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景生問盤燕,是否經常到假山附近散步。 盤燕否認這一點。 既然如此,為何孫聞溪還要事先查看地形圖,難道就不怕竹籃打水一場空? 這裏頭的邏輯說不通。 事出反常必有妖,這個道理夏景生懂,彭田也懂。 可樊燼卻不依不饒:“不管孫聞溪是怎麽知道盤燕在假山附近的,他都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行。按照律法,該處以火刑。” 彭田一怔,阻攔道:“火刑不免量刑過重,念在初犯,從輕發落吧。” 樊燼正色道:“苗姑此舉,實在叫苗寨姑娘寒心啊。” 彭田被他那陰陽怪氣的語調激得心頭火起:“你這是什麽態度?!” 樊燼搖頭道:“我隻覺得師父量刑有失公允。” 眾目睽睽之下,苗姑臉色鐵青。 她忽的冷聲喝道:“孫聞溪人呢?” 兩個苗民押著孫聞溪到堂前。 孫聞溪已然換上幹淨的衣裳,臉色看起來有些蒼白,精神還算可以。 “孫聞溪。”彭田語氣沉沉,“我再問你一迴,你可有證據證明你是清白的?” 孫聞溪閉目養神,搖了搖頭。 “既如此,也休怪我不保你。”彭田吩咐道,“帶下去吧,擇日火刑。” 夏景生眼前一黑,公然截住彭田的去路:“請苗姑三思。” 彭田盯著夏景生的側臉看了許久,歎息道:“他不能自證清白,我也無能為力。” 火刑顧名思義是用火行刑,用大白話說便是將人活活燒死。 苗民認為,這樣的行刑方式,能夠洗滌罪犯的罪孽。 私下裏,夏景生找了苗姑許多迴,反複強調孫聞溪不可能做這樣的事。 苗姑看他滿臉焦急之色,冷淡道:“你沒有證據。” 樊燼有人證、有物證,夏景生卻什麽都沒有。 單憑赤手空拳,並不能證明孫聞溪是清白的。 苗姑見夏景生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禁不住出言提醒道:“你可別忘自己的身份。” 夏景生是苗姑名義上的徒弟,自當維護族人的利益,可這會兒夏景生卻拚命為孫聞溪爭辯。 胳膊肘一個勁兒地往外拐,已經引起許多族人的不滿,暗地裏說夏景生是白眼狼。 不知不覺間,夏景生就站到了寨子的對立麵,他清醒以來所秉持的立場,第一次發生轉變。 見苗姑不肯鬆口,夏景生也並未久留。 苗姑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緩緩搖頭道:“都是癡情種,為了個男人,至於嘛。” 與此同時,暗房裏來了個不速之客。 樊燼提著一枚食盒,大搖大擺地走到孫聞溪麵前。 食盒裏全是大魚大肉,噴香撲鼻。 孫聞溪多日來吃的都是囚餐,這會兒聞到香味,掀起眼皮瞧了一眼。 見是樊燼,又把眼睛閉上了。 “怎麽的,不歡迎我?”樊燼將飯菜拿出來,“枉我還好心給你送吃的。” “瞧著你都瘦了,這些天吃不著好東西吧,趕緊的,吃吧。”樊燼將筷子遞給孫聞溪。 孫聞溪不接。 樊燼樂道:“怎麽?不樂意吃?” 孫聞溪用看傻子似的眼神瞧著他:“沒力氣了,你喂我。” “什麽?!”樊燼一下子站起身來,無比詫異地瞧著孫聞溪。 “你不是好心送飯嗎?索性好人做到地,喂我吃吧。”孫聞溪唇角微挑。第九十七章 “你放肆!”樊燼怒道。 他本想看孫聞溪落魄的樣子, 卻沒想到即使到了這般境地,孫聞溪還是一派風輕雲淡的模樣。 樊燼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 相當不得勁兒。 