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汪大發從孫局長居住的h市政府大院,連夜趕到住在局機關院子的謝琴琴家,把剛才見孫局長的情況告訴她們夫婦。

    她們聽後,向他投去讚賞的一瞥。他和她幾乎是同時在想,老汪真是個草莽英雄,可以調教,可以依托。

    如今處於改革之初,可謂是亂世,亂世出英雄。多好的一顯身手的天賜良機啊!可是,他滿腹經綸,身體卻不適,又在異鄉無依無靠,難以一展宏圖。唉——同學、同事當官的當官,發財的發財,出名的出名,惟獨他一介病夫,家境依然貧寒!他又想,謝琴琴盡管賢惠,對他平日裏也體貼,但也不免偷偷流淚,間或發幾句牢騷。他為此更加傷疼而絕望,真想一死了之!當他麵對嬌妻、幼女,這種想法如在夢中壓在自己胸口的魔鬼,經他一叫喊,倏地消失了。是啊,趁自己腦子還能思維的時候,得為這個家做點什麽,以減輕一些老婆的負擔。難道不能說老汪的出現是天意?現在這世道就他這樣的人混得開。

    汪大發一講完,他便說,你是不是我們安徽的,也值得懷疑的了。如果把我們當朋友,就說實話!並裝作不高興,背對著汪,咋唬道。

    謝琴琴聽老公這麽一說,覺得自己的智力還是低他一等,就像在學校每次猜謎語、考試時總要差他一截那樣。她由衷地佩服老公,又為老公的不幸深感惋惜。老天啊,為何這麽聰明的人,你要給他這樣的不公呢?!

    汪大發也隻好吞吞吐吐的說,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如果你不問,我在今晚也會把實情告訴你們。人心換人心,八兩換半斤。是不是?說著,低下頭,輕聲細語地說,我就是本市的農民。曾幹過小隊長、大隊長,當過木匠,做過泥工,和人合夥承包過鄉建築隊,但沒靠山,當企業紅火後,被人擠掉了,隻好到沿海闖蕩了兩年,學了一些創業本領,結交了些商業界朋友。想到正值改革春風吹綠大江南北的時候,機遇好,就想到h城創業,混口飯吃;又怕被城裏人瞧不起,便冒充經濟發達的沿海一帶外地人。想不到,這招挺管用……如有冒犯,還請你們海涵!

    崔冰笑了笑說,你是對鬼都不說真話,難得如此信任我們!不過,不說假話,哪能辦大事?你真能忽悠!的確,老實吃虧。造假的年代,看誰造得快,造得贏,誰就能站領製高點,成為巨富、巨匠、高官……哈哈,你他媽的大大的好!他豎起大拇指,汪總和老婆都被搞笑了。

    我們還是轉入正題,現在不管你是李逵還是李鬼,以後再論;我們要討論的是如何應對明天孫局長的問題。

    對付孫局長?汪大發一臉瞧不起孫的神情。

    如果明天要你出示營業執照、合同怎麽辦?崔冰問。

    哦?!汪大發猛拍後腦勺,驚道,本是的,怎麽辦,怎麽辦?他由衷地敬佩起這位比自己年輕十幾歲的文弱書生。

    他見汪大發是真沒料到這一步,便說,看我的。

    你有啥能耐?她對老公不大怎麽感冒地說。她心想,和我們同齡的,人家早已混得人模人樣,而你病夫一個,窩囊廢一個,除了吹牛,還有什麽真本事!但不便在外人麵前表露不滿,於是話說到這份上,也就關住話匣子。

    他沒有理會老婆的眼色,這些年的確虧了她、苦了她。久病妻也嫌,而她對自己一如既往照料,實在不容易!他常常希望她離自己而去,找個好的歸宿。這樣,他的心才安妥,才覺得今生沒有虧欠她。對她偶爾的不快甚至發怒,他一概選擇容忍、糊塗與遺忘。

    汪大發見此,想緩和一下似乎僵持的氣氛,便笑著告訴他們:老實說,這些,我也事先琢磨好的。我畢竟在沿海一帶混了兩年。問題關鍵是,到時謝科長要把資金按時付給我。我目前手頭緊,銀行貸款又快到期。如果到時結不了賬,工人工資無著落,材料費、貸款等不能按時付,日後不好在市麵上混,自己把自己的財路斷了。我不是那種打一槍換個地方,見利忘義的人,我要一步一步往前走,最終在h市站穩腳跟;計劃第二步,成立一個建築公司呢。同時,我力爭不欠任何人情債,事成之後,將拿出所得的10%迴報你們!以後,隻要你們給我提供信息,幫忙把錢弄到手,還是這個比例。

