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恕己道:“你們藏屍這一節,梁侯可知道?”


    張四道:“梁侯隻知道那侍衛被我們殺死,他叫我們處置妥當,他倒並不知我將屍首藏在地牢之事。”


    袁恕己迴想發現天風之時武三思錯愕的臉色,原來是因為這個。


    袁恕己熬鷹似的熬了三天三夜,終於讓張四將真相內qing一一吐露,在供詞上簽字畫押。


    他明明倦極,但卻毫無睡意。


    就像是腦中繃緊了一根線,絕不容許半分鬆懈,可是這根弦繃得太緊了,讓他隱隱有些恐懼,有種雖是會繃不住而斷裂的感覺。


    袁恕己看著手中的供狀,心底琢磨是要稟呈大理寺正卿,還是進宮直接復命。


    正卿有些膽小懼怕梁侯,故而這案子直到如今還未定,是以對袁恕己來說,最好的法子自是進宮,親自稟明案qing來龍去脈。


    可是他又吃不準,對武後而言,就算知道了真相……她會不會捨得處置自己的親侄子?


    袁恕己懸而不決,思來想去,決定去請教一個人。


    那天,沛王李賢同崔曄一同前去梁侯府,趕在正巧兒的時候攔下了“阿弦”。


    然而世上哪裏會有這許多巧合?何況去拜會崔玄暐之說,不過是李賢編出來哄武三思跟太平的。


    事實上,李賢走到半路,便遇見了崔曄。


    崔曄是來找他的。


    而往梁侯府來的建議,也是崔曄提出的。


    那時李賢並不知他的用意,還以為崔師傅的確為了太平的安危著想,才建議自己拐到梁侯府叫太平出府的。


    可是在目睹了崔曄攔下“阿弦”,將人抱著出府等場景後……李賢用了幾天的時間總算有些迴味過來,崔師傅明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輕描淡寫地隻說太平跟太子李弘,半個字也沒提過阿弦。


    可他心裏其實早有打算,李賢後知後覺。


    還有一個無知無覺的人,卻是阿弦。


    早在崔曄抱起她的時候,昏迷中的阿弦隱隱地有所感知,隻畢竟傷重,且又大耗元氣,竟無法醒來。


    隻是在出梁侯府的時候,門口圍觀的百姓們因久等,便嘈嘈切切地議論此事。


    有道:“這袁少卿倒也是個剛直不阿的好官兒,隻可惜今日隻怕要栽在梁侯府裏了。”


    有的說道:“胳膊哪裏能擰得過大腿呢?長安城裏哪個官兒敢跟皇親國戚對著gān?這不是送死的麽?”


    又有說道:“你們不必先說這些喪氣話,我覺著袁少卿定能成事!”


    阿弦渾渾噩噩聽著,極慢地理清了大家在說什麽。


    就在崔曄帶她下台階之時,阿弦終於清醒了幾分。


    仍無法睜開的雙眼依稀看到頭頂的陽光顏色,以及那個浮動在光芒裏的熟悉的人的臉。


    阿弦惘然而身不由己地望著他,又有些分不清他到底是英俊,還是崔玄暐。


    “我……”阿弦試圖掙紮,身體卻像是被包在蠶繭裏頭,徒勞無功。


    “別做聲。”崔曄道,仍像是昔日冷淡的模樣。


    許是這種冷淡刺了阿弦一下兒,阿弦猛然想起那日送別盧照鄰,在城外兩人尷尬冰冷的相處。


    那早就痊癒的腳踝幾乎都隱隱做疼起來。


    “我不走……”阿弦終於叫出聲。


    崔曄隻瞥她一眼,並不接腔。


    如果身體還有力氣的話,阿弦一定會咬牙切齒、奮力翻波湧làng跳出他的雙臂。


    “袁少卿,”賭氣又有何用?阿弦隻好把珍貴的力氣用在刀刃上,“得告訴他……”


    崔曄正將走到馬車旁邊,聞言道:“你說什麽?”


    阿弦頭暈眼花:“山子垌,地牢……大石頭後麵,那隻鬼……想報仇……”


    她喃喃地,感覺力氣像是細細地huáng沙,正從碎裂的沙包裏飛速流逝:“得告訴他……在石頭、後……”


    ——那隻拚命要附她身的鬼,藏在地牢裏等待許久的鬼,如果不是崔曄及時趕到,以他的身手、又趁著武三思並沒十分戒備的qing形下,隻怕會立刻取了武三思的xing命。


    如此……隻能說是時也命也。


    阿弦說的斷斷續續,崔曄卻懂了。


    他輕聲道:“不必說了,我知道該怎麽辦。”


    阿弦腦中沉沉神誌不清,卻無法放心,qiáng撐著不肯徹底昏迷過去:“不能、少卿不能……出事……”


    耳畔響起一聲很輕的嘆息,他道:“我向你保證,絕不會讓他出事。”


    這一句像是有催眠之功,話音未落,阿弦已經閃電般陷入昏睡。


    但在雙眸合起瞬間,她喃喃不清,似幾分委屈:“為什麽要這樣對我……”


    崔曄以為,阿弦是在說他。——說他那天在城郊的“不近人qing”。


    其實阿弦並不是指他,而是指的那隻武功高qiáng的鬼:為什麽要採用那樣激烈的法子傷人傷己,為什麽不管是人是鬼,總有這許多不肯聽人勸諫的死硬冷qing的“傢夥”們。


    馬車緩緩往前,崔曄垂眸望著躺在麵前暖席上的阿弦,他從袖子裏掏出一方極整潔的帕子,小心地給她擦拭臉上的血漬。


    很快帕子上便濡濕一片,崔曄又湊近細看了看她額頭的傷。


    那血色在眼前慢慢暈開。


    崔曄不由也想起那天在城郊外的事。


    那時候他聽阿弦期期艾艾說了那些沒相gān的,隻認定她是窺知了煙年跟盧照鄰之間的事,那瞬間,他竟有種無地自容的慍惱,更加聽不進她說的每一句話。


    可是……


    當看著阿弦倉皇而倔qiáng地跑開,他一個人牽著馬兒迴城,終於,心神也隨著平復下來,不再之前似在小火上燒烤熬煎般無法安寧。


    他雖然細細迴想過阿弦所說,但卻仍是不大明白指的是什麽……盧煙年會傷著她自己?


    是,她的確會很“受傷”,崔曄當然知道,——求而不得,盧照鄰有身染重疾且離開長安,沒有什麽比這更叫人傷心的了。


    但是就算睿智冷靜如他,也實在是想不到,阿弦所說的“傷”,是世間最簡單粗bào的一種。


    早在察覺了《長安古意》中那兩句的內涵之後,雖然仍跟煙年相敬如賓,但事實上,還真的是“如賓”,陌生人般相處。


    他不再跟煙年同榻而眠……也許煙年也正想如此呢?他多半選擇睡在書房,有時候怕家中之人心生疑惑,便藉口部裏事忙,便夜宿於吏部。


    也許……是經過上次幾乎失控,他發現自己原來也是rou身凡胎,也有男人自來的劣根之xing,為避免再生事端,索xing相見爭如不見。


    又或許,是因為那兩句詩,心中芥蒂委實無法消退。又不願貿然麵對,便索xing兩兩隔閡,省卻萬千不必要的煩惱。


    因此雖跟煙年是夫妻,這段日子,卻比陌路人見的麵兒還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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