他不甘心道:“我倒要看看, 你還能得意多久, 這頓不吃,日後想吃也沒機會了。” 言下之意, 這是一頓斷頭餐。 孫聞溪仍舊懶懶地閉著眼,一言不發。 樊燼氣得七竅生煙, 胸膛急劇起伏著:“你不在意自己的命,也不在意夏景生了嗎?” 孫聞溪聞言, 倏地睜開眼:“他怎麽了?” “他?”樊燼冷笑道, “不好,相當不好,四處為你奔走說情, 想要將你救出來。” 孫聞溪心頭驀地一痛, 他沒料到夏景生竟為他奔波至此。 行刑日很快到了。 夏景生坐在窗邊, 徹夜未眠。 他內心甚至湧動著瘋狂的想法,要將孫聞溪從那暗房之內劫出來。 刑場在荒山之上, 光禿禿的地麵上立著一個木架。 四周是大桶大桶的鬆脂,隻待行刑之時,澆到孫聞溪身上。 孫聞溪被押上刑架, 夏景生瞧著,人消瘦了許多。 寨中的長老用苗語數著孫聞溪的“罪狀”,天色陰沉沉的, 聽得人心裏分外壓抑。 眾目睽睽之下,夏景生站出來,朗聲道:“不得行刑!孫聞溪絕不可能做這等醃臢事。” 作為苗姑的傳人,夏景生發話還是有一定影響力的,眾人四顧著,一時間猶疑不定。 樊燼冷笑一聲,與夏景生打擂台:“你這話的意思,是在質疑長老們的決斷?” “是。”夏景生臉色鐵青,“火刑乃極刑,豈能如此輕率地下定論?!” “人證物證俱在,還想抵賴不成。”樊燼的語氣咄咄逼人,顯然是要將孫聞溪置於死地。 夏景生據理力爭,情形卻不容樂觀。 執行火刑需在特定的時辰,長老見夏景生執意為孫聞溪說話,輕歎道:“罷了,既然你相信他,那便送他一程吧。” 夏景生捧著酒壇,疾步走上刑台。 他近距離瞧著孫聞溪,竟生出恍如隔世之感。 “你放心,我定會為你洗脫冤屈。”夏景生握著孫聞溪的手。 此刻他真心惱恨自己,到了這個節骨眼兒上,還是找不迴從前的記憶。 孫聞溪麵上卻全然不見畏懼,他笑道:“湊近些。” 夏景生不明所以,卻依然走近了些。 孫聞溪的手,堪堪撫上夏景生的臉:“你瘦了。” 為伊消得人憔悴,直到今日,孫聞溪才真正理解此句。 夏景生一把握住孫聞溪的手,眼眶微紅。 “若是我沒能熬過這一劫,那該是我的命數,景生,你別自責,這不是你的錯。”孫聞溪溫柔道。 他越是這樣紳士,夏景生胸口便越是堵得慌。 夏景生打斷道:“我不信命,我一定會想到法子說服他們。” 孫聞溪兀地笑起來。 “你笑什麽?”夏景生正傷心呢,孫聞溪卻沒事人般談笑。 “景生,看來你是真的忘了,從前的你說不出這樣的話。”從前的夏景生是算命測字的好手,命數便是他賴以吃飯的根本。 若連他都不信命,這世間便再無信命之人了。 孫聞溪又一次提起以前,夏景生心底湧動著無名的焦躁。 如果有機會,他甚至想迴到過去看看,以前的自己究竟有什麽魔力,能讓孫聞溪這般念念不忘。 眼看著行刑的時間越來越近,夏景生的手也越來越涼。 他看著孫聞溪臉上的笑,不解道:“你不害怕嗎?” “怕,有用嗎?”孫聞溪反問他。 沒用,人已經上了刑架,行刑在即,害怕早已沒用了。 倒不如笑對世人。 夏景生讀懂了孫聞溪的表情,卻因此更難過了。 他捂著臉,不願讓孫聞溪瞧見自己悲傷的表情。下一刻,卻聽長老宣布道:“時辰到——” 夏景生慌了,他握住孫聞溪的手,久久不願鬆開。 “龍遲,鬆手!”負責行刑的苗族青年正往孫聞溪身上澆鬆脂。 夏景生一直不鬆手,難免被牽連。 “我不鬆。”夏景生固執地搖頭。 樊燼吩咐道:“還不趕緊把龍遲拉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