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實發現顧長風出去了一晚上都還沒有迴來,頓時著急不已。


    眼下正處兩軍交戰期間,主將隻身在外恐有危險,他連忙召了十來位心腹士兵組成一個小隊,直接朝狼山策馬而去。


    山路陡峭,周遭的環境卻有辨識度,沒用多久,就找到了顧長風所在的山崖。


    懸崖邊上,顧長風一個人靠坐在石頭旁,一動不動的望著下方,一種由內而外,快要讓人窒息的悔恨感,讓陳實等人擔憂不已。


    無論是誰,都沒有看到過他,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樣。


    陳實揚了下手,讓士兵候在原地,一個人慢慢的往前靠近。


    “將軍,卑職見你徹夜未歸,擔心你遇到什麽狀況,便自作主張,帶了一對人馬出來尋你。”


    顧長風充耳不聞,完全沒有反應。


    見此,陳實繼續前行,行至顧長風身側的時候,手臂上染血的猙獰傷口赫然映入眼簾。


    他頓時大驚,連忙在旁蹲下,著急萬分的就要查看顧長風的傷勢。


    “將軍,你受傷了?”


    察覺有人向他胳膊探去,顧長風皺了皺眉,下意識的將手臂往迴收,如此,恰好躲開陳實的動作。


    這點兒傷算什麽,是他罪有應得。


    如果他的傷能換來時光逆流,即便讓他被小玄子咬得血肉模糊,他都願以此為代價迴到對鳳瑾拔劍的那一刻。


    他該看清的。


    可是他又有些迷惘,若那不是幻境,他遇到了同樣的情況,他會不會也那樣毫不猶豫的出手?


    可笑,他自己都給不了自己答案。


    “將軍,快隨卑職迴去吧!敵人既然能偷襲一次,也可能會有第二次!”


    顧長風慢慢的站起了身子,因為徹夜長坐,身體受風所侵,雙腿血液凝滯,他撐在岩石上緩了好久,才勉強緩了過來。


    他望著狂風怒號的山崖,怔怔的問道:


    “你說,人若從此處掉下去了,還有活著的希望麽?”


    陳實不明白他為何會問這樣的話題,但也配合的探頭往下方看了看,而後搖著頭惋惜的迴道:


    “這懸崖太高了,人摔下去必然屍骨難存。


    “將軍,還好你沒事,快隨卑職迴去吧!”


    “屍骨……難存?”


    顧長風搖頭輕笑,那向來在戰場上殺意滿滿,僅憑一個眼神就可震懾宵小的雙眼,在此時泛起了心酸的微光。


    “嗬,走吧,走吧……


    “我顧長風答應你的事,一定會做到的。”


    他將視線從山崖處收迴,毅然轉身,寂寥的往來處走去。


    陳實摸了摸腦袋,疑惑的看著漸遠的身影,喃喃道:


    “答應我的事?


    “將軍你,沒有答應過我任何事啊?”


    從狼山迴來,陳實就有一個感覺,將軍更冷僻了。


    往常見到負傷的士兵,他還會前去慰問幾句,如今卻一直冷著臉,沉著眸,徑直朝自己的營帳走去。


    路上遇到將士招唿,他都視而不見,直接走了過去。


    快到營帳的時候,顧長風忽然停下了步子,轉過身語氣冷硬吩咐道:


    “你去看看底下人有沒有按本將軍的要求做,這裏,不需要你。”


    他想一個人待著,他不想任何人看見他的異樣。


    大戰時期,軍心不穩,可是大忌!


    然而憤然的撩開門簾,跨步進去,看到裏邊的情況後,他瞬間就愣在了原地。


    營帳裏側,他那簡陋的床榻上,躺著一個臉色泛白,衣衫略顯髒亂,卻傾國傾城的女子。


    那是他從狼山一直念到現在的人,險些讓愧疚將他壓垮的人。


    “鳳瑾,你,是你麽?”


