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如此折磨,倒不如當初斷然拒絕。江山算什麽玩意?子嗣算什麽玩意?你走都走了,憑什麽留我形銷骨立,生不如死?沈月檀,沈月檀,你好生自私。早一日為沈昭理清朝政,就能早一日去尋他。縱然與當初的承諾有所出入,耍一耍賴,若他生氣了,想法子哄一哄便好了。七弟從不會當真生他的氣。下一世便不是七弟了,阿月便隻是阿月,雁州也隻是雁州。這點肖想,便是沈雁州如今唯一的寄托。攝政王住在晏安宮,亦是先帝尚為皇子時的居所,家眷亦安置其中。未立太子時,朝中波譎雲詭,人人自危,成王便做了件叫人放下戒心的事。他求父皇恩準,娶了一位平民男妻。此舉非但得不到來自妻族的支持,更連子嗣也不會留下,徹底斷絕了他通往王座之路。而後他便一心輔佐七皇子,直到七皇子繼承大統。成王迴宮,由宮人服侍沐浴更衣,拆了束發的金冠,便有小黃門來報:“王爺,王妃求見。”成王問道:“何事?”小黃門囁嚅說不出話來,杜忠勸道:“王爺,您與王妃半個月未曾見麵了。”成王垂下眼瞼沉吟片刻,才道:“罷了,請王妃進來。”王妃捧著黑漆托盤走了進來,托盤中放著個彩釉白瓷茶碗。周圍人知機,俱都退了出去。王妃穿了身月白緞子長衫,漆黑柔順的長發鬆鬆攏在腦後,也是個難得一見的美男子,眉眼輪廓,依稀有故人模樣。如今故人已逝,那些許肖似,看來卻有些刺目了。他腰身纖細,猶若垂柳,柔和笑道:“王爺辛苦了一日,我叫人熬了百花蟲草茶,臨睡前喝一盞,能清心養神。”他放下托盤,捧著茶盞往成王唇邊送,眼中柔情似水,映著燭火閃動,滿溢得要滴出來,“王爺嚐嚐?”成王中途就接過茶盞,放在手邊桌上,“王妃還有何事?”王妃咬了咬嘴唇,遂下定決心,跪在成王腳邊,一麵柔聲喚道:“王爺……”一麵顫巍巍伸手,往男子腿間伸去。卻連衣袍都未曾碰到,就被成王輕輕撥開:“夜離,你在做什麽?”他語調不疾不徐,冷得不帶絲毫煙火氣,卻令王妃眼中生出哀戚與懼色,滾滾落淚:“王爺……王爺同夜離成親多少年了?”成王不語,夜離自顧自續道:“十五年,整整十五年!您一天也不曾……”成王道:“成親之前,我說過什麽,你可還記得?”夜離緊緊攥著衣袖,抖得宛若暮秋時節,冷雨中的枯葉,指節都用力得發白,他深深吸氣,壓住了哽咽才道:“自然記得……一字一句,不敢或忘。”——我供你榮華富貴、衣食無憂,你隻需安心住在王府便是。我隻要夫妻之名,不必有夫妻之實,莫要妄想。除此之外,你要什麽,我都盡力滿足你。他對沈雁州愛重情深,沈郎說什麽便是什麽。年少時隻當萬事容易得很,隻得一個“沈雁州之妻”的虛名便是天大的恩惠,他甘願隱忍愛意、別無所求。然而歲月如梭,人心易變,他到底忍不住貪念。心上人近在咫尺,卻碰也碰不得,此中煎熬,宛如人間煉獄。夜離後悔了。他跪在沈雁州腳邊,微微仰起頭,宛如少年時。淚珠從光潔如玉的麵頰滾落,眼睛微紅,淚光晶瑩,薄唇輕啟,下頜有著堅貞形狀,微仰頭露出瑩白纖細的頸項,無助而順服,每個姿勢、每個角度都絕美誘人。這是個得天獨厚的男子,歲月未曾留下半點痕跡,隻不過為他增添了些許雍容沉靜。“……十五年來,王爺不近男色也不近女色,王爺您千金之軀,為何如此……自苦?”“我本就是王爺的人,無論王爺如何享用,妾、妾身都隻有無限歡欣。”“王爺……您就當可憐可憐妾身……”他癡心一片,卑微如塵,奈何郎心似鐵。沈雁州不為所動,隻沉聲道:“夜離,出去。”夜離手足冰冷,涼氣漸漸蔓延到心中,他還試圖開口,沈雁州已站起身來,喚道:“來人,送王妃迴房安歇。”夜離木然起身告退,眼中的光漸次黯淡,一點一點,終至熄滅成灰。成王沐浴出來時,杜忠正往香爐裏放香藥。那香爐是番邦進宮,通體晶瑩剔透,仿佛冰雪雕琢,表麵陰刻的花紋頗具異域風情,是件獨一無二的珍品,原本是七皇子的寶貝,後來七皇子便轉贈給成王。杜忠知曉他的喜好,點了白檀香,清淺香氣,略帶苦澀,叫人格外安心。第96章 頓悟沈雁州十歲時曾生過一場大病, 旁人都以為他必死無疑, 將他扔在郊野自生自滅。他卻命大,掙紮著活了過來。他初醒之時,躺在冰冷泥地裏, 正被一頭野狗嗅來嗅去。那野狗見到嘴邊的肉竟敢跑,低低咆哮,張口便咬來。沈雁州拚盡全力撐著地麵滾了一圈避開, 那野狗仍不死心, 後腿一蹬,再度撲向那小孩。沈雁州全身綿軟, 額頭盡是虛汗與泥土, 隻拚了命撐著。突然間腥風撲麵, 那野狗惡黃腥臭的牙齒擦著臉掠過, 牙齒碰撞聲尖銳得令人心寒。若是咬中,隻怕半個腦袋都要被它撕扯下來。那小孩重病在身,又不是昏睡了多久才醒來, 饑腸轆轆四肢無力, 全靠一點執念強撐,連滾帶爬地閃躲, 正巧來到一處斜坡, 骨碌碌滾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