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一號清晨,夏凡恍恍惚惚間聽見有女孩兒的聲音在叫他:

    “小凡哥,小凡哥!”

    他循聲望去,天地間黑糊糊灰蒙蒙得一片,什麽都看不清。在他不知所措之際,聲音又輕輕地傳來:

    “小凡哥,小凡哥!”

    夏凡著急地向四周看去,周圍隻有恐怖的黑色。突然,雙眸閃過他的眼前,“忽”得一下就不見了。夏凡心中納悶兒,轉著圈向四周尋覓。終於,那雙眼睛又出現了,在他麵前慢慢地飄過。四目相對,夏凡看得出,那雙眼睛裏充滿了不舍和無奈。那是雙多麽漂亮、多麽熟悉的眼睛啊!夏凡脫口而出:

    “小菲!”

    眼睛又不見了。

    一個女孩兒的背影突然出現在夏凡的麵前,嚇了他一跳。那背影離他越來越遠、越來越遠,直到消失在他的視線之中。夏凡大聲地喊叫著:“小菲,小菲!”傷心地追趕著、追趕著,卻像在追趕一顆劃過天空的流星,徒勞無功。夜幕打起了閃電,大地抖動起來,天崩地坼,他掉進了無底的深淵……

    夏凡“唿”得坐了起來,喘著粗氣。胸脯劇烈地起伏著,一顆顆汗珠從額頭上滾落下來。他用雙手狠狠地拍打臉蛋兒,又掐了掐胳膊,感覺到了疼痛,下意識地長舒了口氣:原來是個夢啊!他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慢慢地平靜下來,才意識到陽光已很刺眼。抬頭一看表:七點半了!他馬上翻身下炕,刷牙、洗臉、收拾書包。

    這時,奶奶劉秀珍將熱騰騰的煮麵條端上桌子,見夏凡背起書包要走,忙說:“同同,先吃飯!”

    “同同”是夏凡的小名。因其家雖在河北,他卻生在山西大同,父親故取此小名,留作紀念。就像孫悟空到了天邊的“五指山”,撒了泡尿一樣。

    “我不吃了,沒時間了!”夏凡走出房門。

    “不吃飯怎麽行?”劉秀珍追了出去,一把拽住夏凡,硬是將他托了迴來。

    夏凡拗不過,沒辦法,隻得吃飯。

    劉秀珍見他狼吞虎咽的樣子,生怕他噎著或是之後會消化不良,勸道:“慢慢吃,別著急。不是八點上課嗎,還有時間!”說完,坐在炕上靜靜地看著他,眼睛裏充滿了對孫子的無限疼愛。

    夏凡沐浴在奶奶和藹的目光中,體會得出,奶奶是太愛他了。為了他,奶奶可以奉獻她的全部。但這種愛,有時候讓他覺得受不了。小學二年級的一天早晨,吃過飯,夏凡沒有擦臉油就要上學。奶奶非要給他擦,說不擦的話,臉上就會疙疙瘩瘩得不好看。他本來就不喜歡往臉上擦那種麵乎的東西,那天又犯了“一根筋”,哭鬧著就是不擦。不過胳膊寧不過大腿,奶奶還是把臉油擠了出來,抹在了他的臉上。他氣地直踢桌子,沒想到桌子那麽不結實,一踢就倒了。伴著盤兒碗兒破碎的聲音,一桌子飯菜毀於一旦。就像警察鳴槍警告騷動的人群,屋子裏頓時安靜了下來。夏凡看著奶奶怔怔地站在那裏,心酸不已、後悔莫及,抓起書包灰溜溜地跑掉了。直到現在,這件事還深深地銘刻在夏凡的心中。一想起來,便覺得臉紅。經過離家在外的一年,他沉穩了很多、懂事兒了很多,他不想再傷奶奶的心。

    “我走了!”夏凡吃完飯,將碗一丟,走到庭院,騎上嶄新的自行車衝出了大門。

    劉秀珍緊跟著出了門,大聲叮囑著:“慢點兒騎,路上注意安全!”

