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胡德昭又去看藺振,陸鳴遠一見他就急切的說了王昌魁訊供作假一事。胡德昭聽了臉上卻是平平,陸,藺二人瞧了都有些納悶。胡德昭望了他二人一眼,當下便把午時給胡馨蘭說過的此中內情又與他二人說了一遍。藺振聽了隻覺自己的心緊縮在了一起,如同被人扔進了冰窟。陸鳴遠又在床沿上猛捶兩下發泄心中的憤怒和無奈。胡德昭看著他倆歎口氣道:“你二人莫要悲傷!雖自古學優則仕,但世道不濟,也非個人之力可以扭轉。好在你們都還年少,隻要心誌堅定,日後尚可大有作為。切莫就此消沉下去!”他這話倒是不錯,沒幾年後隋即被唐滅,楊廣仁兄的大好頭頸雖無人給他斫之,但他被宇文兄弟勒死時想來也不大好受。

    幾日後縣城傳來消息,黃正德在家中自縊身亡,死前留下遺書,讓其家人在他死後用黑布把他的臉麵蒙住下葬,稱無顏去見故人。

    藺振在家養了多日的傷,陸鳴遠等人照料的十分仔細,他已大好可起身在屋裏院中走走。這日他斜依在床上看書,陸鳴遠進來打個招唿,便坐在那一聲不吭。這陸鳴遠是個活潑多言之人,他這反常舉止自是立時被藺振察覺。藺振道:“鳴遠,你怎麽了?”陸鳴遠猶豫一陣後道:“小振,我這幾日可能要動身去南方。”藺振道:“去南方作甚?”陸鳴遠道:“我叔父一直在南方做生意,這幾年做的越發大了。前兩日接到他的書信問我可願意去幫他。我想想也不願留在這以後就伺候那幾十畝田地,便想去他那瞧瞧。”藺振笑道:“這是好事,你為何這般模樣?”陸鳴遠道:“我放心不下你。”藺振笑出聲道:“我一個偌大的男子要你擔心什麽?你放心,我的傷已快好了。功名之事,先生說的對,隻要心誌堅定,上天定不會負我 !”話雖如此,想到那渺茫的前程,說這功名臉上笑意卻甚是牽強。不過陸鳴遠好象沒有聽到他在說什麽,臉上憂色如故,喃喃道:“小振,你我從小一起長大,你的性情我最是了解。有些事情你太過執著!尤其,尤其是那男女之情看的太重!”藺振警覺,急道:“鳴遠,你到底要說什麽?”陸鳴遠不敢再與他對視,將目光移開,一咬牙道:“馨,馨蘭和楊彬婚事已定,下月她就要出閣。”藺振胸間劇振,麵色一下煞白。片刻直覺喉中一甜一股鮮血從嘴角溢了出來。陸鳴遠迴臉望時嚇了一跳,急忙伸手扶住他雙肩叫道:“小振,你怎樣?”藺振臉上此時卻露出了笑意,輕聲道:“這些日子一直沒她的音訊,我便覺得不對。隻是沒想到———。鳴遠,她能嫁給楊彬兄也是她的福氣!”他若露出悲傷,陸鳴遠倒覺正常。但他這般模樣,陸鳴遠心中卻著了慌。他雙手緊握藺振的雙肩晃了他兩下,道:“小振,你心裏難受就哭出來,莫憋壞了身子!雖是男兒有淚不輕彈,但若真傷了心也不妨放聲一哭。哭完便他娘的一了百了!”說著自己倒先流下淚來。

    藺振伸手拂開陸鳴遠的雙手,擦去嘴角的鮮血,道:“我沒事,你莫擔心。其實這也是除了我一塊心病。就是馨蘭定要嫁我,我又怎忍心讓她跟著我一輩子受苦!”陸鳴遠一把抹去臉上的淚水道:“我本想能瞞你幾時到幾時。可村裏都已傳遍,過幾日你出了這院門自也會知道。你倆的事怕是隻有我最清楚,我擔心我走後你才知曉連個交心的人都沒有。咳,那知你竟——”說到這頓住,目光不由又望向藺振那還掛著幾縷血絲的嘴角。藺振下意識的用手擦了一下嘴角,掩飾的道:“這傷怕還是未好利索。”陸鳴遠默然,心中卻是清楚,藺振所受皆是外傷,決不會無故吐血。摹的他伸手一拍藺振的臂膀,滿是豪氣的道:“小振,你莫要拿的起放不下!這世上的路有千萬條,決不可一葉障目,茫然自誤。此次我去南方,一旦立穩腳跟,就寫書信與你,你便也去。憑你我的才能,我就不信闖不出它一番事業!到時也讓那些鳥人看看咱們的能耐!”藺振笑笑沒有言語,在他看來這世上除了讀書作官其他恐怕皆非正道。而陸鳴遠所說卻非虛言,十幾年後,他果真成為唐初全國有名的大富商。

