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檀便在房中閑坐片刻,又起身賞玩博古架上的花瓶擺件,最後連房腳兩隻比他高的銅鶴香爐也看了個仔細,就聽門外有人躊躇了不知道多久,方才推門走了進來。那人一聲未發,光是腳步聲就格外安穩悅耳,沈月檀背對著門口,仍然心如擂鼓,不得不按了按胸膛克製。他心慌意亂,沈雁州又何嚐不是?暫別不過三四個月,再見時竟恍如隔世。暗金繡紋密布的衣領間隱約露出白如冰雪的後頸,青綢裳順著肩頭後背熨帖下墜,愈發顯得身形清瘦如水邊菖蒲。柔韌搖曳,勁草如刀,若是抓得緊了,便換來血肉模糊。沈雁州一步一步走過去,走得快了怕他不悅,走得慢了又怕他逃走。離得近了,才見沈月檀轉過身來,冷淡看著他,沒有半分喜色。果然如此……沈雁州暗歎,縱然早有預料,如今親眼見了,仍是鈍痛難捱。他不肯來,若非懾於阿修羅王的權勢,隻怕再也不肯見他。“圓圓……”沈雁州五指張開又握緊,猶猶豫豫後,仍是艱澀開口道,“世間萬物,皆有代價……”不料沈月檀卻抬頭看他,眼神冷漠,打斷話問道:“夜離是你什麽人?”沈雁州噎住,竟難得一次迴不過神來:“什麽?”沈月檀橫了他一眼,擦肩而過,去書案之前看文房四寶、鑄銅鎮紙等各色物件,卻尋不到沈雁州與他人有染的蛛絲馬跡,一麵仍是冷道:“方才聽目蓮提起時我隻覺耳熟,等你時想了又想,才記起當年趙管事曾同我提過,說你荒淫墮落、不思進取,整日裏出入聽濤巷,連花魁夜離都勾搭上了。如今你貴為阿修羅王,怎的不將你的心肝寶貝也接進師羅城?”沈雁州一麵聽他說,一麵見他如捉奸一般四處打量,突然心中畏懼煩憂盡去,上前幾步,將那青年抱在懷裏,下頜放在肩頭,耳鬢廝磨,低聲道:“這不就接進來了?”沈月檀掙了一掙,那人一雙手交纏他腰身,扣得十分緊,後背貼合的胸膛寬厚包容,久違得叫人險些落淚,他合目側頭,避開耳畔熱氣,“鬆手!”沈雁州卻收攏手臂,將他緊緊錮在懷裏,“真酸。”沈月檀冷哼一聲:“少顧左右而言他,還不快從實招來!”他問得直截了當,沈雁州失笑,就維持將他勒在懷裏的姿勢,三言兩語說了說夜離之事,更反複重申,絕無其它的心思。沈月檀聽完倒是信了,隻歎道:“想不到他出身賤籍,卻有這等高義。”沈雁州亦歎道:“我這一路走來,結怨雖然眾多,然而施恩者卻更多,隻得一一記下,尋到機會再還了。”他有心攪渾水,沈月檀卻不上當,轉過頭盯著又問道:“我與他長得有幾分像?”沈雁州眼神躲閃:“並……並沒有幾分……”沈月檀:“嗯?”沈雁州低下頭,貼著這青年麵頰蹭了蹭,“我是藏了點私心。你那時被叔父蠱惑,都不肯見我。我想你想得緊,就隻得去看看他。”沈月檀氣極反笑,一把將他的臉推開:“反倒成了我的不是了?”沈雁州一手仍然勒著青年腰身,一手抓住他的手,在掌心親了親,低聲歎道:“圓圓,我想你了。”沈月檀隻覺那觸碰柔軟灼熱,令掌心發麻,觸電般縮迴了手,又在他懷裏轉了半圈,側頭靠在沈雁州懷裏,垂目磨蹭了半晌,才低聲道:“我也想你了。”那些逾越不過的困難、隔閡,仿佛紙糊的崇山峻嶺,乍看時難如登天,當真鼓起了勇氣,卻隻需輕輕幾個字,就輕易壓垮消融,不留半分痕跡。沈雁州輕輕撫摸懷中人,隻覺這些時日的艱辛苦澀不值一提,一顆心飄飄揚揚快要飛起來,又聽他歎道:“沈雁州,你究竟有多少事瞞著我?”沈雁州汗顏:“這……”隻多不少,這四字卻是萬萬不敢說出口的。沈月檀又冷笑起來,“你傳我來協助不過是個借口,還當真要將我關起來不成?”沈雁州連連搖頭:“不敢不敢,趕個路都能炸毀魔獸巢,我若將你關押,隻怕遮日宮也要被拆了。”沈月檀沉下臉:“你這是誇我還是損我?”沈雁州笑容滿麵點頭:“自然是誇。”他暫且鬆開了禁錮,去牽住沈月檀的手,“我雖然不能事無巨細一一稟報,這些重大內情卻是要你也知曉的。圓圓,我帶你去見一個人。”沈月檀就任他牽著,走出了側殿。一路上宮人來往,個個行禮如儀,對他二人的親昵姿勢視若無睹,反倒叫沈月檀心虛起來,便想要抽出手。隻是他想掙脫,沈雁州卻抓得更緊,與他十指相扣,坦坦蕩蕩順著迴廊繞了幾次彎。從行進路徑看來,竟是朝著山腹之內的。他不帶隨從,隻領著沈月檀深入山腹,到了走廊盡頭一扇門前。第83章 燃香大門之後是一間空曠大殿, 裏三層外三層擺著青銅香爐, 煙霧騰騰環繞, 卻清淡得難以辨別氣味。沈月檀嗅了嗅, 也認不出用的什麽香,不免多了幾分好奇。他跟隨沈雁州穿過香爐,又留心看了看, 半人高的香爐擺放錯落有致, 看似淩亂, 實則是遵循了某種陣法。其中精妙之處,以他如今的造詣都難以看透。香爐包圍的中央有白玉床,紗簾遮掩, 難以看清臥床之人長相。沈雁州上前撩起簾帳, 臥床者雙目緊閉, 麵色泛白, 唿吸幾不可察。雖然形銷骨立近乎脫形、亂糟糟的胡子缺乏打理, 卻也埋沒不了他的英氣俊朗,盡管昏迷不醒,眉宇間依然深鎖得如犁出溝來。沈月檀仔細辨認,突然心中震驚, 險些叫出聲來, 深深吸口氣, 這才訝然問道:“這是……卓潛?雁州哥哥何時去地獄界將他救出來了?”沈雁州肅容道:“這位並非卓潛, 而是先代羅睺羅王, 名為孟步。”沈月檀聞言, 交叉雙臂,微微偏了頭沉思:“刺殺者同被刺殺者麵貌這樣神似,莫非是兄弟?”沈雁州道:“每一任阿修羅王就任之前,身世都查得十分清楚,先王並無兄弟姊妹,隻生過一個女兒。此女不幸,連道種也未生,隻依附先輩餘蔭嫁了戶普通人家,如今就住在師羅城中。”他說完又歎道:“我初見之時也嚇了一跳,雖然不清楚其中緣由,但當年會麵卓潛之事隻有你我知曉,憋了許久,如今總算能有人分擔。”沈月檀感同身受,默默點頭,突然迴過神來,皺眉道:“雁州哥哥自己嚇了一跳不甘心,是以也要嚇我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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