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差?!”夏景生訝異道。 “沒錯, 信中說鬼差在江城勾魂時,發現魂魄數量少了。”玄虛神色凝重。 夏景生身為陰陽行走,原本鬼差的信該送到他手中, 可前一陣子,鬼差卻聯係不上夏景生。 信件兜兜轉轉,送到了龍虎山。 “魂魄數量對不上……”夏景生沉吟。 勾魂是鬼差的任務, 生死簿上記錄了人的生老病死,鬼差便依據簿上所載的時辰勾魂。 魂魄的數量與生死簿上的信息對不上,這是很嚴重的事情。 龍虎山接到來信後,立即派玄虛道長率領一眾後輩到江城調查。 “師兄可有頭緒?”夏景生給玄虛續上茶水。 “生死簿上的信息不可能出錯,魂魄數量對不上,極有可能是有人做了手腳。”玄虛看著那澄澈的茶湯,慎重道,“我有個猜測……” 原來,龍虎山的旁係,曾出過一名弟子,道號憑虛。 那憑虛道人天賦極高,卻生性不羈,無視道門法紀,屢屢破戒。 師門惜才,對他百般寬仁,怎料反倒助長了他的氣焰。 龍虎山每月都會接到苦主的求助,需派門人前往查看。 一次,憑虛道人接下一戶富戶的求助,卻在登門時看上了主人家的婢女。 苦主自述日日被噩夢所擾,憂思鬱結、日漸消瘦。 這原是一道清心咒便可解決的事,可憑虛道人卻動了歪心思。 他不僅沒有為苦主解決問題,反倒用道法,變本加厲地迷惑主人家的心神。 致使主人家終日出現幻覺,驚恐萬狀。 主人家向憑虛求助,憑虛信口胡謅,將一切的根由推到那漂亮婢女的身上。 主人家信以為真,當即動了將婢女送走的心思。 憑虛又說,光是送走還不夠,需得將婢女轉手,切不論買主出價多少,主人家都不得還價。這樣方能將那擾人的夢魘送走。 主人家信以為真,便依照憑虛所說,將婢女賤賣。 事後,主人家服下憑虛所製的符水,果然不再做噩夢。 心情大好的富戶給了憑虛許多銀錢作為報酬,憑虛盡數收下。 可富戶卻不曉得,這一切不過是憑虛的計策。 先將那罪名平白安在婢女的身上,再哄得富戶將婢女賤賣,最後,托人前去充當買家,便可順理成章地將婢女占為己有。 這一行徑觸犯了龍虎山的戒律,師門知曉實情後,再也容不下此等心思不純之人,遂將憑虛逐出龍虎山。 被逐出師門後,憑虛行事全無顧忌,惹下許多禍端。 “豎子可惡!”玄虛鮮少對人表現出如此明顯的好惡,可見對憑虛,他是厭惡到了骨子裏。 “他用心不純,從不把引魂超度放在眼裏,反倒是想借助魂魄的力量,行那利己之事。”玄虛說完,夏景生便聽懂了。 道門講究清修靜心,對鬼神心存敬畏,而憑虛顯然是個異類。 在他眼中,一切鬼魂都是可以利用的器具,通過驅策的鬼魂,來達到自己的目的。 確實是大逆不道。 “師兄覺得,此事出自憑虛之手?”夏景生問。 “我尚不能全然確定,不過江城道法興盛,我亦打聽到憑虛曾在江城出沒,整件事像極了他的手筆。”玄虛迴答。 夏景生了悟,玄虛道長是想借著法事招魂之機,看看能不能打探出那丟失魂魄的下落。 “此事,以我一人之力恐怕無法完成,還需師弟從旁協助。”這便是玄虛道長在典儀前專程與夏景生見麵的原因。 夏景生應了,當下便著手準備。 龍虎山法事規模盛大,場麵莊嚴,且有陽事與陰事之分。 陽事即為生人祈福,陰事則為亡魂引渡。 開壇當日,白雲觀人群熙攘,熱鬧非凡,一派生機。 可不知怎的,夏景生看著那花團錦簇的香案,心下生出一絲不安。 玄虛道長作為主祭人,身著一身莊重的道袍,大步登上法壇,將那案上的香燭點燃。 而後,將亡者的牌位安置好。 眼看著一座座牌位被安放好,夏景生懸著的心漸漸放下。 他闔上雙目,開始頌念表文。 片刻後,耳旁忽然傳來一陣簌簌聲。 