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母後在保佑我的原因,我在凡世生活得很好,冥力讓我的發色更純,眸色如著火般通紅,而且我學會了如何將自己的火紅的眼睛隱藏起來,在別人眼裏,我還是有白色瞳仁的落櫻公主。我與泉柯婆婆一起生活,卻從那以後沒有再說過話,她隻會用動作告訴我,我的手勢對不對。也許他們所謂的創世之神在我的身體裏起了作用,我學其他種族的術數非常快,無形之中我已經改變,變得更強大。

    今年是第13248個花期,離我迴北櫻城繼位還有兩年。這是一個比落櫻宮還要寂寞的地方,偶爾卜淩會來看我,更多時候,練完術數我就習慣性地仰望天空,這裏常年都能看見藍剞的身姿。卜淩說其實人間是很熱鬧的,隻是泉柯婆婆為了掩人耳目將房子建在這裏,而且她不允許我出去。

    48年,對於凡人來說就是大半輩子了,而我卻把它們浪費在仰望天空當中。我才248歲,我還揮霍得起。

    “落櫻,你過來,我有事情要告訴你。”泉柯婆婆突然出現在我眼前,用嚴肅的聲調說。我跟著她走,我也明白她突然間跟我說話一定是發生了什麽重要的事情。

    走到一間類似密室的房子,她轉過身對我說,“你可以迴去了,迴你的北櫻城。”

    “為什麽?不是還有兩年的時間嗎?”

    她眼臉低垂,我看不見她眼裏到底是什麽,“大戰在即,已經開始了,命運,我還是無法阻擋,我昨天觀察星象,險象環生,卜淩來不及告訴你的。北櫻隻有你才能守護,你必須迴去。在我這裏你對其他種族的術數還不精通,但對於音律,沒有人能出你左右。其實沒有什麽可以畏懼的,等你前世的記憶複蘇,那些術數你都能精通。”

    “是不是我不迴去,他們就不會贏。”

    泉柯婆婆笑了,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她笑,“是也不是,你會知道的。他們需要你,你是他們的落櫻公主,你母後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你不用害怕因為使用詭異的詛咒被嘲笑,創世之初北櫻是四族中最強大的,他們使用的就是詛咒,而落櫻——前世的你,每一個音符都是一個詛咒,他們所謂的邪惡是因為他們的渺小,他們的無知。但你不是,落櫻,你要讓北櫻純正的血統複蘇。走吧,你的出現能給你的族人一個驚喜。隻要破除那個詛咒,北櫻的人一直都很強大,這也是我來找你的原因,其他三族都是臣服於北櫻的。”

    泉柯婆婆看我還想說話,馬上製止說,“我們還能再見的,命運的轉盤是不斷地輪迴的,有什麽事以後再說。”

    我看見卜淩站在高高的祭台上,神情冷峻,即使我離他很近,他也沒有發現,群星灑落的光輝使他的臉色有了一絲緩和,我出聲叫他,卜淩,我迴來了。

    卜淩有些驚慌地迴過頭,從祭台上下來,一把拉住我,用斷斷續續的聲音說,戰……爭……,然後昏厥過去,有明豔的血順著他嘴角的曲線下滑,將他的白色長袍染成詭異得鮮紅,在夜光照耀下更顯神秘。

    “卜淩,卜淩,你醒醒!”我不明白他怎麽會突然吐血,隻能大聲地唿喚他。

    有侍衛聽見了我的聲音,大聲問:“誰在那邊?”

    大祭司受傷是很嚴重的事情,我趕緊拖著他的身體躲在一邊,等眾人散去後才迴落櫻宮。以我的身份,更加不能進大祭司的住宅,唯一安全的地方,就是我自己那冷清的宮殿,雖然曾經我也是在那裏險些喪命。

    “公主,你迴來了?!”一個驚喜略帶驚訝的聲音說,我的腳步一滯,她怎麽會在這裏?我以為落櫻宮應該是人去樓空了,可沒想到她還在這裏,連卜淩都沒有跟我說過這件事,“是的,沐雪,我迴來了,可是大祭司受傷了,念在他當年救你一命的份上,不要把這件事說出去。”當初卜淩說沐雪住在他那裏,我還以為她一直都在那裏,現在……雖然卜淩說沐雪是清白的,但心裏總有個解不開的疙瘩。

    沐雪馬上跪下道,“公主請相信沐雪,沐雪從來不做對不起公主的事。神明作證,隻要沐雪泄露一點有關大祭司受傷的事情,立刻七竅流血死亡,永世不得超生。”

    我淡然道,“好了,起來吧,不是我不相信你,隻是有的事情……哎,你好好照顧大祭司,如果他醒來了就來叫我。”

