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內毫無動靜,片刻後傳來一個極為低沉的音色,“你進來吧。”白雪鶴適才起身,推門入內。書房內紫煙繚繞,燕王傅季玨正一動不動坐在太師椅上,白雪鶴也顧不得再次行禮,他赤手掀起香爐,自木匣中抓起一大把煙膏擲於香爐內。“哧”的一聲拉長後,淡紫色煙氣斷開,息痛膏的異香逐漸被荀落自塞外得來的霸道煙膏所掩蓋,氣味激烈,傅季玨坐在太師椅上被嗆到說不出話,隻拚命用眼神示意白雪鶴掩住口鼻。息痛膏不同於其他煙膏,它煙氣極細,如同水流般無孔不入,進而氤氳全身,最終麻痹大腦,令吸食者百痛全消,刹那間飄然若仙。所幸息痛膏點的時間還不很長,煙氣完全消弭後,傅季玨隻是迅速咳嗽幾聲,並未出現更為劇烈的不適,但依舊一動不動。白雪鶴欺身上前,適才發現他手腳都被人捆在椅上,所以一直動彈不得,隻能不停幹咳。白雪鶴皺眉,牙齒於下唇上咬出血痕,一麵為他拍著後背,一麵解開手上繩索。自繩索鬆開那一瞬,傅季玨猛然挺身,將白雪鶴護在自己懷中,接著以手緊緊捂住他口鼻。“雪鶴。”傅季玨聲音很輕,小心翼翼道:“你別管我,待我鬆開,你就出去。”“王爺,不必了。”白雪鶴盡全力甩開他,麵孔上哭笑不得,“我又沒事。”“怎麽沒事……”傅季玨氣息奄奄,卻還是帶著幾分嚴厲的斥責道:“你知不知道,這是什麽……”“方才那是息痛膏,能叫人上癮,可我已用別的煙膏將它壓住了。”白雪鶴幹咳幾聲,半跪下為傅季玨解開腳上繩索,笑容有些發苦:“王爺您吸得不多,應該沒什麽大礙,還好我來的及時。”“什麽叫沒什麽大礙!”傅季玨氣的顫抖,伸手打開那雙放在自己足踝的雙手,“這東西是什麽本王再清楚不過,隻要你沾上一點,就……”傅季玨猛地捉住他雙手,因激動而顫抖的聲線隨著頓住,接著伸另一隻手探上眼前人腰際,一把拔下那隻鏤刻金子鑲嵌寶石的富貴煙杆。傅季玨怔住,刹那間對一切心知肚明,又不可置信。“所以不用擔心我,王爺。”白雪鶴微笑,繼續解開剩餘繩索,接著緩緩起身,為傅季玨倒了杯苦茶,“我已經沾過這東西,又怎麽可能會再上癮。”“所以你說什麽都不肯走?”傅季玨聲音緩緩,咬牙切齒,恨到後及至反而變作苦笑,那精致如工藝品的煙杆過於纖細,竟瞅著像一段駭然的白骨。“因為你根本離不開這京城。”他的話音顫抖,“雪鶴,是我對不住你,如果不是我勸你讀書認字,勸你參加春闈,哪會有如今這樣的事……”“王爺,其實並非是你想的那樣。”白雪鶴打斷他,伸手掀起自己衣袖,雪白皮膚上傷口-交錯縱橫,這些傷口都不深,但足以讓傅季玨驚訝到停下剛才的話題。“息痛膏的確銷骨侵髓,但是可以一點點戒掉的。”白雪鶴指著傷口笑,“現在除了有時會暈倒,基本沒什麽大礙,我也不會在想原來那樣時時想著它,如同具行屍走肉。”傅季玨第二次不可置信,呆呆頓住。“當時王爺入獄,我又是王爺的下屬、至交,皇上當然會讓我招供。”白雪鶴豁然一笑,“他用了很多方法,打我,不給我飯吃,可我天生就是賤骨頭,怎麽可能怕這些。”白雪鶴從小就被花匠打罵,被柳家少爺打罵,是燕王一直偷偷鼓勵他,告訴他有一天能成為人上人。人活這一世,哪怕注定是真小人偽君子,也總要有那麽一次磊磊落落,像個男人。哪怕隻有一次。