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大哈先生下意識鬆開他諾的手,將兩隻手緊緊收迴懷裏。羅饗從兜裏摸出一隻漂亮的黑色全觸屏手機,沉默地和馬大哈先生加上好友。馬大哈先生一頭霧水。他撓撓頭,看了眼自己的手機,又看了眼他諾,忽然迴過神來。“哦——”他拉長聲音,“原來你們是那個啊。”那個?哪個?他諾聽不懂,隻好抿著嘴笑。羅饗將手機拋給他,他諾一把接住,抱在懷裏。馬大哈先生自認為看清了世界的真相,哈哈大笑,豪爽地說道:“沒事沒事,你們不用裝作若無其事,我容納度很高的,你看我的野雞發型就知道。我覺得挺好,挺好。”他一連說了三個好字,停了下來,偷偷瞥了一眼羅饗,然後將他諾拉到一旁,悄悄地咬耳朵,“哥們,我是看你有緣才和你說的。這個男人啊,就得要硬氣,才能掌握主動權。連加好友都要被家裏人管著,這太沒麵子了吧。要奮起啊!”他揮舞著拳頭,做出鼓勁兒的姿勢。他諾心想,人類果然都有點奇怪呢。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馬大哈先生恨鐵不成鋼,又搓了一把灰狗先生的狗頭,牽著哈士奇,一步三迴頭地往迴走。他看了好幾眼灰狗先生,終於和他諾揮揮手,比劃了一個握拳的動作,轉身離開。他諾不住揮手。等到馬大哈先生完全從視線裏消失,灰狗先生這才從地上坐起來,垂著腦袋,漂亮的大耳朵也軟撲撲地耷拉著,看起來不太有精神。他諾安慰他道:“馬大哈先生看起來心情恢複了呢,你不要太擔心。”灰狗先生道:“我走後那一年,我曾經嚐試去看過他,當時就是因為他太激動了,我不得已離開。我一直很謹慎,每次看他都離得很遠,以為不會再發生意外。這是我的人類以前最喜歡的炸雞店,但據我觀察,他已經有好幾年不曾來過了。沒想到今天居然在炸雞店撞見他,給你添麻煩了我很抱歉。”噗——羅饗從嘴裏吐出一塊雞骨頭,準確地投入垃圾袋中。他諾看了他一眼,轉頭對灰狗先生安慰道:“沒有關係的,我不介意。你們能相見,那也很好呀。”灰狗先生點點頭,道:“我覺得他比以前要成熟了,我很欣慰。”原來馬大哈先生以前比現在還要不靠譜,那該是怎樣一位人物呀。他諾心想。大概是看出他諾的不解,灰狗先生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道:“你知道的,人類對於我們總是存在各種各樣的誤解和先入為主的偏見。”他諾眨眨眼,他不知道呢。“比如說?”他小心翼翼地問道。灰狗先生沉默片刻,道:“比如說,按照人類的傳言,哈士奇和主人之間,一定會瘋一個。”噗——羅饗又吐出一塊雞骨頭。他諾驚訝地張大嘴,這麽神奇的嗎?灰狗先生越說越覺得慚愧。“其實馬玉良這種性格,不太適合養我們這樣的狗狗。”他諾好奇地問道:“馬玉良是誰?”灰狗先生頓了頓,道:“馬玉良就是馬大哈,人高馬大的馬,小家碧玉的玉,良家婦女的良。”他諾哦了一聲,連連點頭。這個名字太長,他差點就忘了。灰狗先生繼續說道:“但是他是個沒什麽計劃的人,養狗也隻是一時興起。我是一隻星期狗……”“什麽是星期狗呀?”他諾小聲打斷道,“不好意思哦,我問題有點多。”“沒關係,星期狗是一種通俗的說法,也叫後院狗,因為這種狗狗來到人類家庭之後通常活不過一星期。某些人類在狹小的有限的空間和條件下,為盈利不科學繁殖犬種,不惜傷害狗狗本身,這種暴力繁殖培育下的狗狗經常在幼犬時期會被賣給不明真相,沒有飼養經驗的人類。星期狗幼犬從外表上看起來和正常狗狗相差無幾,經過一兩周的安全期後,幼犬的身體狀況會急劇下降,問題全麵爆發。我曾經也是‘星期狗’的一員。”誠如馬大哈先生所言,灰狗先生的本名確實叫馬二哈。