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上元燈會過罷,正月孟chun便彈指即過,入了二月仲chun,時日漸暖,泥土解凍,淡梅的幾百株牡丹也日漸開始萌芽。白日裏便與丫頭們在庭院間整飭泥地,移栽花木,晚間待徐進嶸迴來,或焙茗書房、添香於側,或綠蟻紅爐,溫酒小飲。二人成婚大半年,到了今時方才有些新婚燕爾之感。


    自那上元慶生過後,人人都曉得了年過而立的知州大人眼裏就隻這一位出身高貴的妙齡夫人,容不下別個香花野糙的,哪裏還有人再會似那都知一般自己去討個沒趣,知州府上著實平靜了些日子。


    淡梅如今也不大去想往後如何了,與從前一樣,既不會在徐進嶸麵前主動提他尚留在京中的幾個妾,更不會與他談論往後。


    說自己對現在的這個丈夫完全無心,那不是真話。


    但凡女子,一旦對男人上了心,自會盼望對方與自己同心。


    有時纏綿過後,身側那男人已是倦極睡去,黑暗裏淡梅偶爾卻也會因為心中生出的微微渺茫而無法入睡,甚至兩人之前越是親密,她這渺茫之感便越是清晰。


    這種感覺很是微妙。


    他附在她耳邊讓她聲聲喚他“子青”,說一些甚至過後許久叫她想起還會臉熱心跳的qing話,也在她麵前說過數次的“我兩個是要做一輩子夫妻的”。


    那固然是“一生一世”,但卻不是“一雙人”。


    他從未提過“一雙人”,即便是兩人再繾綣的時候。


    或許在他的意識裏,完全就沒有這個概念。前次把那個翹翹給送迴去,應該也隻是出於討她歡心而已。


    淡梅覺得他現在的這種熱qing很大部分應該來自於對文淡梅的這具年輕無瑕的身體的迷戀和吸引。剩下的一小部分,則可能因為她一開始表現出來的“非bào力、不合作”的態度引起了他的興趣,進而到現在,覺得她還很是識qing趣的,既不會在不恰當的時候死纏著他,卻也不會在需要的時候無動於衷。


    她和他現在的相處,就像是流沙之上堆砌出來的一座金碧輝煌的宮殿,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坍塌被湮沒在其中。


    有這點認知很好。至少每一次在被他寵得忘乎所以幾乎要溺斃的時候,隻要想到這一點,她前一刻還有些沸騰的熱血就可以慢慢地涼下來。


    當然徐進嶸是不可能知道她這些心思的。她也沒打算和他探討這些。


    他除了自己,還有另外三個女人,並且其中一個已經給他生過一個兒子,這是種無法割斷的牢固關係,即使現在他身邊隻有她一個。


    前夜在書房中時,就瞧見他寫了一半尚攤在桌案一角的一封書信,應該是寫給徐管家的,上麵有句話叫她多看了兩眼。


    “……固xing本頑冥,全無天資可言,若再疏於教導,隻恐往後紈絝膏粱。待汝諸事妥備,可攜其一道前來……”


    固是良哥的名。


    淡梅現在還記得他當時發現自己在看他這封寫了一半便擱下的信時的qing景。


    他看著並無不悅,更無遮瞞的意思,隻是看著她道:“良哥天xing散漫頑劣,從前在我眼皮子底下,倒也是日日進學的,如今我不在,聽徐管家說連課業都荒了,小小年紀便膽敢悖逆先生。他那個姨娘又不識大體,隻是護著,再這般下去,往後隻怕要成禍害。故而我尋思著叫徐管家過來時一併帶了過來,你瞧可好?”


