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微微歎口氣,做了個安撫全場的手勢,沉聲道:“因此,宋江把大家請來,也並非為了今日就討論出個結果,隻是盼望大夥心裏能有個數。梁山危機當頭,咱們這些骨幹兄弟,必須時刻將山寨的命運記掛在心,萬萬不可像其他人一樣,被表麵上的光鮮熱鬧糊了眼——宋江言盡於此,大夥受累了,今日就到這裏吧。”

    幾位智囊團紛紛表示會響應宋大哥的號召,時刻保持危機意識,把山寨的出路放在第一位。長籲短歎一番,各自告辭。

    潘小園已經被這次“麵試”的信息量完全淹沒了,隻想趕緊躲到一個靜悄悄的角落,好好思考一下人生。

    聚義廳門口的柱子上,還歪歪扭扭地釘著幾張小字報,是唿籲暫緩實行“限婚令”的,底下長長的一串簽名和手印。

    潘小園看在眼裏,心中湧起一種奇怪的脫節感。

    宋江把她叫住,囑咐了最後一句話:“娘子既然有意相助,錢財方麵的燃眉之急,還煩請你協助柴大官人他們,能解決多少是多少,給梁山多掙一些太平日子。”

    潘小園感覺肩上憑空多了一副重擔,說不好是該喜還是該憂。她費盡苦心,給自己打拚出這樣一個地位,究竟……是福是禍?

    而武鬆依然有點不服氣的樣子,但將牆上的一番演算看來看去,心裏也似乎不太有底氣了,隻是跟宋江說:“大哥如有差遣,我幫你去辦,隻是兄弟自己閑散慣了……”

    宋江十分寬容理解地拍拍他肩膀——武鬆比他高一頭,拍肩膀需要伸長了手——笑道:“這事暫且不提。不過你既然一片好心,眼下愚兄倒是有個差遣,可能會讓你為難一陣子……”

    武鬆微微一怔,“願聞其詳。”

    宋江哈哈大笑:“你緊張什麽!我是想讓你……”看看武鬆的神色,又笑道:“如今咱們山寨裏,留著一位美人兒俘虜,想必你也聽到傳聞了……”

    武鬆更是一怔,一時間有些窘迫,臉上湧出些血色,瞟了一眼潘小園,點點頭。

    宋江笑道:“那扈三娘不願跟我們成為一家人,可惜之至。她的斷金亭三戰,時間定在下月十五,我們幾個商量過了,到時要請兄弟上場,助我梁山一臂之力。”

    潘小園腦袋發漲,慢慢迴到自己的住地。

    如今她算是正是成了柴進的入幕之賓,有資格和錢糧三巨頭平等對話。蔣敬雖然是她手下敗將,但她也不會傻到就此趾高氣揚——還是登門跟

    蔣敬道了個歉,高帽給他戴了一堆,說小女子微末本事,僥幸勝了一招半式,全憑運氣,今後願為大哥效犬馬之勞。

    好話誰不會說。好歹見過那麽多次宋江的行事做派,學個百分之一的皮毛,就足以在梁山上左右逢源。

    蔣敬再不忿,也得買賬。兩人徹底和解。

    這些伎倆,她覺得武鬆應該都懂,隻是不屑做,也用不著。可誰叫她一介弱女子,沒個硬拳頭,隻能稍微在肚子裏培養點壞水兒。

    於是柴進也夠意思,那天從聚義廳“麵試”歸來,就張羅著給她安排住一間獨立小房——如今潘娘子也是梁山智囊團的底層人員,需要工作,需要書寫,不求像大哥們那樣人人擁有書房客廳,但最起碼,得有個開小會、放桌椅的地方。

    怎麽能再和武鬆擠一塊兒呢?這麽低級的待遇,多丟咱們梁山的臉!

    於是第二天,潘小園就搬到了新居。她的東西本來就不多,收拾成兩個小包,武鬆就幫她背過來了。一路上他還開玩笑說,如今他那裏可算是清靜了,就是空空蕩蕩的不太好看。

    潘小園隨口笑道:“你就不能學別人,擺點書啊畫的,或者刀槍弓劍,也像是個英雄好漢的居所。”

    武鬆笑道:“哪有錢買。”

    潘小園心中一下子當當當敲起警鍾。他這是轉彎抹角的催債呢?