所以天牢裏日日夜夜的打罵折磨,他都決定咬牙挺過去,甚至下了必死的決心。“所以他就逼著你用息痛膏,逼著你上癮?”傅季玨追問,一直對外孱弱無光的眼眸透出些光芒,似乎帶著恨。“對。”白雪鶴低頭,聲音漸漸開始顫抖,臉上露出八百年都沒有過的不安與羞愧,“那時候,我是真的很想死。我被息痛膏熏了整整七天,看不見一絲光亮,最後皇上把刀扔給我,看著我笑,讓我捅自己一刀就一了百了,我也這麽動手了。可是當刀子插/進胸腔我就開始害怕,所以求皇上放我條生路……”傅季玨靠近他身體,接著摟住他肩膀,示意他別再說下去,接著一下又一下撫過他後背。“所以王爺。”白雪鶴沉默許久,開口,“我的確欠你良多,可我也在努力的還,至少此刻皇上對你不再軟禁,你也的確沒有為息痛膏所製。”“本王知道。”傅季玨也跟著沉默,眼神中恨意更深,片刻後沉聲問:“所以你挑撥皇上與許家,想要放我出來。”“不是挑撥。”白雪鶴解釋:“阮先生的好友曾是興山縣令,他死前留下訊息,引我去查煤礦。”“所以礦難一事,真是許家所為?”“我不知道。”白雪鶴誠懇搖頭,“阮金死前,用血在牆上畫了兩點,是我將它連起來,也是我借錦衣衛威懾找來小販串供,一口咬死那是‘許’字的一半。”“那第二次礦難,你被埋在礦裏。”“這件事倒不是我做的。”白雪鶴眼中沒有半分疑惑,反而隱隱有些興奮,“也許真有奸黨興風作浪,但有了奸黨,反而會讓皇上對許家生疑,對裕王生疑。”此刻傅季玨深吸口氣,突然轉變話題:“方才錦衣衛來,就是皇上起了疑心,他們會不會迴去報告?”“不會的。”白雪鶴搖搖頭,“他們也害怕息痛膏,早就想走了,而且他們都知道我吸食此物,所以才放心離開,如果迴報,他們也是擅離職守。”他說完這句話,才發現傅季玨的聲音變得堅定而低沉,一掃先前的困頓疲憊。他抬起頭,俏麗麵孔上浮上幾分驚喜,“王爺……”“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因本王而除了許家,與突厥的戰事該如何收場?”傅季玨聲音突然提高,一把揪住他衣領,接著聲音漸漸沉下去,“雪鶴,本王思忖很久,覺得我們雖然無辜受屈,可心中終是不能沒有家國。”“王爺,我心中不僅有家國,更有天下。”白雪鶴笑意更盛,唇角飛揚,如春花爛漫,“區區突厥,若是王爺親自帶兵呢?”“怎麽可能?”傅季玨苦笑,接著搖搖頭,“皇上絕不可能放我兵權。”“那好。”白雪鶴卻伸出小指,如孩子般露出舒心笑意,“我與王爺做個約定如何?如果有一日,皇上準了王爺帶兵,王爺就必須不再日日消沉,有冤報冤,有仇報仇。”傅季玨怔怔,低頭望向自己的手,手指間留著無數細碎傷口,那是多年習武征戰,被武器劃傷所致。白雪鶴的話音帶著誘惑。兵馬,征戰,以及,不被人盯著的真正自由。“好。”傅季玨最終還是點頭,伸手勾上白雪鶴小指,隨即牢牢捉住他手,盯著那雙彎彎眼眸威懾,“反正你不再需要息痛膏了,如若不成,你一定要聽我的話,遠遠離開京城,再也不迴來。”白雪鶴抬頭微笑,露出一排整潔白牙,更襯出那張臉俏麗無雙,晃得人移不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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