    謝琴琴思忖片刻,說:結賬問題不大,關鍵是要把活兒接下來。

    你還貸了款?是呀。這好的機會不用,到時想貸款都貸不到。你真是個當老板的料!她老公插嘴道,目前,銀行鼓勵企業、社會去貸款,好像還給每個員工下達了貸款任務,貸款的門檻又低,隻要有單位或個人擔保就行。這好的事就是沒幾多人敢去貸,老觀念——怕負債。你真行!可惜太少了,能貸得越多越好,到時你就是財神爺,是銀行的爹。

    汪大發不明白他的話中話,隻是說,我怕信守不了諾言,到時失信,作了對不起國家、朋友的事。

    嗨——,小農意識!難成大事。崔冰搖搖頭,顯出失望的神態。

    汪大發不加理會,隻告訴他們,他是請在一家銀行工作的老鄉擔保,才貸了3萬元,作啟動資金,歸還期3個月。要是按時歸還,下次可能好貸多了。他說,做生意,要是賣狗屁膏藥,就不必講誠信,如果想做大做強,最終得講規矩,講信用。譬如,等接下這筆生意後,他得老老實實做好,做出名聲來。名聲就是錢……

    對。不過,銀行改革照此下去,會失敗的。遲早會改變策略的。到時私營企業想貸款都難。她聽老公一說,也為汪總打氣,盡量多貸款。可汪大發仍不開竅。

    夜已深了。汪大發怕自己的大嗓門吵醒了睡在裏屋的孩子,便輕聲講:他曾給浙江遠華建築實業有限責任公司第十工程部經理“提包”時,一次鬧肚子,上廁所,沒手紙。經理見狀,從皮包裏拿出公司合同書,撕了幾張給他。他沒用完,一直帶在身上,想不到,這合同紙第二次應了自己的急。

    嗬嗬。

    哈哈。

    他們都不約而同地笑了,怕把孩子吵醒,彼此趕快用手握住嘴。

    孫局長如若談到付款方式呢?她問。

    先付材料款,完工結清所有款項。汪大發不假思索地說。

    差不多。崔冰說。

    不過,謝科長,還請你明天上班後,當然,這時最好,但恐怕人家睡了,跟財政局的那位科長打個電話,就說他親戚是搞裝潢的,看能不能幫個忙,跟孫局長打聲招唿?汪大發起身告辭,麵向謝琴琴說。

    可以。她沒作推辭,答道。

    我想,即使明天一帆風順,結賬時如果不那樣,也會有麻煩。她老公總是深謀遠慮的樣子。汪大發心領神會,對他說,知道,明天就把給孫局長的那一項開支列入預算。我該走了,打擾了你們的休息。

    合作愉快!他伸出幹瘦的右手,同汪大發緊緊地握著。

    窗外的夜,靜悄悄,月光似水。

    十

    孫局長辦公室是個裏外套間,裏間放著寬大的老式辦公桌,角落擺著實木書櫃。書櫃裏放著各種紅頭文件,鄧小平文選等書籍。外間有一組沙發,供來客或開局黨組會用。

    汪大發大概上午九點一刻到他辦公室。孫局長叫他等會兒,自己正給下屬吩咐工作。他坐在沙發上,大約一刻鍾過去了,孫局長仍不見出來,他有種被涼在一邊的尷尬。謝琴琴說他這人倨傲,一點不假。他隻好硬著頭皮耐心等,也許這是他此時唯一的應對辦法。他事先跟銀行工作的老鄉借用半天的大哥大,此時拚命叫個不停。他不好去接,任憑它叫著,過一會兒又響起來。他不得不裝作很忙的樣子,對電話喊:噥噥的,你沒見老子在辦正經事咯?說完,把手機關了。過會兒,打開,手機又叫起來。他不停地喊,好的,好的。我馬上來……

    孫局長連忙從裏屋出來,寒暄兩句,進入正題。他說,實在不好意思,要你久等了。喝茶——

    汪大發拿起剛才一個年輕女子給他泡的茶,抿了一口,連聲道:好茶,好茶!