    “公主你要去哪裏?”看見我用眼神瞥她,還是乖乖的閉嘴了,扶著卜淩躺在床上。

    “父王,是不是又有戰爭了?”我望著父王還在批閱奏章的身影,心裏有種憐憫的感覺。昏黃的光暈照著父王剛毅的身軀,使線條緩和下來。

    父王聽到我的聲音明顯一愣,轉過頭時他的眼角居然有了細細的淚花,“落櫻麽,你迴來了?過來,讓父王看看。”

    我沿著台階走上去,父王拉住我的手,聲音顫抖地說,“落櫻,你終於迴來了,你是變得越來越漂亮了,即使不能進入神列……不提也罷,你一定不願意這麽做的。是啊,戰爭,又要犧牲無數人的生命的戰爭啊,明明已經有幾千年沒有發生過戰爭了,這一迴,隻怕是在劫難逃,南蠱、東靈同時發動的戰爭,即使西涼和北櫻不願意,也無可避免。”

    “父王,我會幫你的,我答應過母後,要保護北櫻城裏所有的人。”“落櫻,你母後……”

    我打斷他的話,我知道他要說什麽,“母後已經走了,但我想看看她,她在哪裏?我希望你能夠告訴我,她真正的死因。”

    父王雖然詫異我是如何知道這件事的,但他沒有多嘴,隻是眉間的憂慮更濃了一些,“她就在鳳陽宮,我知道你會去見她的,就一直把她放在那裏。你先去看看她吧,到了那裏我再告訴你。”

    母後如睡著一般躺在水晶棺內,表情柔和,沒有往日化不開的憂鬱,安靜得宛若是一個睡美人。其實母後還很年輕,光潔的臉上還沒有一絲皺紋,誰會想到她已經離我而去?

    我靜靜地趴在靈柩上,聽父王告訴我母後死亡的過程,雖然這個過程戲劇化得讓人有點無法相信。

    “知道你去了別的地方後,你母後整天關在鳳陽宮內以淚洗麵,我每次來勸她,她就用呆滯的眼神看著我說命運真的輪迴了。我不明白她的意思,她就開始喊一個人的名字——我不認識那個人——泉柯。

    “你也知道夢櫻對你要繼承王位有所不滿,她不知道你母後的精神不好,直接對她說,你最好讓落櫻放棄北櫻王的位置,否則,她將會受到滅頂之災。沒想到你母後居然開始撫琴,對夢櫻冷笑說,不要妄想了,你沒有純正的血統,你不配繼承王位,不要在這裏做使北櫻丟臉的事。然後琴聲淩厲地飛向夢櫻。夢櫻沒有死,她現在還躺在床上。你母後把夢櫻折磨暈死過去後,用琴弦自殺了。”

    如父王所說,母後的脖子上有一道深深的勒痕。她嘴角的血跡已經變白,因為她的冥力都已轉接給我,她已經毫無冥力。

    我輕聲問,“父王,不介意我為母後彈一曲吧?”雖然父王臉色變了,但還是準許了我。我幻化出落櫻琴,彈很傷冥力的安魂曲,這首曲子在北櫻城已經無人會彈,這是我在泉柯婆婆那裏學會的曲子。音律一出來,馬上有亡靈般的影子飄蕩在我身旁,我聽到斷崖上藍剞的哀鳴聲。

    擦幹嘴角微微的血跡,我抱起琴要迴落櫻宮。父王才反應過來,他說,10天後就會是你的繼位大典,你好好準備吧,希望你能破除詛咒,給北櫻人幸福的生活。我沒有停下來,我怕我一停下來就會暈倒在鳳陽宮的台階上。

    卜淩醒了,他坐在床沿邊用我看不懂的眼神看天,雖然他隻能看見落櫻宮天花板上的雕花。他歎了一口氣,戰爭開始了,規模空前,他們想自相殘殺。

    “我知道。”我有氣無力地說。

    “不,你不知道這次戰爭的意義,這次戰爭,是神殤暨控製的,四族的本意都是和平,幾千年前的大戰他們早就簽訂好了和約,永世和平,可是神打亂了星象,他想讓北櫻城滅亡,北櫻是最弱的,卻危及到他的神權。而且,我不能參加戰爭,我是東靈人。”

    我的瞳孔放大,“為什麽?”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問的為什麽是指北櫻怎麽會危及到神權,還是指他不幫助北櫻,或者兩者皆有之。

    卜淩拿著星杖起身,“我曾經是東靈城的王,可是我的弟弟秣陵誣陷我違反王律,我不再是東靈王,被禁閉在牢獄之內,我一直沒想到,我最親的弟弟居然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他是我小時候最疼的弟弟,後來泉柯婆婆來找我,將我帶到凡間,我就在那裏修煉。我發誓再也不迴東靈,但我不會幫著外人攻打自己的族人。”

    “泉柯婆婆是不是告訴你,我可以幫你平反你的冤屈?於是你就在我的水晶瓶內下火咒,這樣就有充足的理由讓我跟你去泉柯婆婆那兒。”

    卜淩一臉不可置信,“你怎麽會知道這件事?是誰告訴你的?”

