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稍稍拉緊了身上的衣服,打算迴去了,身上的這件衣服,還是商隊裏收留了我的那個婦人,現在我叫她沈大娘,將她丈夫的舊衣衫改小了給我穿的,她的丈夫是商隊裏的馬夫。


    我走了幾步,看見我來時就蹲在河邊釣魚的那個少年,現在還未離開。從我剛才從他身邊走過到現在迴來,至少也有一個小時了,但他身邊的簍子裏,還是空空如也。


    正巧這時,水麵的浮標微微抖動了下,我看見那少年麵有喜色,揮竿而起,卻是空空如也,魚未咬勾,卻將餌料吃了。


    他的眉頭皺了起來,神qing顯得很是沮喪,突然發現身後有人,一下子扔了釣竿,站了起來。


    “你這頑童,站在這裏,嚇跑了我的魚!”


    他居然,指責我,嚇跑了他的魚?


    他的身材高大,濃眉朗目,但是臉上卻是一幅稚氣未脫的樣子,我估摸,最多十四五歲的樣子。


    “你抓不到魚,是你沒本事,為何怪到我的頭上?”


    我忍住笑,看著麵前的這個少年。


    “哼哼,剛才若不是你站在我身後,那條魚已經上鉤了。你說我沒本事,你倒是抓條魚讓我看看。”


    見他還是qiáng詞奪理,我看了下四周,見十幾米外的路上有棵樹,便走了過去,折了一根樹枝,再拔出綁在腿上的匕首,三兩下就削尖了。


    我將匕首放迴,拿了枝條,走到河邊。


    那少年似是有些不解,隻是站在那裏,看我舉動。


    “有魚餌嗎?”我看向了他,問道。


    他沒有反應。


    “魚不可無餌而釣,你連這都不知道嗎?”我又說了一遍。


    他這才反應了過來,從簍子裏抓出了一點已經切成幾段的蚯蚓。


    我站在了水邊,然後示意他將餌料灑在我前方的水麵,看得出來,他有些不願,但還是照做了。


    很快,我前麵的水麵上,就聚集了許多的魚,在爭著搶食。


    我看準了其中一頭最大的,一叉而下,抬起來,枝條的尖端就已經cha了一條還在不停劈啪擺動身子的魚。


    我將魚退下,扔到了岸邊,讓他繼續撒餌料,就這樣,等全部的餌料撒完,他的簍子裏,已經裝滿了五六條巴掌寬的大魚了。


    此刻,他的臉上已經不再有剛才的尋釁之色,而是微微垂下了頭,盯著簍子裏快要裝不下的魚。


    我丟掉了木棍,拍了拍手,轉身正要離去,卻被那少年拉住了衣袖。


    “哎,小兄弟,剛才是我不對,心中有些急悶,所以……”


    我輕輕扯迴了自己的衣袖:“無妨,我該走了。”


    他看了我一眼,聲音低若蚊吶地道了聲謝。


    我笑了下,正要轉身離去,卻見他突然端起了地上的簍子,飛奔向前麵埠頭,到了其中一個年紀看起來最大的漂絮婦人麵前,仿佛急急地說了什麽,那老婦人卻是立刻滿麵不悅之色。


    我有些好奇,便忍不住走近了些,終於聽清了老婦人的話,她此刻,正在罵這個少年。


    “我每天把自己的飯省下一半給你吃,隻是看你這麽大的人了,連肚子都吃不飽,可憐你才這樣做的,並不是想要聽你在我麵前說這樣的話!”


    那少年被她罵得麵紅耳赤,訕訕地低下了頭,怏怏地端了簍子,慢騰騰地轉身離去。


    我已經站在那裏,有些邁不開腳步了。


    等他低著頭,經過我身邊的時候,我終於忍不住輕輕叫了聲:“韓……信……”


    他一愣,停下了腳步,轉過頭來看著我,有些遲疑地問道:“正是信,你如何得知我的名?”


    我微微籲了口氣,他……,真的是韓信,那個日後統領百萬雄兵的齊王韓信。


    “剛才你對漂母說了什麽,惹她如此生氣?”我並未迴答他的疑問,隻是轉到了這個問題。


    果然,他剛剛有些恢復正常的臉色又微微地紅了起來:“漂母每日裏都將自己的飯食省我一半,我剛才想將魚送給她,並對她說,以後我必定會重重報答她的。”


    我點了點頭,笑道:“漂母施恩不圖報,乃她品xing高潔,大丈夫知恩圖報,卻是理所當然,所以你隻需把自己今日的說過的話牢牢記在心上便可。”


    韓信的臉色終於好看了些,朝我笑了下。


    “小兄弟,這些魚,還給你吧,是你叉到的。”


    他將手裏的魚簍遞到了我的麵前。


    我搖了搖頭:“你家可否燒火?不如全數拿去烤了。”


    韓信的家,就在進了城距離城門沒多遠的一個莊子裏,與廟駟鋪相連,西接八裏莊。進去的時候,蛛網密布,遍地灰塵,顯得破敗不堪。


    我用匕首剖魚洗淨,等我把魚一條條叉好在枝條上,他居然還沒有生起火來,一問,才知道他家中根本就火石和木遂。


    我嘆了口氣,說道:“煩勞你到鄰人那裏借來用下可否?順便再討些鹽巴,我想你這裏,應該也沒有鹽巴的吧?”