    這是鐵觀音。前不久,一位建築老總從福建來帶給我的。孫局長一臉橫肉,皮笑肉不笑,說,昨天,你走後,來了幾趟客人;不知誰走漏了風聲,都專為局裏這點小生意而來。其實,單位裏的事,是我孫某人個人作得了主的嗎?我說,老汪,你那大個企業,做我們這幾十萬塊錢的生意,就不必殺雞用牛刀了吧?哈哈,他莫測高深地笑起來。

    論理,是孫局長這麽說的。但是,生意人是西瓜要撿,芝麻也要拈的。起家就如針挑土。嗬嗬——他也笑了。

    喂,哦——宋科長,你好,你好!在,我們正在一起聊呢。嗯,好,好。錢什麽時候可以到賬?好,好。謝謝,改日再請你和王局長坐坐。

    就在他笑時,孫局長的大哥大響了。他一聽,就知道是財政局那位科長的電話。他暗自慶幸,自己早有準備。

    接著,孫局長對他的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叫他明天上午九點準時到他辦公室。他馬上召開局辦公會,專門研究局機關辦公樓裝修事宜,並叫他放一份合同書在這裏。

    他起身告辭,緊握孫局長的手說,還是道上的規矩,二、八開(即給孫迴扣20%),希望局長手下留情(意思把預算造高些)。就這樣吧,走出門,彼此就是陌生人(意思對迴扣絕對保密)。

    孫局長握了握他的手,詭譎一笑。

    一個月後,汪大發在該市做的第一筆生意成功了。由於在施工過程中,他們注重質量,進材料時力爭貨真價實,交工時孫局長一班人都相當滿意。結賬時,謝琴琴從中幫忙,加上孫局長拿到了那份不薄的迴扣,也算順利。謝琴琴夫婦從中分得了幾千塊錢的好處費。他們為第一次拿這麽多的外快,而帶著女兒上城裏最好的小吃館吃了一頓。他們覺得,要想生活好起來,必須開展第二職業。而最好的職業是發揮老公的寫作、製圖專長,為如汪大發這樣的老總謀劃,從中得到報酬。汪總也正需要他這樣的智力支持。

    謝琴琴想,也許,未來的生活會翻個身,變個樣,富有而精彩!一旦有了錢,就送老公去北京大醫院治療。老公身體好了,他們將什麽都有,何況自己已從辦事員升到科長呢。盡管內心對不起老公,但她是被逼的、違心的,最終也是為這個家。誰叫自己生活在這麽個環境?十幾年的學識、水平像慢慢風幹的野味,在人浮於事、老態龍鍾、消磨時光的機關漸漸毀滅殆盡。到如今隻落得容顏、心理的衰老,過去的向上、自尊、自重、知識……統統被剝蝕。可以說,機關是浪費和埋沒人才,使知識退化的泥沼。當然,她深感自己還算幸運,畢竟而立剛過就能明了這些,就能得到政治上的一切。然而,她不甘心,對自己的付出,對物質的占有太少。她得努力把握現在,搶抓機遇,讓日子過得更美更好!

    崔冰在這時也向汪大發建議,籌建建築公司。隻有立足建築業,才能幹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來。

    汪大發對這個小智多星是又愛又恨。愛他肚子裏的墨水、鬼點子,愛他審時度勢與決策的能力,恨他矮小又病懨懨的竟有如此一位才貌出眾的老婆!但是,為了自己的事業,他必須愛大於恨,利用他的學識、水平、能力為自己服務,與他實現雙盈。他說的不錯,要想立足商海,必須創辦企業。對於自己能創辦什麽企業呢?一無文化,二無資金,三無關係,四無技術,五缺人才。是的,隻有搞建築,靠吃苦力賺錢,靠滾動發展……

    十一

    正值江南的暮春,乍雨還晴,一派綠意盎然。

    在紅燈籠酒店的狼圖騰包廂,汪大發、謝琴琴一家,圍坐一起,把酒暢飲,侃侃而談,洋溢著喜慶的氣氛。

    謝琴琴陪汪大發喝著五糧液白酒,她老公和女兒喝著可樂飲料。涮羊肉火鍋裏的湯汩汩地沸騰著,仿佛為他們的喜慶加油、助威。孩子看著一桌子可口的菜,東一筷子西一筷子往碗裏夾,但淺嚐輟止。