    自這日起,陸鳴遠除了夜裏迴家睡覺,就是來相陪藺振。陸鳴遠覺得除了偶爾撞見他在愣愣出神外一切似乎還算正常,而且隻要和人交談,這藺振居然比往日更能談笑風生。但陸鳴遠心中始終有一絲隱隱的不安,不由推遲了自己的行程。後來在藺振的一再催促下才動身,臨行前囑咐藺振要好生保重自己,不要忘記二人的約定,接到書信便趕快去尋自己。他與藺振同年,隻比藺振大上幾月,但這些日子越發感覺自己是個兄長,對這藺振放心不下。二人終是灑淚而別。

    送走陸鳴遠,藺振倒感覺輕鬆了不少。這人前的偽裝很是辛苦,但又不得不為之,交好者不願讓其為自己心傷,交惡者不願留給其嘲弄自己的口實。那無邊的傷痛如潮水般時時向他襲來,這不是他人安慰的話語所能排解。他需要一個人靜靜的去忍受,去化解。身不由己他又來到那河邊,可這河邊初夏明媚的景色在他眼中比寒冬更加蕭瑟。小白狐為了逗他高興,在他麵前把那舞兒跳的異常買力,可這藺振如同一尊泥塑般失去了識覺,坐在那一動不動。

    這日藺振起了個大早,他將小白狐放進那背簍背起出了家門。他一直在行走,不多時小白狐發現似乎經過了他倆當初相遇的地方。它不清楚他要做什麽,心中有些惴惴不安。藺振默默幾乎不停的走了一個上午,來到一片山腳之下。他將小白狐從背簍裏抱出,撫摩著它道:“這裏已是華山境內,你應該可以尋到迴家的道路。我本想向那麻五問問在那獵到你的,可又怕他們再來對你不利。去吧,去尋你的家人,去過那無憂無慮的快樂生活!”說完起身不再看它一眼,轉身快步就走。可走了十餘步他還是忍不住停下,迴頭望時,果見那靈動雙眸中滿是令人心碎的哀怨。他眼中的淚水終是落了下來,蹲下身去向它張開雙臂,它悲鳴一聲飛快奔來撲如他的懷中。他撫著它嗚咽道;“你莫要留戀什麽,你本是那山野中的有靈之物,這人世汙濁險惡,處處居心叵測,非是你久留之地。我此生亦注定貧窮潦倒,怕是無力好好照顧於你,怎忍心看著你與我一同吃苦。你還是去吧!那荒野雖不比人世繁華,卻是一方真正的淨土。有時我倒是羨慕於你,可以——”他大概還想繼續發些感慨,可突然小白狐用力掙脫他,向不遠的一片草木竄去。藺振一呆,望了好一會不見小白狐的蹤跡。他歎息一聲,搖搖頭心道;世事炎涼,命苦之人確是不配有什麽慰藉!當下抹去淚水失魂落魄的原路迴返。

    他沒有迴家,徑直去了村外的墳地,跪在父母的墳前他放聲痛哭。痛訴著自己的無用和不孝,有負雙親多年含辛茹苦的教養之恩。他的頭死死的抵在地上,真恨不能就此鑽了進去,去和父母團聚,逃離這冰冷的世界。地上那尖利的石子刺破了他腦門,他都絲毫不覺。

    待他神智恍惚的來到家門已近黃昏,一進院門不禁又是一愣。隻見在夕陽餘輝的照耀下那小白狐正臥在院中,神態還頗為自得。在它麵前躺著一隻肥大的兔子。小白狐見藺振呆呆的望著自己不動,心想要這呆子過來誇誇自己怕是很難。當下歡鳴一聲向他奔去。藺振伸手一把將它緊緊抱入懷中,那剛才在墳地似已流盡的淚水又淌了下來,他心中充滿了感動,這感動異常強烈,這小小的狐狸給他的竟是一種窮途沒路時未被拋棄的感覺!

    原來藺振在那山角下抱著小白狐喋喋不休發表感慨之時,這小白狐便有些不耐,心道:什麽窮呀苦的,隻要你願讓我相伴,我便永遠和你在一起!我雖想念婆婆,但你現在這般模樣叫我如何放心離開。恰在此時它瞥見那草木從中鑽出隻兔子,而且好象受了傷行動不大利索。它心中大喜,掙脫藺振便攆了過去。那兔子雖是受傷可要逮住卻也著實不易,待它終於逮住這兔子返迴原處,藺振早不見了蹤影。它辛苦銜拖著兔子追趕直到家中都未見藺振。這麽遠的路程直把它累了個半死。

    晚上藺振將這兔子洗剝幹淨做了香噴噴的一鍋,他臉上第一次有了多日來發自心底的笑意,不過當然不是為了這兔子。他撫著小白狐的頭道:“如今在這世上我可說已無至親之人,就是鳴遠也遠走他鄉。難得你願陪伴於我,好!自今日起你便是我唯一的親人,為了你我也要從頭來過,決不能讓你就這般跟我吃苦受罪!”說著這番話,他那顆多日來頹喪殆盡的心重又燃起了些許自信。的確,很多時候,一個人僅憑自己的境遇,不會對這冰冷的人世再有任何留戀。之所以沒有選擇離開,是因為還有牽掛。能讓牽掛之人活的快樂,自己因此也就快樂,這也是一種活著的理由。他給它起了一個名字,和他自己的名字一樣簡單,叫小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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