    她十分自信地迴:“你放心,說好了三個月,眼下一個月還沒過,到時候一分利息都不會少你的。”

    眼看著武鬆那雙眼睛從笑眯眯變成了圓睜睜,神色一臉茫然,她這才意識到,大約是自己多心了。眼前這位大哥不是宋江,壓根就懶得轉彎抹角的說話。

    借錢還錢什麽的,太小家子氣。她於是換了個更豪爽的說法:“那好,什麽時候武二哥缺錢了,千萬別灰心,我去周濟你。”

    武鬆忍不住笑了笑,低頭看看腳下的路,琢磨了一會兒,才說:“你那天算的那筆帳,梁山真的……整個兒都在缺錢?”

    知道她那天是被宋江當了槍使,引導著,把財政危機說得頭頭是道。他覺得宋大哥一定有自己的考量,但這也不妨礙他私底下再問一次。

    潘小園點點頭。梁山雖然還有不少家底,幾位大哥要辦什麽事,分分鍾也能從庫房裏拿出金子來。但消耗始終大於獲得。換句話說,梁山缺的不是錢,而是錢景。

    其實這種事情,在現代社會裏簡直是司空見慣。虛假繁

    榮是家常便飯,經濟泡沫時有發生,規模大的企業往往負債也多,就算是國家,不也經常負著巨額國債嗎?

    然而梁山不一樣。它的負債,沒法轉移,沒有人自願來為它買單——除了大宋官家。

    她於是實話實說。武鬆又想了想,問:“那,除了招安,還有別的辦法麽?”

    她立刻說:“當然有。隻要遣散梁山的大部分人馬,二龍山的迴二龍山,桃花山的迴桃花山,這裏隻留十幾個好漢,千八百嘍囉,迴到以前打家劫舍的日子,照樣快活。”

    武鬆當然知道她是開玩笑,哈哈一笑:“還有嗎?”

    潘小園覺得他有點在考自己,左右看看,反正沒人,於是沒遮沒攔的跟他胡扯:“嗯,要麽就趕緊招兵買馬,直接到東京去逼宮讓位。到那時,想有多少錢,就有多少錢,再不用數著銅板過日子啦。”

    “殺到東京,奪了鳥位”,這是不少梁山好漢酒後的暢想。這八個字,也不知多少次,在聚義廳中嚷嚷出來過。潘小園說出的這個“逼宮讓位”的版本,還算是比較文明簡略的,也並沒有涉及宮裏眾後妃的歸宿。

    因此武鬆也不是十分震驚,依舊把這當玩笑,笑著迴道:“倒也不十分好。做皇帝做官,要管多少閑雜事,我們這些人,怎麽做得利索!”

    潘小園表示同意:“況且,官家也不是傻子,那麽多軍隊是白養的?還殺去東京,就怕咱們還沒走出山東,就讓人家給堵在頭裏了。”

    她倒是耳濡目染,雖然並非梁山好漢,卻也慢慢的有點集體歸屬感,覺得跟這小水泊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了。當然,這多半是看在武鬆的麵子上。倘若這水泊裏沒有武鬆,隻有宋江,她多半不會這麽賣命——雖然自從上山以來,宋江並沒有做過什麽太對不起她的事兒,甚至還對她多有扶持,算得上知遇之恩。

    武鬆聽了她這話,卻意外的沒再開玩笑接下去,腳步突然慢了下來,陷入了一瞬間的思索。

    他忽然低聲說:“倘若……朝廷……確實無暇顧及我們呢?”

    “什麽?”潘小園沒太聽懂。這人什麽時候開始關心國家大事了?

    都說男人天生就有爭霸的野心,這話潘小園覺得並不十分正確。最起碼,在麵前這位武二哥身上,她看不到半點所謂的野心——他連小弟都懶得收。

    武鬆沒等她再說話,自己又立刻澄清似的開口:“我隻是隨便想想。”

    潘小園更是

    不解。“殺去東京,奪了鳥位”,這話在梁山上誰說不得。旁人這樣吹牛的時候,他估計沒少隨口附和吧。怎麽現在,倒好像……做錯了什麽事似的?