    今天是汪總建築公司開業以來首批工程竣工的大喜日子。迴想這段不平凡的歲月,汪總舉起酒杯,喝了一大口酒,無限感慨地說,從組建公司招人馬、跑執照,到找活路,花了整整五個月的時間。這期間,他和原鄉建築隊的部分隊員東奔西走。因為沒有工程做,他們生存都困難,可以說,餓了,買兩個饅頭充饑;渴了,喝自來水解渴;困了,露宿在簡易工棚……但是,他們從沒有氣餒,而是相機而動。有一天清晨,他從睡夢中醒過來,天已大亮。太陽爬上樓頂,透過簡易工棚,照在他的臉上。他猛一睜眼,一位寬臉慈眉、中等身材、一身灰色中山裝的年近花甲的老人,雙手叉腰站在跟前,正打量著自己。他連忙爬起來,穿上衣服,既驚訝又客氣地問:您老是……?

    嗬嗬,我就住這附近。每天早晨到四周轉下,練練身體。秋涼了,你們怎麽還是赤膊露腿的?當心著涼啊!

    我們鄉下人習慣了。反正命賤,不礙事。現在餓著肚子,哪有心事顧體麵?說著,起身到附近單位水龍頭用毛巾抹了把臉,又用雙手捧著水漱口。其他的民工跟著從地鋪爬起來,如他那樣陸續完成盥洗。你們搞建築多長時間了?那位老人還站在他們身旁,觀察著他們一舉一動,問他。

    汪說,要說,有好多年了。我們這些人原在金平建築隊幹。我還當過副隊長呢,管業務和安全,建築隊效益起來後,鄉政府將建築隊承包給鄉長的小舅子。我就靠了邊,出外混了些日子。現在那個建築隊因管理不善,垮了。原來在裏麵做的民工隻好自謀生路。去年,我決定成立建築公司,把他們在家務農的請來一起幹。但是,沒有人緣關係,鬧騰了半把年,還沒接件像樣工程。我們隻好上竄下跳,接些零活,糊個嘴巴。萬一再沒活路,散夥算了。反正我們可以迴家種田。

    他耐心地聽著,自己原在金平鄉當過黨委書記,那是很早以前的事,快二十年了吧。那裏的老百姓淳樸、實在。麵前這位包工頭看起來也憨厚、睿智,同時也兩眼迷茫,多麽渴望有人幫一把啊!他不假思索,告訴汪:他是市林業局的,單位正想蓋座3層宿舍樓。不知你們能否拿下來?沒等汪開口,他強調一句——我指的是質量、安全方麵。

    沒問題,過去我們七層的都蓋過。請問您貴姓?

    你叫我老袁就行。

    袁——局……局長,您老知道金平鄉農行大樓嗎?它是全鄉最高的樓房,就是我們這幫人做的。

    袁局長前年去過金平,時任鄉黨委書記正是他曾駐點大隊長的兒子。他陪自己在鄉政府附近轉了轉,還專門到農行大樓喝了杯茶。那樓房的確建得不錯。於是,告訴汪:那好,我就把這棟樓給你們做。你們可要替我負責啊!說著,用力在汪大發的肩膀上拍了下。

    想不到,這位袁局長是那樣爽快,不久真的讓我們建他們的宿舍樓。我們以質量第一,安全第一,確保進度,順利拿下這棟宿舍樓。昨天,順利通過驗收。局裏幹部職工一致認為,袁局長真不愧為“毛時代”的幹部,辦事紮實,作風正派。結賬頭天晚上,我偷偷上他家送兩條煙,其實是2萬塊錢。他堅決拒絕,並說,他當了一輩子幹部,幫了無數人,都沒要別人迴報,何況你這是受賄行為,是恩將仇報,毀他一世英明。如果不把煙(錢)拿迴去,明天別想結賬!語氣挺硬,我隻好帶迴禮物。第二天,去找袁局長時,他真的二話沒說,叫辦公室主任、出納過來,吩咐按合同結算。

    汪總說到這裏,再次舉杯——你們說,我這叫不叫亂中遇貴人,我們該不該好好喝點。說畢,他一口幹,把杯子倒過來,亮給謝琴琴夫婦看。

    祝賀、祝賀!汪總真幸運!但我隻能表示一下,代表全家祝賀貴公司旗開得勝,像你的大名一樣大發、大發……!說完,喝了一大口酒。放下酒杯,用餐巾紙抹了下嘴唇,說,但願我們一家沾光脫貧,嗬嗬……

    我也敬賢兄一杯,祝你財源滾滾達三江,心想事成如騰雲!她老公將一杯飲料幹了,將空杯子伸向坐在旁邊的汪總麵前。

    汪總端起酒杯,說,這酒我幹了。要說,我能有今天,仰仗你及夫人的鼎力相助,出謀劃策。你們也是我的大恩人啊!我幹!