四周忽然狂風大作,夾雜著沙石打在夏景生臉上。 粗糲的沙石在夏景生的側臉劃出一道細痕,夏景生倏地睜眼。 香案上的三根香燭不知何時已熄了一根,法壇之上的玄虛麵如金紙,氣息不暢。 夏景生心道不好,冷靜地指揮一臉失措的龍虎山弟子:“馬上揚幡。” “可是……”有弟子遲疑道,“還未取水。” 按典儀的流程,要先用銅鏡取潔淨之水,再蕩穢揚幡。若按夏景生所說,順序便亂了。 “死腦筋。”夏景生冷聲道,“你若要走流程,主祭的命便保不住了。” 夏景生看著那長長的幡杆,一錘定音:“今日,幡揚人活,幡倒人亡!” 弟子們心下一凜,忙七手八腳地去扶那幡杆。 可那幡杆卻像灌了鉛似的,那麽多人前去扶,也沒能把幡杆扶起來。 “不行啊,這幡杆太重了。”弟子們束手無策地看著夏景生。 “讓開。”夏景生走上前,雙手握著那幡杆,雙目緊閉,凝神聚氣。 神識之內,夏景生瞧見一個渾身濕漉漉的男人。 那人穿著一身靛藍色的福字褂,披頭散發地走來。 “聽說……你們在找我?”男人的聲音帶著沙石般粗糲的質感。 “你們……找不到我的。”說著,他猛地抬起頭。 那臉上的血肉模糊,唯有一雙完好無損的眼睛,正陰鷙地盯著夏景生。 夏景生心神巨震,他想要開口問話,可胸口卻像堵了塊大石似的,發不出聲音。 那男人的魂魄裹挾著巨大的力量,以摧枯拉朽之勢闖入夏景生的神識,在黑暗中左右穿行。 夏景生隻覺得那身影忽左忽右,讓人眼花繚亂。 “我想活!我想活!”男人叫囂著,聲音帶著某種不可名狀的破壞力,拉扯著夏景生腦中的那根弦。 “誰也不能成為我的絆腳石。”扔下這最後一句話,男人消失在夏景生的神識中。 夏景生驟然清醒,身子搖搖欲墜。那幡杆在他手中已然斷成兩截。 一眾龍虎山弟子傻眼瞧著,不敢上前。 夏景生轉頭去瞧玄虛,隻見玄虛仿佛耗盡了力氣,一下子跌坐在地。 夏景生疾走上法壇,攙住玄虛,蹙眉道:“師兄!” 玄虛道長從懷中摸出巾子,捂嘴輕咳。 夏景生眼尖,瞧見那巾麵上的血沫。 “你受傷了。”夏景生語氣沉鬱。 他與玄虛攜手,都無法順利開壇,隻能說明情況十分棘手。 玄虛勉力抬手,指著那台子上的一塊靈牌:“他來過了。” 夏景生抬頭看去,隻見一堆靈牌中,有一塊碎得四分五裂。 將牌位拚湊起來一瞧,正是那生死簿上丟失的鬼魂。 在開壇前,玄虛特地將這塊靈牌摻入一堆靈牌中,本想神不知鬼不覺地將一眾鬼魂超度。 沒想到終究是失敗了。 夏景生仔細辨別著上頭的字。 “秦昭誌?”夏景生默念著牌位上的名字。 玄虛無力地點頭:“此人是江城大學的學生,相貌平平、人際平平、成績平平,人堆裏毫不起眼。日前失足落水,淹死了,照理來說這樣的鬼魂,不該有這麽強大的力量才對。” 為了能盡快解決此次事件,玄虛早已將這秦昭誌的家世生平調查得一清二楚,查得越深入,反而越困惑。 夏景生想起男人那陰鷙的眼神,和所說的寥寥數語。 敏銳地抓住了一個關鍵點。 “秦昭誌很想活。”夏景生說。 玄虛搖頭道:“說不通,想活的鬼魂多了去了,卻也沒有像他這樣的。更何況他是失足,不是自殺,並不需要找替身。” 夏景生沉思半晌,輕聲道:“如果說……他是想複活呢?” 也總有這麽些鬼魂,舍不得生前所擁有的一切,想要複活。 可是鬼魂複活是逆天之舉,且不說能否實現,光是施術就已壞了規矩,施術者輕則折壽,重則遭天罰。 是以,正道的風水先生都不會接這種損陰德的活。 “旁人不會接,他可就不一定了。”玄虛喘息道。 夏景生一怔,旋即明白過來。 玄虛口中的“他”,指的正是那被逐出龍虎山的妖道——憑虛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