    他一直便是個這樣的人,什麽都是自己已經定了主意,過後這才拿到她麵前問她的意思。


    良哥是他骨血,便與慧姐一般,不過一個是嫡,一個是庶而已。老子接兒子過來,本就天經地義。隻是兒子既過來了,那個生了他的娘……


    “你不是已經有了主意麽,還問我做什麽?照你自己意思便是。”


    淡梅瞟了眼那張信筏,淡淡道。


    徐進嶸似是早料到她會這般應答,唔了一聲,遲疑了下,眉頭一挑,接著便仿佛又試探著道:“他自小便隨在周氏身邊,並未曾離開過半步,若是獨個過來……”


    “三爺,我還是那話,你自個瞧著辦便是。”


    淡梅打斷了他,望著笑吟吟道。


    徐進嶸亦是望了淡梅片刻,突地伸手將她扯到了自己身邊,按她坐到膝上了,這才從後抱住了她腰,貼著她耳側低聲道:“你惱了?”


    “未曾。三爺你多想了。”


    徐進嶸將她肩扳了過來,讓她改朝著自己坐膝上了,這才雙手扶住她肩膀端詳了片刻,突地伸手捏了下她鼻頭,搖頭笑道:“就你這點道行,還想瞞了我。分明是不痛快了。”


    淡梅本來隻是略感悶氣。想來任誰知道自己丈夫要接另個女人過來,不管為的是什麽,總不會歡天喜地的。此時見他這般調笑自己,心頭那火氣倒真的一股腦兒湧了上來,皺眉道:“我痛快得緊,哪裏來的不痛快?三爺你怎的這般糾纏不清?”


    徐進嶸被她搶白,倒也未惱,隻是把她腰身摟得更緊了些,笑道:“你平日裏何嚐叫我三爺?都是慪氣之時才這麽稱我的。我若連這都分不清,從前哪裏還能把你娶迴了家?”


    淡梅被他一番話說得啞口無言。細細一想,仿佛確實如此,連自己也是忍不住有些想笑了。


    徐進嶸一直盯著她看,見她嘴角略微抿了下,起了絲弧度,顯見是被自己方才那話給逗樂了,這才沉吟了片刻,嘆道:“算了,周氏還是先留在京中罷。她見識短淺,再跟了過來,也是如從前那般教養,於良哥也無益,我白日裏又不大著家的,手也伸不到那麽長,反倒平白給你惹些不痛快。那奶娘和周氏也一路的,也不用過來了,叫她留著陪周氏便是。良哥過來,課業我自會請夫子的,隻平日起居隻能先托給你了。慧姐被你教導得甚好,我很是滿意,良哥jiāo托給你,我自然放心。隻是要辛苦你了。”


    淡梅未料他最後卻又改成了這樣的主意,抬頭有些驚訝地看著他。


    他這算是在對自己妥協嗎?在他容忍範圍之內的最大妥協?


    隻是這樣的妥協,又能持續多久?


    徐進嶸見淡梅隻望著自己不語,手便伸到了她腰腹處,輕輕撫摸了起來。


    淡梅怕癢,忍不住躲避了下,卻覺自己耳垂一熱,已是被他俯首含住了用舌尖輕輕撥弄。


    “先便這般定了,嗯?什麽時候等你這裏有了我的孩兒,我再另想個法子,或是叫人去多請幾個可靠的看護奶娘便是。”


    徐進嶸突然提自己懷孕的事,那手又輕柔撫摸自己下腹,說話時麵上帶笑,目光閃閃的,淡梅一時倒是有些窘起來。


    自己如今這身體才十七歲,且心病也未曾真正解開過,按了她的心思,自然不希望現在就有孕生養。隻這樣的事qing,按了兩人如今相處的親密程度來看,隻要自己身體沒什麽問題,隻怕也不遠了。


    徐進嶸見坐自己膝上的小妻子低頭不語,麵頰微紅,還道她在作小女兒的嬌羞態,鼻間又似聞到了股從她脖頸衣領處散出的暖甘香,想起帷帳裏與她一起時的百媚生chun,那蝕骨**的滋味猶似縈繞心頭,神魂一dàng,當下悄悄捏住了她手,啞聲道:“不早了,這就迴去歇了吧。”


    夜闌人靜,淡梅猛地從夢中驚醒,這才發現自己仍臥在牙chuáng錦帳之中,被身邊的那男人一隻胳膊環住了腰身。


    他的唿吸聲沉沉,聽著極是平穩。隻是淡梅卻是再也難以入眠了。


    “我想要你給我生個娃娃……嗯?”


