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崔老夫人派人從吏部追了崔曄迴來,問起他夫妻相處。


    崔曄隻藉口“忙”,絕口不提其他。


    也是這一次,夫婦兩人好歹碰了麵兒。


    隻略看了一眼,崔曄發現煙年憔悴了許多,臉上似缺乏血色,更流露弱不勝衣之態。


    怪不得母親那樣擔憂,甚至將他訓斥了一番。


    心中不忍,崔曄勉qiáng道:“近來時氣變化,最易生疾病,夫人當好生留意身體才是。”


    煙年仍是一如既往,垂眸溫聲答道:“聽說吏部正忙著科考招賢之事,夫君忙甚,就不必惦記家中了,專心公務才是。且我隻是偶感風寒,不是什麽大毛病兒,本不yu叫你知道,誰知……母親也是好意,隻是讓你為難了。”


    雖然兩人的對話仍似先前般禮貌客套,無可挑剔,但不知是不是心境有變,越發味同嚼蠟起來,他竟無心再同她天衣無fèng地寒暄下去。


    崔曄起身道:“既如此,我還有幾份檔冊未曾看完,先去書房了,夫人且睡,好生歇息,不必等我。”


    煙年也起身行禮:“我送夫君。隻是也記得不要過於熬夜,對身子有損。”


    崔曄點了點頭,轉身出門自去書房。


    半個時辰後,有侍女送來參湯,說是少夫人讓熬的,囑咐崔曄趁熱喝了。


    他看著那一碗參湯,湯水照著燭色,微微搖曳。


    不知不覺,子時已過,萬籟俱寂。


    他的眼睛有些許的酸澀,掃了眼空了的參碗,將未看完的檔冊放了起來。


    崔曄沿著廊下往迴而行,走到半路,卻復猶豫不前,如此在原地徘徊幾迴,才終於下定決心般加快步子。


    侍女們都不在房中,想必是盧氏已經睡下。


    崔曄放輕了腳步,才進裏屋,就見盧氏背對門口,坐在梳妝檯前。


    他吃了一驚,沒想到這樣晚了她竟還不寐。


    略站片刻,想到她是為何不寐,崔曄心底輕嘆。


    他徐步往她身後走了過去,輕聲喚道:“夫人……”


    “啊!”煙年卻如受了驚嚇,雙手猛然一抖,有什麽東西脫手而出,落在地上。


    崔曄不想她反應如此之大,忙中瞥了眼,卻見似是一枚玉簪。


    他看著滿麵蒼白神色驚惶的煙年:“抱歉,我嚇到夫人了,不是有心的……”他俯身,將那玉簪撿了起來,“幸好並未摔壞。”


