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依柳從報刊電視上看到老同學尹愛儂的事跡報道後,一顆已被世俗麻木的心又無端地燃起了一點激情。今天一大早,跟孫建成說:“老孫,我想到你的家鄉看看。”

    “哪來的雅興?”孫建成邊穿內衣邊說。

    “踏踏青唄。”她嬌嗔地扭扭渾圓的白屁股,把身子緊貼在他胸前。

    “我沒時間。”他推諉說。

    “我自己開車去!”

    “好,我陪你,小寶貝。”孫建成好不容易,趁這隻“金絲鳥”翅膀受傷後,才把她攬到懷裏,決不能輕易讓她飛走了。

    楊依柳其實真想一個人去,可以會會尹愛儂。婚後,她的內心總也擺脫不了尹愛儂高大帥氣可親可愛的身影。她清楚自己的婚姻是不幸的,是時尚而純功利的,但誰叫爹媽給她取這樣一個名字呢?我就是好逸惡勞,我就是損人利己,我就是愛慕虛榮……這社會、這潮流、這價值觀……原本便是如此。你窮、你老實、你善良、你正直、你奉獻……有誰瞧得起你,有誰在你為難時幫你一把?!英雄流血又流淚、農民無錢住院眼睜睜的死在醫院門口、窮人的孩子無錢上學的事……已疲勞了你我的眼睛、靈魂。此刻,一想到前天晚上孫建成打給榔頭隊的電話,又為尹愛儂捏了一把冷汗。曾聽蘆河鄉書記講,他尚未婚配,親友們給他介紹了幾個,他都沒表示行還是不行。他這人怎麽就如此倔呢?也許是自己讓他這樣吧。她心裏有些過意不去,也無法抹去那段記憶。不過,自己現在是科長,有別墅、寶馬和一大筆存款,足夠和他過一輩子的。至於那個當初自己不願嫁,卻為了留城進機關才嫁的人,現在他老爸倒了,他自己也被牽連進去;至於市法院那個老東西如今也雙規,如果不是自己溜得快,險些陷進去。她自覺時運不濟,一樁樁打擊接踵而至,因而心灰意冷,真想就此了結餘生。

    那個秋風瑟瑟的晚上,她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來走去,樹上的枯葉掉在頭上,自己也懶得去彈。她覺得自己的命太苦了。一陣秋風過去,頓覺自己好像老了很多。街上依然車來車往,燈紅酒綠。但她一點安全感都沒有,反而十分地孤獨起來。末了,她走到平時與市法院院長常去的紅茶坊跟前,覺得腿有些乏,便想上去排遣一下心中的苦悶。

    紅茶坊生意還是那般興隆,盡管剛才在菜市場有下崗人員偷偷地撿菜葉和白天被屠戶扔棄的肉骨頭。她一進去,就碰到孫副市長和幾個女人在那裏打情罵俏。見她進來,他拋下七姨八太和自己親熱。天無絕人之路,我能不乘機抓住這根救命草,維係自己的命運?我還有的是青春,他有的是權力和錢財。可是和他同居一段後才發現他的那家夥患有一種怪病,見了那樣子,就惡心,真怕與他做那件事兒,但又由不得自己。她想躲避,但h城內到處是他的眼線。於是,她想到了尹愛儂,如果他能依然記住我,我們就離開h市,遠離這是非之地。

    孫副市長的車隊是警車開道,榔頭隊殿後,沿途通知縣(市)、鄉鎮官員迎候。不知內情的還以為h城來了中央領導。他到一個縣,縣長必須出麵接待,而且給楊依柳見麵禮;到鄉鎮,黨政一把手必須出來迎接,也給她見麵禮。楊依柳受到莫大的寵幸,過去在市財政局公公局長、市法院院長的腋窩下也不曾享受過如此殊榮。她對孫建成的怨恨與恐懼減輕了很多。偏得那種怪病!她心裏罵道。她想跟老孫攤牌,如不治好病,不許他碰自己。

    孫建成並不滿足,這次要不是陪這隻“金絲鳥”,他會走一個地方,去會一下他的相好。這麽多年來,他記不清自己玩過多少如花少女。他媽的,想不到最終讓這個臭婊子給管住!他在肚子裏罵著楊依柳,下身那不聽話的東西偏硬起來。他朝她的下身捏了一把,楊依柳咯咯地笑出聲。坐在車上的同行者也努力地笑著。

    河麵有一葉小舟在晃蕩。孫建成一看,十分惱火地問:“這河上是哪個擺渡?”