    汪總一口幹後,臉上泛著紅暈,高高鼻梁兩翼滲出汗珠。他吃口菜,說,往後還要你們多關照。又麵對他們的女兒,說,小乖乖,拿起飲料同爺爺幹一杯。

    謝琴琴插話道,嗬嗬,還爺爺咧,叫老伯。

    女孩子叫一聲老伯,將飲料舉起來,喝了一口。汪總也就抿了點。

    她爸爸站起來,拉住汪總拿杯子的手,不依地說:不行,喝幹,老兄,童叟無欺!

    他拿著杯子,求情地說:好兄弟,饒了老哥一杯好不好?今晚我實在高興,真的喝多了。你看,舌頭打攪呢。吐吐紅紅的舌頭,又從荷包掏出幾張大團結,塞在孩子手裏,對謝琴琴笑眯眯的,說:拿去買件玩具,咹?

    說著,說著,倒在桌旁睡著了,一會兒鼾聲如雷……

    十二

    林業局宿舍樓的竣工,給汪總的金鷹建安有限責任公司積累了一定資金與帶來了重合同、講質量的聲譽。正如人的運氣到了,如洪水來了擋都擋不住一樣,他們公司又接連承包了兩項幾百萬的工程。由於他們確保工程質量、進度、安全,質檢部門和建築方均滿意。從此,一家嶄新的民營建築企業在h城悄無聲息地誕生,又穩健地發展起來。他的名字像他的公司一樣開始見之於地方報刊、電視、廣播,慢慢走進市民的眼睛、心裏。他再不像從前那樣刻意裝模作樣,而是挺直腰杆,落落大方,頗有幾分財大氣粗。張口是地道的家鄉話,罵罵咧咧的,拿的是高檔手機,穿的是品牌西服,與政府要員、大企業老板、新聞記者在一起,出手大方,仿佛他手中的錢不是錢,而是廢紙;時常出入於政府機關大樓,賓館,娛樂場所。但是,在工地上,他仍保持與民工同吃、同住,一副同甘共苦的樣子,新舊公司職工由此幹起活來大有為之拚命之勢。他十分滿意自己的所作所為,整天精力充沛,心花怒放。

    這天下午,他從老家迴來,心情煩亂,到新接手的郵政賓館建築工地轉悠了一圈,見工地上工人們都戴著安全帽,正熱火朝天地加緊施工,他的心情有所好轉。吃完晚飯後,他跟大夥兒開開玩笑,聊幾句家常話,便獨自到江邊溜達。

    是啊,這些日子,公司生意不錯,他和工人一道加班加點的多。他還要為材料、進度、安全、生活、外交等忙碌,沒得時間好好休息一下。他確感太累!但心裏充滿著喜悅與希望。他憧憬著未來,他要通過艱苦的努力,堅持質量、安全、信譽至上,不斷擴大生產規模,將企業做大做強,實現自己人生理想。是的,他曾經想當好一村之長,帶領幾千人的村子脫貧致富,但那次選舉,有人做了手腳,他落選了。他慨歎英雄無用武之地,後來鄉成立建築隊,因為他曾當過大隊長,又幹過泥匠,同時毛遂自薦,當上副隊長,分管的工作有聲有色時,建築隊突然由集體企業演變為私營企業,他仰天長歎,覺得年過不惑,今生再無機會成就自己;但是,他長歎之餘,並沒有放棄,而是繼續拚搏,直至今日小有所成……誰知自己事業順遂的時候,兒子卻不爭氣呢?