    這是前半夜裏他在qing動之處對自己不斷低聲重複的話。


    “你是個惡婆娘,為何要拆開我和我姨娘?咒你生不出娃娃!”


    這是方才她做的一個夢,夢見一個麵目有些模糊的男孩在對著自己怒目而視,指尖戳到了麵門上。


    淡梅睜眼望著黑乎乎的帳頂,良久,才長長吐出了口氣。


    第二日早,直到四更天才重又睡去的淡梅自然又在蒙頭大睡,惹得早轉了一圈迴來yu叫她起身同吃早飯的徐進嶸又打了下她屁股,玩笑道:“這般貪睡,莫非已是懷了我的孩兒?過兩日去叫個郎中給你號下脈,免得你自個糊塗不曉事。”


    郎中未曾叫來,隻徐進嶸自己倒是開始忙得見不著人影了,原來是年後便上報至朝廷的公文終是有了迴音。


    烏琅水寨盤踞烏琅山多年,橫行於大江湖泊之上,當地漁民及來往商船深受其害,盼望朝廷早日清肅水賊,還民眾安居樂業。仁宗深以為然,遂準了新任淮楚知州的上陳摺子,命其掛帥,巡檢、通判兩位為左右官,調動當地的兵甲水役,清剿烏琅山。


    五十五章


    烏琅山名為山,實則為島,突於淮楚城幾十裏外東南隅的烏琅湖湖心之中。因此地處於長江、沘水、濟水的匯聚之地,自古就又被稱為澤泊,水體廣袤無際,浩浩淼淼,水上大小共七十二島峰,唯獨這烏琅山最大,方圓竟有幾百裏,連著陸地。數年前自被一群糙寇所占之後,那頭目gān脆以烏琅自命名,聲勢日漸盛大,滋擾水上漁船,甚至時常沿湖入江,劫掠來往商船。官府起初也數度派兵yu剿滅,隻因烏琅山地域廣大,山體險峻,水賊又在四麵辟出了多條下山入水的秘密通道,官府顧此失彼,一籌莫展,慢慢也就聽之任之了,逢了苦主來告狀訴苦,便隻推說調兵須得上頭批準才能行事,到了最後也就拖延過去了。


    徐進嶸自公文上報朝廷後,就一直等著迴復。此時得了行文,自然調兵遣將,一心撲了上去。起頭一段時日,白日裏雖見不到人,晚間有時也會迴來,待到了後來,卻是一連數夜都未見迴歸,隻後來才派薑瑞迴來,遞了個話給淡梅,說自己宿在烏琅湖上,待過些時日方能迴,叫她不用記掛。


    淡梅白日裏忙著jing心伺弄自己的牡丹,那十來株根接芍藥的都已是嫩芽新發,長勢喜人。晚間沒了他在身側,一人獨處,雖不至於夜不能寐,隻心中也難免有些惴惴,想到刀劍無眼,此番要對付的都是些江洋大盜,怕他會出什麽意外。畢竟是處了恁久的一個大活人,待自己也算不薄,便是塊石頭也有些捂熱了。此時得了他消息,雖語焉不詳的,隻總曉得他的近況了,也算略放下了心。


    忽忽又是七八日過去,已是三月中了,離徐進嶸領兵打那水寨已是將近一月。這日晚間裏,淡梅如常那樣哄了慧姐迴屋子睡覺後,自己坐燈前記錄下了白日裏的蒔花心得,待幾頁紙寫了,聽得窗外chun雨捲風的纏綿之聲,突想起上次冬夜,也是在這椅子裏,自己坐於徐進嶸膝上,被他握住了手,兩人一道一筆一劃地抄錄著花色名目。而今chun濃,自己仍是安坐於此小樓之中,他此刻卻不知在忙何事。一時有些失神,手提著筆便頓在了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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