    “我派人查查。”鄉長忙賠笑道,“下午3點前向市長匯報。”

    “這新農村建設搞得麽樣?怎麽沒見到一排像樣的新樓房?”孫建成又眉頭緊蹙,老大不高興地問鄉黨委書記。

    “工作沒做好,請市長批評。”鄉黨委書記忙賠不是,又有苦難言。鄉裏不是沒召開過村幹部大會,專題研究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事宜。他也知道黃砂價格由此可大漲。如果蘆河一帶農村全部拆舊屋蓋小洋樓,光黃砂一項孫副市長就可淨賺幾千萬元,況且這建築行業他也壟斷了。當然,新村建成後,自己和鄉長可以作為政績提拔,也可以分得孫副市長的一杯殘羹。於是把責任全推給農民,“鄉民們說,哪來的錢建樓房?這原材料又漲價……”

    “村民借貸出大頭,財政補貼一點作小頭,社會集資一點補缺頭。不成了?”孫建成“哼哼”鼻子,又說,“今年搞新農村建設是各級黨委、政府的頭等大事,我的父母官啊,可不能給我孫建成拖後腿,掉了自己的帽子啊!”

    “有件事不好辦,”鄉長掉轉頭,對坐在後麵的孫建成說,“市長老家,新村建設是村幹部和村民們自力更生,發展生產後自願建成的。其他村都埋怨村幹部不像市長老家的村那樣幹。”

    孫建成一聽鄉長說此,無名之火就冒上心頭。他媽的,去年尹愛儂假裝到市裏向自己祝賀,說什麽龍潭真是藏龍臥虎寶地,竟出了個大市長,是全村的光榮!我被這小子給吹暈了頭,稀裏糊塗在他送我簽的圖紙上揮了兩個大字——“同意。”現在想起來,村裏建房需要我簽字嗎?他媽的,小精鬼,不過是想向我討令箭。更可慪氣的是他帶來的那個風水先生,一氣胡吹之後,我倒真的相信什麽祖墳遷到龍脈心髒可以永佑子孫後代榮華富貴,就這樣懵懵懂懂地答應祖墳由他們搬遷,並且還給了些高檔酒他們。想我孫建成聰明一世卻糊塗一時,難怪不可一世的關羽大意失荊州。狗日的兔崽子,娘老子不怎樣,自己……真是破窯出好瓦!前天他就指令榔頭隊說,尹愛儂那兔崽子,你們看著辦,但他現在有點影響,要講究點方法。