    他目不轉睛的盯著床上的人,顫抖的抬起了手,想要將那她抓住,即便是一片衣袂也好。


    “滾開,不要碰陛下!”


    被人憤怒的嗬斥後,顧長風才發現床榻邊上,還有另外一個人。


    ——謝玄,那躍下懸崖,本該必死無疑的人。


    床上的人難受的輕咳了兩聲,悠悠轉醒,在看到他之後,登即換上一副大失所望的心痛模樣。


    “顧長風,朕好心救你,你卻要殺朕。


    “顧家不是講究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麽,你報恩的方式,真令人大開眼界!”


    鳳瑾在謝玄的攙扶下靠坐起來,看著顧長風,嗤笑不已。


    比殺人更覺痛快的是,誅心!


    她的氣,她要讓他嚐受誅心之痛來化解!


    狠毒?


    暴君不狠毒,那還叫暴君麽?


    隻不過……


    “咳咳,謝玄,朕可能時日無多。”


    她周身淩厲的氣勢瞬間消失,病懨懨的倚在謝玄的肩上,一副日薄西山的模樣。


    謝玄靜靜的坐在她的身旁,冷毅的眉眼間,潛藏著他拚命隱忍的悲痛。


    顧長風的剛剛迴溫的心,再次冰涼。


    看著那病懨懨的人,他的雙腳生根似的長在地上,讓他再沒有半點兒上前的勇氣。


    “謝玄,朕感覺好困,也好冷,你抱著朕睡好不好?”


    鳳瑾眉頭微微挑了挑,嘴角的邪笑一閃而逝,而後便做出悲從中來的樣子,虛弱的嘔出了一口血。


    鮮血紅豔豔,在床榻前方的地麵上,暈開了一朵妖異的花。


    謝玄配合著她,輕輕的上了床榻,合衣躺下後,小心翼翼,輕柔無比的將她攬在了懷裏。


    顧長風心裏堵得慌,可他卻無法阻止。


    身冷,犯困,這向來是重傷垂危的征兆。


    他哪裏敢驅趕走謝玄,再傷她一遍?


    他死死握著雙手,心氣不平的看著她當著他的麵,被別的男人攬在懷裏,還躺在他的榻上……


    鳳瑾要的,就是這種效果。


    “水,朕想喝水。”


    她虛弱無比的低喚,卻又緊緊的抱住謝玄的腰,擺明了不讓他起來。


    謝玄沒法起身,那營帳裏還有誰能端茶送水?


    自然是顧長風!


    憤怒讓他想要摔袖離開,愧疚卻讓他忍氣吞聲,到最後,他憋屈十足的、主動的斟好茶水,晾溫後,端到床榻上。


    “鳳瑾,你不是口渴麽,來,喝水。”


    他伸手就要去扶鳳瑾,鳳瑾往謝玄懷中一縮,泥鰍似的逃離了他的“魔爪”。


    隨後咳嗽了兩聲,虛弱無比的對謝玄說道:


    “謝玄,朕要你喂,朕怕水裏有毒。”


    顧長風心中無名火騰騰冒起,當即就想將碗,直接砸在鳳瑾的腦袋上。


    但崖邊那一劍,讓他忍住了,他深吸一口氣,將茶水碗放在床沿上,憤然轉身,往外走去。


    “陛下,你怎麽樣了,傷口還疼麽?”


    待顧長風離遠之後,謝玄才問了出來,他一直都知道鳳瑾的虛弱是裝的,但他的擔憂與心痛,始終都是真的。


    “朕之前不就跟你說了,是假的麽,你還擔心什麽?”


    鳳瑾眨眼一笑,直接將朱唇貼了上去。


    片刻後離開,笑問道:


    “怎麽樣,甜不甜?”


    謝玄沉默的望著她,過了許久才扯了扯嘴角,移開目光,違心的歎道:


    “甜。”


    即便她吐出來的並不是真的血,看到她嘴角的紅色,也讓他的心慌張的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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