而在成為馬二哈之前,他是一隻星期狗,被作為新年禮物,從無良犬舍購買迴家。剛開始的時候,人類家庭裏的幼崽很喜歡他,到哪兒都拖著他,馬二哈第一次享受到狗生之中的快樂和溫情。他覺得開心極了。十天之後,馬二哈的星期狗症狀開始顯現,他上吐下瀉,寢食難安。打聽到醫治寵物需要耗費大量金錢和精力,人類很是猶豫,又恰逢人類幼崽的新鮮勁頭已經過去,不再喜歡馬二哈。因此,在春節伊始的一個寒冬早晨,馬二哈被裝入籠子扔進了垃圾箱。“我記得那天,天很冷很冷,零星飄著雨,我的毛毛都濕透了。但我的胃裏像火燎一般煎熬,這樣冰冷的天氣反而讓我覺得好受些。隻不過垃圾桶裏的氣味實在太令狗難受了。我趴在光禿禿的籠子裏,心想,我可能是要死了。我才幾個月大,卻已經見過足夠多的死亡。我知道我的媽媽被關在那個暗無天日的房子裏,不停地受孕產仔。我知道她生病了,病了很久很久。我知道我有很多兄弟姐妹都沒能熬過最初的幾周。分離,疾病,死亡,饑餓,這些詞總是圍繞著我。我躺在臭烘烘的垃圾箱裏,心想,其實死亡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反正我已經見識過人類家庭,也見識過所謂人類的愛。以前還沒從犬舍出來時,我聽見店裏的老狗討論過。他們說,和人類家庭生活在一起是最幸福不過的事情,你會有很多很多好吃的,會得到很多很多的愛撫,會有人類陪你玩,陪你散步,帶你去做很多很多有趣的事情。我曾經也幻想過,雖然犬舍這樣可怕,但如果有一天,屬於我的人類出現了,將我接迴去,從此以後,和我分享他的家,那一定會很幸福,就像他們所說的那樣幸福。如果能等到那一天,那我原來所受的折磨,一定都是有價值的。我等啊等啊,終於等來了接我迴家的人類。可是,人類的愛又有什麽呢?我依舊躺在和我出生的狗窩一樣惡臭的地方,我依舊四肢冰冷,我依舊麵臨死亡。人類的愛,不過如此。”第25章 一條哈士奇的故事就在灰狗先生以為自己短暫的一生即將結束之時,一隻人類出現了。那隻人類年紀不大,看起來也就十五六歲的模樣,胖嘟嘟的,圓眼睛,引人注目的少白頭,裹著一件寬鬆無型的運動校服上衣。“原來是你在叫呀。”他說道,探身地將狗籠子從垃圾箱裏拎起來。他的動作有些粗魯,校服的前襟沾上難聞黏膩的廚餘油漬。灰狗先生用力掀開眼皮,有氣無力地打量著對方。這是一隻陌生的、全新的人類。他的臉上帶著笑,說話時,肉肉的臉頰一鼓一鼓的,像一隻胖鬆鼠。“你的毛毛和我的頭發一樣是白的呀,你長得好可愛。”小胖子這樣讚歎道,“而且你的眼睛一隻黃一隻藍,真厲害。”灰狗先生想叫喚一聲,卻發不出任何聲音。胖小子在垃圾箱附近守了半天,確定沒有人迴來找狗後,他將灰狗先生帶迴家。相較於之前那家人類,小胖子的家顯得有些奇怪。臨近春節,家裏卻冷冷清清,沒有絲毫人煙氣息。家裏沒有大人在,小胖子給灰狗先生端了一小盆剩飯——那原本是他的晚飯。隻可惜,灰狗先生什麽也吃不下。他覺得難受,趴在冰涼的瓷磚上,發出低低的嗚鳴聲。小胖子沒養過狗,毫無經驗,他搔頭撓耳,不知所措。他想將灰狗先生抱到自己的床上取暖,可是沒過多久,灰狗先生便自己跌滾著爬下床,繼續趴在冰涼的地麵。不管重複幾次,都是如此。更慘烈的是,晚飯過後不久灰狗先生就開始拉稀,屋內飄起一股難以名狀的氣味。小胖子動作笨拙地收拾幹淨屋子,琢磨著灰狗先生是不是病了,於是揣上所有零花錢出門去買藥。在他的概念裏是沒有寵物醫院的,小胖子跑去人類的藥房買藥。他按照自己拉肚子時的記憶,買了一些腸胃藥。他跑迴迴家給狗狗喂藥,又吐了一地,折騰到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