    說這話時,楊依柳正好在衛生間。她一聽,全身就發抖。昨天一早,打電話找尹愛儂,偏不在。情急之中,隻好向李鬆柏透露一點風聲,盡管她並不知道李鬆柏是誰。

    孫建成正慪著,鄉黨委書記發話了:“所以說,孫市長把手背與手掌上的肉看得不均。”鄉黨委書記的意思,孫建成對本村開了很多綠燈。

    “好辦,好辦。我叫尹愛儂拆了重建,絕不拉全鄉後腿!”孫建成氣還沒處出,卻擺出一副顯示公正的領導樣子,很爽快地揮了下手。

    “煩死了。”楊依柳依偎在孫建成胸前,不耐煩地叫了一句。車內霎時寂靜無聲。

    孫建成的車隊上午十點就到了老家。楊依柳下車後,被眼前的春色迷住了。她放眼望去,遠山黛綠,河水如練。眼前更是世外桃源:白牆飛簷,兩層小樓連排而建,錯落有致……寬闊的水泥路、花壇、農貿市場、超市、學校一應俱全。在小樓與小樓的空隙間,建有零星的草坪與菜地,一群小雞正在覓食,樓房的端頭,豬在圈裏哼叫。大約有百畝的社區四周,不見圍牆,連著平整的田地,好一片和諧的景象。在左邊的操場上,有幾個婆婆和爹爹在打曲棍球,健身器材上站滿了婦女,滑滑梯、蹺蹺板上有一群孩子在玩耍。操場邊有個穿黃背心的小夥子在打掃衛生,他長得黝黑但略胖,掃起地來,一絲不苟,見了他們抬頭望了望,又低下頭,繼續幹活。田野裏鐵牛在“轟隆隆”地耕耘播種,不遠處新村裏不時飄來電視裏的歌聲……

    她看著,心底有一種愧悔浮起。這田園風光在都市裏何曾見過?自己這幾年到底忙了些什麽呢?也許尹愛儂的追求與選擇是對的!

    “上次迴家,我就找小尹,要他按全鄉統一規劃興建新村,像這樣各自為政,哪成?”孫建成看了這些樓房就起氣,更為可氣的是這些房子正建在他家過去的祖墳邊,一條柏油路橫穿風水寶地。他嘴唇顫抖著,忙喊二狗:“快把尹愛儂叫來!”

    剛才打掃衛生的二狗慢悠悠地走過來,見了孫建成說:“哦,孫叔,他不是到市裏開會去了?”

    “二狗,你說什麽?”孫建成一聽,很惱火,但當著這麽多人的麵,隻好轉移話題,“你幹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孫建成也知道原來龍潭村為了杜絕歪風邪氣發生,製訂了一條不成文的規矩:凡坐過牢的,幹過壞事的,都要穿黃背心;做了好事,被上級表彰的,都要穿紅背心。所以,他一眼看出二狗是幹了什麽壞事。二狗支支吾吾的,隻望著孫建成傻笑。

    不知什麽時候謝五在旁,替他說:“他欺侮自己女人。女人在假期,他硬結,兩口子吵起來,他打了她一耳光。女人哭哭啼啼,被孩子告到尹愛儂那裏,就……”大家明白是咋迴事,都不約而同地笑了。笑過一陣之後,孫建成想,這大的會,我怎麽不曉得?本打算叫生活秘書打電話問問,但怕掉底子,隻好翹著嘴又問:“李鬆柏呢?”

    “到溫州去了。”

    “媽的,見鬼!”孫建成覺得威風掃地,見楊依柳在旁,彎下身,貼近楊依柳說:“你喜歡這裏不?”

    楊依柳小鳥依人般倒在孫建成懷裏,撒嬌道:“我才不走了咧。”

    “那好,我叫村裏建棟別墅給你。”孫建成拍拍凸起的肚皮道。一旁的官員都嗬嗬笑了。

    這時,孫建成的手機響了。他拿起手機,一聽,臉色陡然變了。

    楊依柳在孫建成身旁,聽得最清楚——“孫市長嗎?省紀委來人要你趕快到市紀委……”

    機要秘書在電話裏十萬火急地說。她全身冒著冷汗,一會兒覺得天旋地轉,倒在地上如死人一般。

    孫建成罵了一句“晦氣!”,急忙站到一旁打電話。他臉色一紅一紫的,怪嚇人。謝五和二狗不約而同地衝到楊依柳的身邊,彎腰伸手去抱她。謝五說:“快,把車開過來!”

    二狗到操場邊開來一輛小貨車。這時,在操場鍛煉的男女老少聞訊趕來,爭先恐後把楊依柳抬上車,生怕耽擱了一刻,延誤病情。

    原來她已有孫建成的孩子,因為剛才受不了驚嚇,暈倒在地。跟孫建成一道來的官員站在那裏,木然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幕。

    遠處的田野隨著醉人的春風,傳來陣陣悠揚的牧歌……

    2006年4月初稿2011年2月改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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