    韓信卻隻是站在那裏,不肯動身,麵有忸怩之色。


    我心中一動,驀地有些明白了。


    韓信祖上,雖是楚國貴族,但到他這裏,早已沒落了,父母死後,他既沒有公認的品行可以被推薦去做官,又不會行商坐賈之道,卻整日佩了表示他貴族後代身份的劍,在淮yin城裏東遊西dàng,到處蹭飯吃,這樣的一個近乎無賴的少年,幾乎人人憎惡,唯恐避之不及,現在,我叫他去向鄰人借火,隻怕他自己便是開得了口,別人也不願借給他吧。


    沒辦法,我隻好將串好的魚jiāo到他手上,自己出馬了。


    我很快就借了火石木遂並一小把鹽巴。將鹽巴抹了,便生起了火,將魚烤熟。烤魚的香味極其誘人,別說韓信,便是我,也忍不住食指大動。


    六條魚,我吃了兩條,剩餘四條,都入了他的肚子,吃完了,他看了下空空的枝條,似乎還是意猶未盡。


    我忍住笑,不管他以後會是如何的叱吒風雲,現在,他真的還隻是個普通少年。


    “韓信,你以後,打算就一直這麽度日嗎?”我終於問道。


    他的神色,一下子就變得有些黯然了。


    “小兄弟,不瞞你說,我韓信,時時刻刻都在夢想著能做番大事業,恢復我祖上的榮光,隻是到了如今這般田地,連果腹也成問題,更遑論淮yin城裏,沒有一人看我上眼,竟連區區屠夫也敢當眾ru我,信實在是愧……”


    他低下了頭,不再說話,我卻看見他的手,緊緊地捏在了一起。


    他剛才提到的“屠夫”,應該就是那著名的給予他“胯-下之ru”的始作俑者吧。


    “屠夫當眾羞ru於你,你為何當時沒有拔劍刺殺?”


    我知道扒別人傷口是很殘忍的事qing,但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我實在是很想聽聽,他這個能忍下這樣恥ru的人對此的親口評述。


    他看了我一眼,神色已經是恢復了平靜,隻是淡淡道:“你也知道此事,我並無奇怪,隻怕整個淮yin城的人,現在都在背後譏笑於我。隻是他們不知,我拔劍刺殺於他,實在是極其容易之事,但殺了之後,必定帶累於我,我若為了此等區區小人而遭大索,身陷牢籠,日後又怎樣去施展我生平的抱負所願?”


    盡管,我已經猜到了他大致要講的內容,但現在,這樣的一番話由他親自道來,由我親耳聽來,竟然還是令我有些難以自己。


    “韓信,你願不願意拜蓋聶為師?”


    當我發覺時,這句話已經脫口而出了。


    他愣了一下,有些狐疑地看著我:“蓋聶?你是說……”


    我對他重重點了下頭:“榆次縣蓋聶,當今劍術第一高手。”


    他看著我,哈哈地笑了起來:“小兄弟,你是在玩笑嗎?蓋聶怎會收我這樣一個弟子?”


    我看著他,笑道:“韓信,你若自己這樣貿然上門,他自然不會理你,但你若是告訴他我的名字,他收你為門下,也並非全無不可能。”


    他見我口氣篤定,不像是玩笑的樣子,一下子說不出話來,隻是怔怔地看著我。


    我也看著他的眼睛,真誠地說道:“韓信,你現在孤身一人,就連飯食也無著落,就算你胸懷大誌,但現在整日這樣混dàng,日後又談何建功立業?還不如趁得年少,拜蓋聶為師,若得他看重,不但可習他絕倫武藝,還可求他為你再訪名師,學習兵法,這又有何不好?”


    看得出來,他早已被我說得心動,隻是麵上神色,尚有一絲猶疑。


    我知道他心中所想,便帶他到了院裏。


    我用剛才烤魚的那根枝gān,在地上泥地裏,一邊說,一邊畫。


    “一隻簍子,容量為十,裏麵裝滿油,另有一空罐,容量為七,一瓢,容量為三,今yu平分這十的油,隻能用這三件容器倒來倒去,求方法。”


    我說完,韓信已經是目瞪口呆,不知我指何意了。


    我微微一笑,解釋道:“蓋聶乃當世奇人,不但jing於劍術,且素來喜好這數算之術,你去榆次,見得其麵,什麽也不必說,隻需將此題目報給他即可,若他得解,心中高興,你再說明來意,他必會收你,若他不得其解,你告訴他方法,並報上我的名字,他也一定會收你。”


    韓信此時,已經不再猶疑了,而是凝神細聽我的解題方法,他其實是個頭腦非常聰明的人,知道了答案,自己想了一下,就連聲稱妙。


    看看此時,天色已經有些暗了,我怕迴去太晚,沈大娘會擔心,便與韓信約了明早送他動身,急匆匆趕迴了驛站。


    第二日一早,等我拎了包囊,想去韓信家中,卻發現他已經站在了驛站門口等我。


    “小兄弟,信昨夜一晚未眠,恨不得盡早出發趕往榆次,所以一早特來此地,和小兄弟拜別。信亦是無可迴報,小兄弟若是不嫌棄於我,今後可否與我兄弟相稱?這樣,今後我韓信,在此世間,便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我點了點頭,立刻叫了他一聲“哥哥。”


    他也是迴了我一聲“辛離弟。”


    昨天我告訴他,我的名字叫辛離,父親帶給我的姓氏,從被貼上城牆通告的那日起,便不能再用了,隻能留在心底。


    他一步上前,就緊緊握住了我的手,麵上俱是喜色。


    “哥哥,這是辛離匆忙之間給你收拾的行囊,裏麵有件換洗衣衫,還有gān糧和幾個環錢,哥哥路上要用,還望不要推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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