張巴巴地推開門。 ——果果沒有跑過來迎接他,映入眼簾的是黑漆漆一片。 季糖摸索到燈光按鈕,打開燈。 哢嚓。 客廳被映亮。 但客廳的擺設與季糖離開時完全不一樣,客廳被翻得很亂,而且空氣中彌漫著股淺淡的灰塵味兒。 明顯是很久沒人來過這裏了,更不用說有人定時打掃這裏。 季糖微微愣住,神情逐漸變得失落,整個人顯得有點委屈。 他們……是不在家了嗎。 季糖走過客廳,打開葉川淵經常待的書房。 書房裏並沒有人,葉川淵的電腦也放置在桌麵,蓋了一層淡淡的灰塵,看起來很久沒有人用過這台電腦了。 謝立的小提琴也被丟在書房的一個角落,顯得有點孤零零的。 “謝立,川淵。”季糖站在空無一人的書房中,小心翼翼地喚起他們的名字。 沒有人迴應,隻有空氣間的細碎粉末靜靜地漂浮著。 季糖又叫了賀知夜的名字。心裏不斷祈禱下一秒會有人突然出現,然後笑眯眯地抱住自己。 但還是沒有人。 他們像是從來沒來過。 季糖來到廚房裏的小櫃子前,從裏麵拿出一袋貓糧。 這款貓糧是寵物界內最受歡迎的貓糧,手工製的,很難才能搶得到。季糖費了好幾個月,才搶到了一包。 但他還沒來得及給果果吃,他就突然消失了。 他將貓糧倒在小貓碗裏,叫起果果的名字。 但那隻毛茸茸的瘦小身影沒有出現,裝滿貓糧的小貓碗顯得很孤零零。 季糖突然有點難受。他不知道,他不在的這段時間裏,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他迴到臥室。出乎意料的,臥室並沒有被翻得很亂,也沒有灰塵,一切都是他離開時的模樣。桌麵還擺放著幾顆他沒來得及吃的奶糖,衣架上的衣服仍在曬著。 浴室裏也還是原本的模樣,他那個塑料小鴨子,靜靜地躺在浴缸裏…… 他悶悶不樂地躺上床。 可當他躺上床時,突然打了一個激靈,他嗅到一股他很熟悉的香氣。這香氣源於謝立生前習慣用的男士香水,他被對方親吻時,對方也會在他身上留下這種味兒。 有點像湖水味,夾雜著太陽的香氣,很好聞。 謝立……可能睡過這張床,而且睡過不止一次。 最思念的人突然消失後,愛他的人總會貪戀他用過的每一件物品。 比如他睡過的床。 會讓人忍不住日日夜夜地躺在上麵,嗅著消失的愛人熟悉的氣息,仿佛對方就在身邊,正與自己共枕同眠。但這隻會讓人的思念越來越沉重,最後化為一種偏執的占有欲。 厲鬼們沒有丟掉他。 季糖突然坐起身,“哢噠”一聲,他碰掉了放置在床頭櫃上的一個小本子。 小本子是裴白舟經常用的。 季糖撿起小本子,忍不住翻開來看。 ——映入眼簾的是一大片駭人的血紅色。 每一頁,每一個角落,都用鮮血寫上兩個字。 季糖,季糖,季糖。 單是看著這些密密麻麻的字眼,就能讓人毛骨生寒,感到一股撲麵而來的偏執思念欲。 很難想象寫這些字的人,到底思念到季糖什麽樣的地步。 季糖把本子放迴桌麵,內心很複雜。 他重新躺上床,打開手機。 ——既然厲鬼們找不到他,那他就去找他們。 厲鬼們雖然沒有電話短信這些聯係方式……但在微博裏,他們每個人都注冊了一個小號,專門用來關注季糖。季糖也關注了他們,互相可以私信。 當然,也可以對他們群發消息。 季糖捧著手機,搗鼓起來,最後,他給每一個厲鬼都發了一條一模一樣的私信,以此代表自己已經迴來了。 他也很想見見他們。 —— 這已經是找不到季糖的一百二十天了。 傅臨山在這一百二十天內,沒有歇過半秒鍾。其他厲鬼也在很默契地一起尋找季糖。 季糖消失的第一天,他們在家的附近瘋狂地尋找,消失的第二天,他們報警了。但這沒有任何用處,季糖像是完完整整地消失在這世上,怎麽找也找不到。 他明明哪都沒有去,就在浴室裏洗澡,然後、然後……突然就不見了。 隻留下浴室裏的滿地狼藉和淺淡的奶味兒。 後來,他們去過很多地方尋找,季糖去過的每一個地方,哪怕隻是一個小角落,他們都去找過了。但仍是找不到,甚至沒有半點屬於季糖的氣息。 再後來,無論季糖有沒有去過的地方,他們都去找。 葉川淵和龍龍去了亞馬遜雨林,賀知夜和謝立在留在國內找,裴白舟陪著小鯨魚,在海上找。至於秦夜和秦陽,傅臨山也不清楚他們的蹤跡,可能在歐洲或者南美洲吧。 傅臨山現在在北歐一個小國。 這裏的溫度能達到零下幾十度,幾百米內沒有半點人煙,映入眼簾的是盡是茫茫白雪,耳邊也盡是唿唿的風聲。 他穿著黑色的狐絨大衣,雙手插著兜,孤寂地站在雪地之中,像一把凜冽的長劍。 他生前是軍醫,也是軍人。見證過很多死亡,以及很多人的消失。他的戰友,上一秒還陪在他的身邊,下一秒便消失了,連屍體都沒有,除了傅臨山外,再沒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他隻能被歸於冷冰冰的失蹤人口裏的一員。 這些事,傅臨山經曆得多了,他本以為再也不會為此產生任何異樣的情緒。 可當季糖消失時。 他真正地慌了。 他獨身一人麵對無數炮火時,也沒有這麽慌過。 傅臨山從口袋中取出一盒黃鶴樓香煙,金黃色的煙被夾在修長蒼白的手指之中。煙頭被點燃,散發出的朦朦朧朧熱霧在冰雪中化為白氣,男人深邃漆黑的眼眸,在炙熱的熱霧之中透出點猩紅色。 他有點潔癖,以前是不抽煙的,可當季糖消失後,他卻時不時喜歡來支煙。 一根煙很快被耗盡,煙頭被他用隨身攜帶的紙巾包起來,隨手丟進北歐隨時可見的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