    昨天晚上,接到老婆打來的電話,說兒子不願意上學,想出來搞建築,要他迴去一趟。他隻有一個兒子、一個女兒。女兒已出嫁,兒子正讀高二。想到自己就是因為當時家境貧窮,不能讀完小學,以致書到用時方恨少,自己隻有利用空閑看書、讀報,向像謝琴琴夫婦這樣有知識的人請教,才勉強應付世事。他認為,無論如何,不能讓兒子半途而廢,要讀完高中,而且要考上大學,到時再把建築實戰經驗傳授給他,讓他做個能跟上時代的企業精英。這是上策,萬一兒子沒經商的頭腦,可以從政。在目前,也許今後一個相當長時期,在中國學而優則仕仍是人們追求的人生理想。當然,這對自己而言,隻能算中策了。萬一,兒子什麽不行,隻有賣掉企業,給他一筆巨款,讓他能守著它過完一輩子。這是沒法之策。他左思右想,還是覺得是該迴去一趟。於是,跟謝琴琴撒了個謊,今天一早,叫司機把他送到離城百裏之遙的老家。

    老家位於大別山南麓的窮鄉僻壤,一個大山溝。這裏土地貧瘠,常年多旱少雨。此時已是暮春,但山溝尚有餘寒,此所謂“人間四月芳菲盡,三月桃花始盛開”。這裏的伢兒長大後,要想有出息,要麽當兵,要麽考學;不過,現在可以外出做生意或打工。他盡管出生在這麽個窮山溝,但生就一股出人頭地的性子,抱著活著就是奮鬥的理念去拚去求。

    當他見到輟學在家的兒子時,劈頭就是一栗鑿,罵道:不爭氣的東西!老子辛辛苦苦掙錢你讀書,你就這樣對得起你老子嗎?你想到工地是不是?你先把缸裏的水給我挑滿!

    他原想嚇唬嚇唬向來聽話的兒子,可是這次兒子不吭一聲,真的拿起水桶到水井挑水。走出大門,還迴敬一句:有麽事了不起,我還讀高中。你……

    他頓時肺都快要氣炸了,準備跟上去,很很教訓一頓這畜生。老婆見勢不妙,趕緊上前扯住他,又喊兒子:迴來,你爹大老遠迴來,怎麽這樣跟你爹說話?

    兒子居然硬著頭皮,挑著桶往外走。

    就是你平時嬌慣的,你看,這像個麽東西!他隻好找老婆出氣。

    老婆不生氣,卻笑道:還不是你的東西?麽東西,你問我,我問你呢。

    他聽罷,實在好笑。火氣頓減去大半。

    兒子挑一擔水迴來,眉毛緊蹙,白嫩的脖子掙得通紅,不看他,徑自往廚房去。

    他想,硬來不行,就來軟的。也暫時沉默,進房休息一下。並撥通在山下等他的司機的手機,叫他先在附近小餐館吃點東西,他晚點下山。

    中午,一家人吃飯時,由於有娘事先從中勸誡兒子,父子之間總算可以交流。他親自夾了塊肉給兒子,然後說,我知道學校學習苦,但你已苦了這麽多年了,難道最後一學期都堅持不下嗎?我拚死拚活創業,還不是為你。我百年之後,能帶得進棺材?現在要你安心讀書,考上大學,是為了你將來少吃虧,少吃苦,少被人瞧不起。能夠把你爹的事業發揚光大,讓我汪家後繼有人啦!你是我唯一的兒子,能說我不愛嗎?咹?下午去上學,聽我的沒錯!

    搞建築需要讀那麽多書嗎?當老板要那多知識麽用?這些您比我看得多,了解得透。兒子反唇相譏,又強詞奪理說,人一生要那多錢做啥?!

    他又想打兒子,手伸出去,又收迴了。肚裏卻像在煮豬頭。想不到,兒子這樣不成器!哎——他歎了口氣。

    老婆在一旁壓壓他的火氣,又哄哄兒子。一頓午飯吃了近一個時辰。最後,兒子還是聽娘的,答應明天先去上學。

    他在江堤漫無目的地走著,夜風吹著堤邊依依垂柳,發出沙沙的聲音。月亮在雲層裏時隱時顯,恰似他此時的心境。

    他不知已走了多遠的路,疲憊告訴自己該迴去了。是啊,明天還有許多事等待自己去處理呢。這時,他踉蹌一下,原來腳上被什麽東西給絆住。一看,原來是個女人。於是,發生了前麵所講的與柳香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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