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花又開始盛放,原本潔白的花朵卻有猩紅的顏色,詭異得如同神殿裏的曼陀羅。在凡人看不見的背麵,每一朵櫻花都背負著一個詛咒,而我的職責,就是用落櫻琴將這裏的櫻花全部擊落。我最愛的花,我最愛的咒櫻坡,卻是我親手屠殺的。

    在第13100個花期的時候,我用落櫻琴獨特的音律成為下一任北櫻城的王,父王眼神驚詫地看著我說,“落櫻,你會是一個有作為的王,北櫻子民,將由你守護。”那個不苟言笑的父王,除了冷漠以外終於給了我其他表情,於是我沒有說,琴,不是我彈的。

    神說,隻有綿長柔軟的音律能使詛咒平息。因此,縱使父王的琴聲裏有威嚴的氣息,卻能溫暖人的心,雖然我隻聽他彈過一次,還是永遠銘記住了能撫平人的傷痕的音律。可是我不同,我的琴音淒厲如失意女子的控訴,卻能使櫻花安靜下來,並為此流淚,紛紛揚揚的花雨灑落在琴上,想阻止落櫻琴發出聲音。可是那琴不是我彈的,我根本不會那首曲子,但身體裏仿佛住著一個人,他控製了我,那首曲子就是他意願的傑作。而有時候,我會有一種錯覺,我和他本來就是一個人。

    我的名字叫落櫻,北櫻城最小的公主,卻在成人禮上被選為下一任的王,盡管那時我才100歲,但我已經能將咒櫻坡上的櫻花全部擊落,即使是父王,也沒有這種能力。這個世界被分為三界,一是神族,至高無上的神住在世界的中心——神殿,那對我們來說是一個謎,神殿由四個妖族守護,北櫻、西涼、南蠱、東靈,除了妖族以外就是凡人了,三界之間隔著一層結界,隻有術法極高的人才能穿越。我的族人都是黑發白眸,隻有我的眼睛在憤怒的時候會變成紅色,像是詛咒的顏色——在北櫻,紅色是非常不吉利的。

    族人們都畏懼我,我想不僅僅是因為我有紅眸,更是因為我彈得曲子能殺人,雖然,迄今為止,我彈琴的次數不超過十次。

    50歲以前,我是一個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公主,可所有的事情,都在我50歲慶典的時候變了。

    父王威嚴的眼裏有一絲寵溺,“落櫻,從此你就要開始學琴了,你能不能給父王彈彈?如果彈得好的話,父王有獎勵。”

    我像獻寶一樣拿出母後給我的落櫻琴,喜滋滋地彈開了,我看見了貫穿北櫻的清河流過咒櫻坡,看見有一個眸色火紅的女子在櫻花下起舞,雖然看不清她到底長得如何,她的舞姿卻是傾國傾城。可是我的琴音被製止了,我迴頭看我的族人,他們正惶恐地看著窗外——確切的說,是看著窗外如火如荼的櫻花!我的琴音居然能使櫻花盛開,即使是年幼的我也明白這件事的嚴重性。

    “她是一個災星!”一個清脆的聲音頓時使族人炸開了鍋,我知道那是我的死對頭,也是我同父異母的小哥哥宇辰。我無助地看著王座上的父王,他卻低頭避開了我的目光,像是被人潑了一盆冷水,我憤怒地撥開琴弦,那首淒厲的曲子就躍然指下。宇辰死死地盯著我,喉嚨仿佛被什麽東西卡住一般,臉色灰白,族人本來要上前勸說,卻都在看見我後落荒而逃,像是看見什麽怪物。

    父王喝道:“落櫻,不要在大殿上胡鬧!”我雖然討厭宇辰,也不敢在父王麵前放肆,收起琴對父王說:“父王,是他先罵我的!”可是父王好像聽不見我說的話般,我看見他不可察覺地往後一仰,但很快恢複了正常,“落櫻,你迴去吧。”沒有等我答話,他就起身迴宮,他走到門口時看到光禿禿的櫻樹腳步一滯,然後用幾乎無法聽見的聲音歎了一口氣。

