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溪低下了頭去,小聲辯解:“我也不是故意的……”


    “母後,您今天怎麽了?是怕別人說您壞話嗎?您放心,不會有人敢說的,而且現在快點查出真兇來應該就行了吧?”


    太後沉默了下來,良久又是一聲長歎,抬頭道:“璃兒,陪母後去禦花園裏走走吧。”


    “嗯!”落溪扶了太後,一起走出壽熙宮去。


    天上月兒彎彎,雖不大不圓,卻皎潔如玉。月光下太後的臉,更顯得蒼白無光。


    走了一段,太後才開口說道:“母後今天看馮太妃她們,一個個風采都還似當年,隻有母後一人,六年,卻似老了十幾歲。”


    “母後……”


    “從小,哀家便知道自己會進宮來,所以從小,便摒棄了那些普通少女花前月下、才子佳人的幻想,努力按著一國之母的準則來要求自己。然而……哀家卻愛上了那個所嫁之人……”


    似是想起來當年,太後臉上甜蜜中帶苦澀地輕輕一笑,“哀家以為哀家是幸運的,如今才知,這是最不幸的。哀家愛上了身為帝王的丈夫,然而帝王還是帝王,並不會因你的愛而改變,況且……你父皇還是個既有雄心大誌,又多情風流的帝王。他為太子時,宮中多紛爭,哀家須時時為他擔心,時時幫著他;他終於登上天子之位時,哀家須照顧好他的每一位妃嬪,須日日想著,如何既能當一個賢後,又能如那些年輕多采的妃子一樣惹他歡欣……然而這兩者,如何能兼得?哀家的皇子雖是嫡子,卻不是長子,哀家雖是皇後,雖也有家族的支撐,卻也敵不過他人的聖寵,敵不過他人家中的龐大勢力……他為太子時哀家擔心他,他的皇子為太子時哀家又擔心自己的兒子,那時候身為皇長子的殷柯立戰功歸京,得寵三年不衰的麗妃終於誕下個眉目如畫的皇子,炎兒還處處不得你父皇喜愛,朝中上下均傳太子之位將有變化……哀家真的是睡也睡不著,吃也吃不下,不知該如何是好,那個時候怎能……”


    話到此睡,太後突然停了下來,身子又有些發起顫來。


    落溪立刻扶緊了她,她深吸了一口氣,情緒似好了些,卻沒接著剛才的話,“就是這樣的日子,先皇也沒讓哀家多過,明明是正當壯年的人,卻突然駕崩,就此離去。駕崩了,還不顧那些忠心老臣的反對,將輔政大權交給鄉野出身、進京不過數年的嚴璟。先皇的確是選了個有才能的人,卻同時讓出了殷家江山的一半,嚴璟沒讓朝中出亂子,也再不把皇家人放在眼中了。”


    “母後,不是您說的嗎?等皇上長大就好了,等他長大,他自然會將本屬於皇家的權利奪迴來,自然能讓您再不用再擔驚受怕的。”落溪安慰道。


    太後緩緩點頭,“好在嚴璟此時還未表現出篡位之心,要不然……”太後轉身頭來看落溪道:“璃兒,母後一生多慮,隻想自己的兒女能一世無憂,安安樂樂過一輩子,可炎兒是皇帝,此生是不可能無憂了,而你……璃兒,他日若是皇上得攬大權,嚴璟伏誅,你又該何去何從呢?”


    麵對太後的相問,落溪一時愣住。


    這才想起自己雖一直在盼著嚴璟死,一直盼著摘掉這嚴夫人的身份,然而心底卻從未真正想過嚴璟死了會是什麽樣子。


    嚴璟……那個人,那個始終板著臉,不多言的人,他因她長公主的身份而強娶了她;他允許她隨意進宮,隨意出府;她鬧出事端來,哪怕母後說她兩句他也不會說;他在她難過時抱過她,在她半夜餓肚子時給她熱過飯,他……是她的丈夫……這一夜,她陪母後在禦花園逛了許久,本想就在壽熙宮宿下,卻遭到了拒絕,最後隻得等母後睡著了才離開,出宮門時,已是深夜。


    街上聽不見一點白日的喧嘩,隻有地下裏各種小蟲子嘈雜的叫聲。


    落溪依然想著太後問的那句話:嚴璟伏誅,她又該何去何從。


    以前,她想也不用想,很明確地知道,等嚴璟死後,她便要嫁給子楠,從此兩人開開心心過一輩子,可現在,子楠成了南平的駙馬,她不可能與南平共侍一夫,更何況……更何況三年,她意識到,離十五歲已經三年了,試迴想日前在街上巧遇子楠,她心中到底是不是如以前一般興奮愉悅呢?


    一陣巨響將她驚醒,迴想起來,竟是陶瓷之類的破碎聲。


    “何人如此大膽,快讓開!”前麵傳來轎夫的喝斥聲,轎子也停了下來。


    落溪撩開簾子往外看,隻見轎前五六步遠的地方躺了個身穿藍衣的人,似是個二十上下的男人,此時正醉熏熏地趴在地上,旁身酒壇碎了一地。


    “公主,你先在轎中坐會兒。”安安說完,便朝一旁轎夫說道:“先落轎,過去將攔路之人抬開。”


    “是!”


    四個轎夫一起上前去拉起爛醉之人的胳膊雙腿,抬起來便要往路邊扔去。


    “酒……我的酒……”


    爛醉之人模模糊糊呢喃一聲,雖對說的什麽聽不太真切,然而那熟悉的聲音卻讓落溪心中一驚。


    子楠!這是子楠的聲音!


    “等等!”落溪和安安同時叫了出來。很顯然,安安也聽出了子楠的聲音。


    安安輕扶住落溪的肩,朝前麵幾個轎夫說道:“將他扶起來。”說著,自己便走上前去。


    轎夫將抬著的醉酒人放下地扶起來,安安在月光下一看,頓時便大吃一驚。


    竟真是韓子楠!


    轎中的落溪早已坐不住,下轎來跑到醉酒男子麵前一瞧,臉上也如安安一樣愣住。雖是先前聽了聲音懷疑是子楠,然而心裏卻是在第一時間否決的,隻因子楠不是這樣的人,他從不會多喝酒,更不會在夜半三更如流人一樣抱個酒壇子醉倒在路中央。


    落溪怔怔看著眼前衣衫不整、頭發淩亂的醉漢,不敢相信這就是一向玉樹臨風,俊逸出塵的韓子楠,可眼前人的眉眼,的確是他啊,哪怕是在月夜,哪怕他閉著眼,臉上是酒後的酡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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