    倒轉簪子,要jiāo還給煙年,煙年卻睜大雙眸,竟未曾抬手來接。


    崔曄忽地發現簪子上似乎沾著什麽,手指抹過,黏濕殷紅。


    他垂眸盯著那一抹醒目而熟悉的血漬,一時竟想不明白,盧煙年是不慎傷到哪裏了,簪子上才會染了這許多血。


    “我隻是怕……夫人會傷著自己……”阿弦的話忽然從耳畔掠過,一陣風似的。


    崔曄的目光從簪子上轉開,瞟向煙年,原先流露幾分溫和的雙眸,像是寒風掠過池塘,開始結成薄冰。


    他垂眸,看著煙年垂著的雙臂。


    她穿著一件兒廣袖的素色衫裙,袖子低低的幾乎遮住了雙手。


    但是崔曄看見,她如玉一樣毫無瑕疵的手背上……清晰地一道血痕緩緩滑落。


    “你……”他不能相信,窒息。


    煙年慌亂地舉手,把袖子往下拉了拉,然而袖子上卻沾了新鮮的血漬,頓時殷開如一朵紅梅。


    崔曄上前。


    煙年後退,身後卻已經是妝檯。


    他輕輕地把她的手握住,朝上舉起,絲質的袖口如水下滑,露出她清瘦如竹的手腕。


    就像是有人會促狹地在竹子上刻字一樣,煙年的手腕上,也有兩道劃痕,一道還未曾痊癒,似蚯蚓般淡紅,旁邊是新添的一道,血緩緩湧動。


    這血不像是滴在地上,卻像是滴在了崔曄的雙眼裏,灼熱而疼痛。


    第133章 期待


    阿弦低低地一聲呻吟。


    崔曄迴過神來, 低頭查看, 舉手在她額角試了試,已經不像是先前那樣冰冷, 臉色也正恢復,但仍透出有些脆弱的蒼白, 連嘴唇也變作了灰粉色。


    一根髮絲頑皮地貼在唇上,他抬手, 小心地拈起來,順便將她略顯淩亂的頭髮往旁邊理了理。


    眼前這張透著稚嫩的臉,卻早就遭逢過比她年紀更沉更重的、常人不可承受的挫折可怖經歷。


    低低地嘆息才起又熄,仿佛檀香路裏一縷輕煙隨風散淡。


    崔曄抬手,按上自己額前,手上微微用力, 像是要抹去萬千憂苦。


    但又如何能夠。


    ——天地為爐兮,造化為工, yin陽為炭兮, 萬物為銅。


    “不該容你來的,”垂眸看著昏迷不醒的阿弦,崔曄喃喃道:“不該……讓你來的。”


    這一次阿弦元氣大傷,昏睡了數日。


    時日天氣極好, 晴空萬裏,時有雲朵從頭頂的天空慢吞吞地飄過。


    坐在門口的竹椅上,阿弦耽天望地,最後盯著院子裏那棵掛上翠色綠葉的樹, 有所感嘆。


    這長安果然不是好廝混的,長安的人比桐縣要厲害,長安的鬼更是比桐縣的猛烈數倍。


    她簡直有些招架不住。


    就算此刻坐在夏日的太陽底下,曬得渾身都暖洋洋地,但一想到宮內所見蕭淑妃,以及在梁侯地牢內的那隻……就像是一股寒意打心頭升起,仍是讓她忍不住狠狠地打了兩個寒噤。


    虞娘子正捧著一彎腰從廚下出來,見狀忙道:“又覺著冷了?快把這藥喝了。”


    入夏後天兒漸漸熱了起來,若是久在太陽底下站,甚至會曬得人頭暈眼花,虞娘子摸了摸阿弦的臉,果然覺著微微地涼。


    阿弦瞥著那碗藥:“我不愛喝。”


    “明知自己的體質特殊,還敢挑,”虞娘子道:“何況這不是愛不愛的事兒,這是治病,又不是給你吃零嘴。”


    她緊緊地盯著阿弦催促:“別賴,快些趁熱喝。”


    阿弦嘆了口氣,皺眉慢慢地喝完,委實苦的不成,故意裝出蒼老啞聲:“我喝了這許多,也沒見有什麽用,反而像是要被毒死了,咳咳……”


    虞娘子忍笑:“不要小孩兒胡說,這可是崔天官親自派人送了來讓按時服的,隻這份心意就很有用,你還敢說有毒呢?”


    “什麽心意,在哪兒?”阿弦東張西望,又嗤之以鼻:“我除了苦,什麽都沒感受到。”


    虞娘子寵溺地看著她:“你必然是這幾天總是昏睡,睡得有些糊塗了,我是很知道的。”


    說著又道,“別在這裏曬太長,都把臉兒曬黑了。”


    額頭的傷正在癒合,這兩天屢屢發癢。阿弦舉手想撓,又勉qiáng停手,隻在周圍小心地抓了兩把。


    忽然玄影從門外唿哧唿哧地跑了進來,在兩人跟前搖尾吐舌。


    虞娘子忙去舀了新鮮的水給它端了過去,玄影低頭,伸長舌頭呱唧呱唧喝了半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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