    我終於明白他們恐懼的原因,因為從金色的王座上我看見自己的影子,紅色的瞳仁顯得異常妖異。我也明白,從今往後,落櫻公主永遠不會受到歡迎了。

    “啊——”為什麽會這樣?誰來告訴我,我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公主,公主,快醒醒!”一個焦急的聲音傳來,我迅速睜開眼睛,以免夢魘再次將我沉淪。沐雪屈膝跪在我床邊,看到我醒來,焦急有了一絲舒緩。

    我微笑著對沐雪說:“你先下去吧,我沒事了。”她的背影被櫻花熏香纏繞,如天使般夢幻的存在。在我眼裏,她不隻是一個宮女,她是守護我的天使,即使我像是災難的象征,她依然對我不離不棄。我常常做噩夢,族人說,這是因為詛咒侵入了我的身體,如果不及時叫醒,就會成為惡靈,因此,沐雪的睡眠很淺,我一有動靜就會醒來。

    穿好長袍起身,我輕輕撫摸裝滿櫻花熏香的水晶瓶,潔淨的清香被吸入鼻子,怪不得凡人都把櫻花當做幹淨的源頭。凡人是最傻的物種,在他們欣賞櫻花時被詛咒附身,卻還以為自己見了多美的風景,而我又何嚐不傻?我自嘲一笑,明明知道櫻花是北櫻人的大忌,我還是冒著觸犯王律的危險偷偷將其製成熏香,由於別人的畏懼,除了沐雪以外沒有人敢進落櫻宮,我私藏櫻花的事情也無人可知。那種味道,是我最原始的渴望。

    落櫻宮是所有皇宮中最冷清的一個宮殿,像西涼城,據說西涼永遠都是冰天雪地,他們的劍都是用冰製成,千年不化。這些都是卜淩告訴我的,他來自東靈,擅長占星,不過是北櫻城的一個流浪者,卻和我成為朋友。

    那天我孤身一人經過他旁邊的時候,他說,你是一個劫難。雖然聲音不大,還是被我聽見了,我對某些東西抱有特殊的敏感。我迴過頭,就看見了手持星杖的卜淩,有細碎的花瓣落在他的長發上,眼裏帶笑,沒有絲毫畏懼,見我停下腳步,他跪下說,公主,願神賜福與你,我是卜淩,請讓我為你占星。

    我挑眉問他,卜淩?你占星很不靈嗎?他但笑不語。

    以前我沒有見過外族人,雖然妖族的共同使命就是保護神殿,但各族關係緊張,不是戰亂就是僵持,我隻能從遠古的畫上尋找外族人的模樣。我一直以為北櫻人是世界上最美的種族,可是看到卜淩的時候,我發現他是我見過第二英俊的男子,他的藍發藍眸和溫暖的笑容,在北櫻沒有人能夠超越,他們身上都背負了詛咒。

    “公主,你起了?王在召喚你。”沐雪悄聲無息地出現在我身後,我嚇了一跳,手指不經意間碰到了水晶瓶,隨著砰的一聲,熏香掉在地上,馬上飛濺出紅色的火花,蔓延開來,火光映入我的眼睛,我一點都沒有感到灼燒的疼痛。這盆熏香,被人放了火咒,一種極其罕見卻毀滅性極強的櫻花。

    沐雪的臉上有一絲慌亂,她拉住我的手說:“公主,怎麽辦?我們先快走吧,雖然王看見了會發怒,但你千萬不能有事啊!”她的手有了細密的汗珠。

    我居然還能保持冷靜,“不行,我的玉令還在,沐雪,你先出去,趕快離開這裏,父王怪罪下來我也一人擔著。以我的能力,一定能把玉令保護好,這是我的責任,再者,這也是我的寢宮,更不能讓它化為灰燼。”打斷還想說話的沐雪,我一把把她推出落櫻宮,沐雪清秀的臉龐上布滿了淚痕。

    幻化出落櫻琴,那奇特的音律應該能平息火咒,可是伸開十指,唯有淡雅如安眠曲的聲音泄於指下,清澈如150年前我彈的清河的流水,竟有高山流水般的意境。已經有火花跳躍上我的白色長袍,手中的曲子卻無法停止,我又看見櫻花下衣袂飛揚的女子,我終於看清,那個人,居然與我長得神似。