    “不需要任何人告訴我,我剛開始沒想到那個人是你,我一直以為隻有沐雪才有動機,可是你剛才的話已經說明你也有,其實不僅沐雪可以自由進入落櫻宮,你也可以的,隻是一時疏忽,我沒有注意到你。你按泉柯婆婆所說接近我,因為我的前世就是創世之神,我可以破除你們所謂的那個詛咒。是嗎,大祭司?”

    卜淩像個做錯的孩子一樣低頭,“原來你已經知道了,可是我還是請你相信我,我沒有惡意,即使我不放火咒,即使你沒有違反王律,都不能進入神列。殤暨是一個偉大的神,他的冥力堪與創世之神相媲美,但他絕對不會允許你進入神列的,你是一個隱患,威脅到他的權威。你可以進入神列,但你必須成為最偉大的神,取代他的位子。”

    我做了一個停的手勢,“我不稀罕進入神列,在神殿裏你可以長生不死,那又有什麽用,隻有一個軀體是活著的,其他的都死了。難道不是麽,在神殿裏你的冥力能提升一倍,可是除了守護殤暨就沒有其他使命,不能有其他情緒,不是心如死灰嗎?”

    “落櫻!你可以改變這一切,比如這場戰爭,比如那個可怕的詛咒,這一切都是因你而起的,你可知道?我們都希望你能夠改變這一切,你不能這麽自私。你的母後臨死前讓你守護北櫻城,可是大戰如果開始,無論你有多大的本事都不可能贏,除非整個北櫻城的人都擁有了強大的冥力,而唯一的辦法,就是破除詛咒。”

    我突然間失聲痛哭,壓抑在心裏很久了的情緒終於得以釋放,族人的唾棄,父王的疏遠,夢櫻的改變,母後的死亡,我一直都沒有這麽痛快地哭過,我告訴我自己,要堅強,可是今天,所有的堅硬的偽裝都褪去,我是一個不知所措的孩子,即使我已經成為北櫻城冥力最高的以及術數最強的落櫻公主。

    卜淩尷尬地站在那裏,然後走過來,輕輕抱住我,他的身上有青草幹淨的氣息——這是我迄今聞到的唯一能超越櫻花的香味,給人以安定。他說,我一直都在你身邊,我會保護你的,用我的生命,不要害怕,你不會孤獨的,我和你一起去,好不好?

    我和你一起去,好不好?無論何時何地,我都和你在一起,不離不棄——如果這個世界有不離不棄的話,我會說好。

    “天蒼蒼,野茫茫,九天之上,國有殤……男兒血淚灑疆場,唯為報得君時賞!”我來到斷崖的時候,秋水共長天一色,鮮紅,殷紅,仿佛這個世界除了紅色,無法再容下其他雜色,咒櫻坡的殘敗的櫻花瓣,將士們的鮮血,我已經無法分辨它們。戰歌漫天遍野地響,一抬頭,就能看見藍剞孤獨飛過的身影,它們的叫聲更淒厲,劃破了厚厚的雲層,衝擊我的鼓膜。

    我席地坐在帳篷裏,有無數的巫師死亡,也有無數的巫師從北櫻城內調出來,我現在才知道,原來看起來這麽小的北櫻城,能裝下這麽多人。卜淩已經走了,也許去了泉柯婆婆那裏,也有可能是去別的地方遊曆,自從那天以後,我就沒有再見過他。

    其實卜淩應該不算是不辭而別了,他很早很早以前就告訴過我,“呐,落櫻公主,你一定要好起來,這樣,就算有一天我沒有人了,你也能活得很好。要知道,隻有你了,隻有你才能阻止一切的醜惡,這個世界上,永遠都會有我這樣的人幫你的,永遠。”

    雖然沒有了占星師,在泉柯婆婆那裏學來的占星術都派上用處,雖然占星不是我的強項,我已經能夠大體預測下一場戰役的場麵。然而,卜淩是對的,占星師即使知道了未來的命運,也無法改變。神的力量——如果他們說的是正確的話——隻有落櫻公主能夠改變神的控製,而他們口中的落櫻公主,不是我。我不能將穩操勝券,北櫻城果然是血統不純的種族,我看見族人在西涼的冰箭下僵硬,我看見族人在東靈的夢境裏死亡,我看見族人在南蠱的術數下扭曲。他們的瞳孔渙散,是不是預見了這樣的結局?

    我迴頭遠眺時,看見咒櫻坡上的櫻花開得正盛,應該正好是花期了,才會有這種嗜血的櫻花,隻是這個花期,不會再有人來處理這些詛咒,隻能等待他們慢慢幹枯,荒蕪,直到下一個花期,也許,要一直到下個,下下個,誰知道呢,至少,戰爭是很難停止了,我不是他們心中的守護神,無法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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