    難不成又是宋大哥給他灌了什麽迷湯?

    武鬆大約也意識到這幾句情不自禁的話頗有些莫名其妙。訕訕一笑,不再說話。再一抬頭,潘小園的那座新小院子,已經近在眼前了。

    新居也在二三關之間,其實裏武鬆的住所隻有兩裏多路,隨便散散步就到。

    武鬆遠遠的駐足,忽然好像下定什麽決心,低下頭來,認認真真地問:“今後,若有什麽事,能不能來這裏找你說句話,煩擾麽?”

    潘小園簡直被他客氣得找不著北,嗤的一下就笑了。

    “我又不是扈三娘,難道把門的還能不讓你進不成?”

    明知一提扈三娘,就能明顯的讓他糟心一下子,可偏偏忍不住,笑嘻嘻看著他。

    武鬆也笑了,笑得有點自嘲,手中的行李拎起來給她,意思是就送到這兒吧。

    潘小園欣然接過。交接的時候,手指不小心碰到他的手。他立刻十分規矩地把手縮迴去了。

    潘小園突然忍不住,抬起頭來,瞟他一眼,目光中帶著點薄薄的刺,幹脆利落補充了一句:“隻要你不怕讓閑人看了說三道四。”

    武鬆那雙手還在半空,有點僵。目光定在那包裹行李上,又順著落在她手上,再往上移,移到肩膀,收迴去了。

    他幾乎看不出來的冷笑一下:“我怕過誰?”

    撂下這句話,他就立刻跟她道別,轉身大踏步迴去了。走幾步,有點心虛地迴頭看了看。

    潘小園用口型跟他道別:“慫包。”

    不再想他,瀟灑一轉身,董蜈蚣殷勤給她拉開小院子的門,門邊小弟齊聲招唿:“大姐!”

    潘小園點點頭,揮手讓小弟們散了,環顧裏外一新的一房一廳,心中躊躇滿誌。

    如今她也有專門跟著的兩個嘍囉。乍一看都有些麵善。問兩句才想起來,都是當初張青手底下的店小二,跟她算不上知根知底,到底是個臉熟。問了稱唿,兩人都有十分響亮的江湖綽號,分別叫肘子、肥腸,都是當年孫二娘給起的。

    潘小園暗暗感激這安排。若是來幾個完全陌生的古惑仔大哥給她把門,她晚上可睡不著覺。肘子肥腸倒都是伶俐人兒,又都是見識過武鬆手段的,知道要是得罪了潘六

    娘子,自己絕沒好果子吃。於是見到潘小園的第一麵,就來了個“納頭便拜”,拍著胸脯表忠誠,說願意為娘子執鞭墜鐙結草銜環。

    這成語用得不太對,但她心裏開心,懶得深究。

    同時過來的還有董蜈蚣。他是求了柴進,調到了她手下。柴進老好人沒半句阻攔。

    於是眼下,潘小園有三個可調遣的小弟。比起那些有排場的大哥,動輒十幾個小弟前唿後擁的出門,已經算是十分樸素。

    她讓他們都留在不遠處的單身男宿舍,平日裏輪流給她守在院子外麵當保鏢。收拾房間伺候起居什麽的,就不必勞煩了。院子裏還有個五十來歲的婆婆,是負責給這一整片“小區”打雜洗衣的,大約是哪個小嘍囉的姑媽老姨。潘小園也跟她客氣打了招唿,塞點錢,當見麵禮。

    隔壁院子裏,照例是滋滋滋的烤肉聲,焦香遠遠的傳來,不用聞就知道,肯定是狗肉,而且是抹了蒜泥的。

    院子裏一個雷霆般的聲音大唿小叫:“翻麵兒,翻麵兒!沒看見都焦了麽!你們這群笨手笨腳直娘賊,平日裏幹啥啥不成,白瞎了灑家調教了!走開走開,再礙手礙腳,灑家一拳一個,都揍飛了去!”

    潘小園聽這聲音,嘴角就忍不住抿出一個笑,趕緊讓董蜈蚣去房裏取出準備好的一大包熏狗肉火腿,笑著吩咐:“走,去拜大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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