    腦袋像是燃燒一般,我將玉令收進懷中,隻要我不死,玉令就不會被毀滅。在意識模糊之前,我在想,到底是誰,將火咒放入水晶瓶,那個人肯定是衝著玉令來的,但是,到底是誰呢……

    沐雪是宇辰同父同母的姐姐夢櫻賜給我的,就在第1300個花期,我出生不久後。很小的時候,我很喜歡她,喜歡她卓爾不群淡然處世的氣質,她的琴聲也如她本人一樣空靈,然後我和宇辰打賭,看誰能和她玩。

    “姐姐,陪我玩。”

    “哼,她才不是你的姐姐,母妃隻有我們兩個孩子,你走遠點,姐,不要理她,我們走。”

    夢櫻的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她俯下身拉住我們的手,那是她就已經成年,有一種獨特的風韻,“落櫻,宇辰,你們都要乖,聽話,姐姐和你們一起玩。”

    “不要。”我們異口同聲地說,她隻好尷尬地笑。

    可是有一天,夢櫻突然失蹤了,就在我50歲慶典不久後,每個人都不說她去了哪裏,仿佛這個人從來沒有存在過,隻是我憑空臆想出來的。我想起她以前對我說,落櫻,你不要太依賴姐姐,姐姐有一天不在了,你有困難就找沐雪吧。我天真的抬頭,問她要去哪裏,她卻沉默不語。直到她走了,我才知道她是蓄謀已久的,不然不會對我說那番話。

    第13100個花期,夢櫻又出現了,如她失蹤一樣神秘。我幾乎認不出她來,她眼裏空洞卻盛滿暴戾,如果不是容顏依舊,我不會認為她就是以前的姐姐夢櫻。我在成年禮上撫琴的時候,她用南蠱的蠱術控製我——那種手法,跟史書上記載的蠱術一模一樣,但我的琴音力量不是她所能對付的,一曲終了的時候,即使柔軟的黑發遮住了她的臉,我還是能看見她嘴角溢出的鮮血,對於傷害我的人,音律總能讓他受傷。

    父王看著地上能稱之為花毯的落花,當眾宣布我將是下一任的王,並授予我玉令,那是權利的象征,母後臉上寬厚的微笑終於掩埋了她多年的悲傷。所以,我知道夢櫻很想要玉令,我也不能給她,我希望能在母後的臉上看見笑容。從此,夢櫻一直住在夢櫻宮裏沒有出來,隻有進進出出的宮女,偶爾她的美麗妖豔的母妃汐月會進去。

    我看見沐雪經常在夢櫻宮久久駐足,畢竟夢櫻是沐雪以前的主子,但,誰能知道真相到底是什麽?人心,是易變的。

    一股清涼之意注入我的體內,我終於得以在黑暗中睜開眼睛,卜淩手持星杖立在我的身側,我正要問他發生了什麽事,他卻轉身離開。後麵有一個宮女跟上她,“大祭司,公主已經醒來,是否押進火牢?”卜淩搖搖頭。

    火牢,北櫻城最可怕的地方,讓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據說是北櫻城創造初期神用來施刑的地方,裏麵都是神親自下的詛咒。我早已料到這個結局,隻是想不通那個宮女為什麽要叫卜淩為大祭司,除了首任王有過大祭司以外,北櫻城的這個職位形同虛設。

    我叫住卜淩,我需要一個合理的解釋,“卜淩,你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我居然活過來了,是不是你救了我?”

    卜淩的腳步頓住,但還是沒有迴頭,“你在落櫻宮裏做的事情,現在整個北櫻城都知道了,那時火勢控製不住,我正好看見星象中你有危險,所以用星月水將火撲滅,這種玩意兒向來怕鬼魅清冷的東西。王感謝我救下你和玉令,封我為大祭司,隻是你就要受苦了。明天就是你受審的日子,先看看你被定什麽罪,我會救你的。現在,你就先在這裏住著吧。”

    望著他的背影在轉角處消失,我的謎團還沒有解開,也許隻有占星師才能迴答我的問題。而且,那個在水晶瓶內放火咒的人,到底是不是她呢?不是我想懷疑她,而是她自身的嫌疑太大,大到我都不得不注意的地步。雖然,我不希望那個人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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