    他像脫了韁的野馬,隻顧向前騎,沒有迴頭。

    夏凡的確還有時間。林園村和夏莊村相臨,在夏莊村之南。林園中學就坐落於林園村,順著大路一直向南走,騎車十幾分鍾就到了。不過今天是他上初中的第一天,他想早點兒去,起碼不能遲到。

    夏凡順著村內的柏油路一直向西,遇到一堵為鐵路而修建的石牆後向南拐,進入一條並不寬闊的胡同。胡同對麵,一輛解放牌“142”運輸車正氣勢洶洶地向他駛來。夏凡見狀,立刻兩腳戳地,站在車子中間,靠牆停下,等待運輸車先行通過。那車眨眼之間已來到他的跟前。夏凡感覺,它不但沒有減速,反而更快了!一股強大的氣流向他襲來,自行車的車把被吹歪,正好掛在了急馳的運輸車上……

    整個世界變成一片白色,夏凡失去了知覺……

    當夏凡迴過神兒來的時候,他發覺自己麵朝北站在了胡同的路中央,安然無恙;前方運輸車已經停下,車下那輛屁股還沒坐熱的自行車已經被軋扁,就像從壓麵機裏壓出的麵,打著彎兒。

    多年後,當夏凡迴想那起“車禍”時,還很後怕。那時,他的生命仿佛出現了斷帶,從運輸車撞上自行車到他恢複知覺這段時間內,他看不清任何東西,更憶不起任何事情。當時,他是站在自行車的中間,而不是兩側。如果是在兩側,才有可能避免自行車的牽絆而不致被輪胎碾壓;但他是站在了中間,在那麽短的時間內,也就是一瞬間,他是如何脫離了自行車的牽絆,而後又躲過運輸車輪胎的碾壓,他想不明白,直到現在也無法想明白。他覺得那是不可能的事情。遇到那種事,當事人會必死無疑,而他卻安然無恙。難道有神靈的保佑?還是出於本能?夏凡並不相信鬼神,於是就讚歎起本能的偉大,它總能做出正常情況下人力不及的事情。但如果危險超越了本能的極限,那人就會說沒就沒。所以平時不要嫌家長們嘮叨,“注意安全”絕對不是廢話,“安全第一”不是隻說說而已。因為生命的確是很脆弱的東西。如果當時上帝打了個盹兒,我們的故事就無法繼續。

    司機下了車,見夏凡還會站著,忙賠了個笑臉:“小兄弟,沒事兒吧?”

    夏凡見他一臉胡子,呲牙咧嘴的,一看就是個“愣頭青”。心裏憤憤地想:現在知道出事兒了,之前都幹什麽了?可嘴上卻說:“沒事兒,我自行車怎麽辦?”然後向他“慘死”的坐騎走去。他這才發覺,自己剛才僵在那裏一動沒動。

    “愣頭青”將彎曲的自行車扔進車的後鬥,問他:“你家在哪?”

    夏凡隨他上了車,迴到家中。

    劉秀珍見家門口停了輛運輸車,還以為是兒媳婦林藝娟迴來了。心裏納悶兒:出什麽事兒了,怎麽現在就迴來了?忙走出大門,卻見一“愣頭青”從車上搬下一輛彎曲的自行車。她認得出,那輛正是夏凡騎的,隻不過現在麵目全非。她的腦袋裏突然“嗡”地響了一下:夏凡呢?

    夏凡從車另一邊走了過來。劉秀珍忙上前急切地問:“同同,怎麽樣?你跟奶奶說說!”

    他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亦或是被突如其來的驚嚇震呆了,隻是說:“我沒事兒!”

    “愣頭青”湊了過去,抱有歉意地說:“剛才發生點兒小意外……”

    “車子都那樣了,能是個小意外?”劉秀珍顯得很激動。

    “車子是毀了,不過人沒事兒。”“愣頭青”解釋著。

    “你怎麽知道沒事兒?”

    “他自己說的!”

    “孩子懂什麽?肯定是被你嚇著了!”

    ……

    夏凡不顧兩個人的爭吵,走到院中推出爺爺的自行車,騎上又奔學校去了。

    最後“愣頭青”賠了五百塊錢拍拍屁股走人了,隻剩下劉秀珍連嚇帶氣顫抖著身子呆望著夏凡上學的方向。

    不是所有的司機都像“愣頭青”那樣幸運。夏凡家裏也有這樣的運輸車,這種車都是用來給鐵礦拉礦石用的。爺爺夏國榮年紀大了,父親夏振國還要上班,母親就挑起了開車的重擔。一次,母親拉完貨迴家從一騎車的婦女旁邊經過,離她還有老遠,不知怎麽她就摔倒了。可她硬是追迴了家,說身上這兒也疼那兒也疼。沒辦法,母親帶她去了醫院。又是拍片兒又是化驗,花了一千多塊錢。檢查結果出來,什麽毛病都沒有。可她還是不依不饒,哭著喊著索要醫藥費。爺爺為了息事寧人,給了幾百塊錢打發她走了。吃個啞巴虧自認倒黴,暗罵:林子大了,真是什麽鳥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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