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想來,都怪他當年太小,沒權衡得當利弊,不曉得十年之後帶這麽個不學無術的廢物點心迴國,下場未必有當時誓死不從好。“婆婆媽媽。”鬱梟把本子蓋到了臉上,不再同他說話。*殊不知那“不像什麽好東西”的狐狸精,還像丟了魂兒似的跟著車走,直到桃源裏的幾個小丫鬟瞧著不對勁,扔下掃成堆兒的落葉跑過來拉他迴去。“那人有說自己是什麽來頭嗎?”“沒有,是副生麵孔,但瞧著像大戶人家的小少爺。”小丫鬟唯唯諾諾地說,小心地伸手扯了扯他的毛絨大衣,“迴去吧楚老板,外邊兒冷,莫凍壞了,夢姨要怪罪的。”楚珞珈沒應聲,被風吹得通紅的小嘴一張一合的,似乎是將那緩緩駛去的車的車牌在嘴裏叨咕了一遍。往常的這個時候,靠近港口的桃源裏都是最熱鬧的,歌舞觥籌間,有剛下船歇腳的船夫,有從主城區趕來的達官貴人,也有飯後出來遛彎的大爺。對比之下,今兒就冷清得很。夢姨倚在門口唉聲歎氣,瞧見楚珞珈迴來就又開始碎嘴念叨起來,誰知這小子嘴也不甜了,臉上也不笑了,進門之後就用牙咬著手上的釘帽,一用力給它拽了出來,“噗”的一聲吐到一邊去了。“哎呦呦,你這是做什麽呀!早叫你尋個大夫摘下來,你也不聽!這下好了,把人家衣服扯壞了,知道急了吧。”夢姨叫了起來,也他那手掌沒一會兒就變得血淋淋的,也顧不上念叨,跑老跑去地給他找繃帶來纏。可一邊纏,卻又開始管不住碎嘴。“我可聽說了啊,那小公子來頭不小,也不知道這小少爺的性格怎麽樣,迴頭不能來找你麻煩吧?”“我巴不得他來找我麻煩。”珞珈下意識接了一句,反應過來後,夢姨的臉已經漲得通紅。“你想氣死我是不是!夢姨白疼你了是不是!你看不得我好是不是!”“我沒有……”“夢姨你誤會了,楚老板怕不是對人家一見鍾情了,方才追車追出去老遠呢!”班主閨女阿眉出來倒水,還不忘嘲諷上兩句。她這一起頭,幾個伺候了一堂茶水的姑娘們就紛紛打開了話匣子,頭挨頭地低聲談論起來。“你們剛才看見了嗎?那小公子長得真俊啊,笑起來還有點壞壞的,和他戀愛一定很刺激。”“看到了!我有小道消息,說他是鬱家二爺的私生子,前些年送到國外去避閑話了,如今鬱家厲害了,才給接迴來。”“天呐,真的假的!”“當然是真的,我爹就在鬱家做工,說的能有假嗎?但你們可別往外傳!”“哪個鬱家啊?是鳴鶴街上那家嗎?”“除了那家,還有誰敢自稱鬱家,鬱家四位爺,膝下一個子嗣都沒有,這誰要是和小少爺好上了,可不就直接成了鬱家的小少奶奶了。”珞珈的狐狸耳朵可不是擺設,他本來心情就頗為鬱悶,這些話一股腦地湧進來,聽得便更氣了。他早該預料到他的將軍是個行事無常理的主兒,極有可能提前偷跑迴來,要知如此,今日那場戲,他說什麽也要親自登台去的,如今倒好,白白給人做了嫁衣,還被他瞧見自己咄咄逼人的不講理樣兒。兩邊的聒噪形成了對流,聽得他越來越煩,幹脆地把剩餘的紗布團一團,塞進了喋喋不休的夢姨嘴裏,自己則徑直走向那幾個洗著茶杯交頭接耳的姑娘們,衝著她們兇巴巴地道:“都給我少打聽少惦記!我醜話說在前麵,人是我看上的,早晚都是我的,別跟我扯什麽各憑本事,誰敢湊上去發/騷,我就把誰揍成豬頭,讓她一輩子都嫁不出去!”第60章 午夜狐鳴(一)老爺車平穩地駛過繁榮的主城區街道,最後停靠在青陽司令部的前院內,鬱梟下車後,經了幾次搜身,才獲批進入司令部的大樓。青陽城的副司令官鬱恩在窗前等了許久,壺裏熱茶都叫下人換了三四次,才給人盼上來。屋裏,彌漫著茉莉香片微苦的澀味。“好久不見,大哥。”鬱梟笑得明朗地進來了,似乎將屋裏的苦味衝淡了些,鼻梁上老式的墨鏡一早就摘下來掛在羊絨毛衣的領口,見著自家大哥就張開雙臂迎了去,準備給他一個久別重逢地擁抱,卻不想鬱恩一把按住了他的腦門,及時將他隔開在一臂的距離。“你穿的這是什麽東西。”鬱恩蹙著眉頭,把他從頭到腳打量一番,無論他頭頂的高禮帽,內裏裸著小半個胸口的v領羊絨毛衣,還是腳上黑不黑紅不紅的皮靴,都讓他看不順眼,更別提外麵這件花花綠綠的大衣了。“你們都沒點審美。”鬱梟癟癟嘴,唿扇了兩下垂著的大衣衣擺,轉了個身往淺褐色的牛皮軟沙發那兒走。看著這個一別十年的弟弟的背影,鬱恩一時有些恍惚,按他腦門的手並沒有急著收迴去,而是大致在他頭頂和自己之間比劃了兩下,心中詫異送走時剛到自己腰際的小子,如今迴來,竟然比自己還高了一些。“哥,你這茶不好喝,我想吃桃子。”嘴他媽養得還挺叼。“軍校生活苦嗎?還習慣嗎?”他從自己辦公桌上抓了個桃子扔給他,自己到另一邊沙發上,兩腿/交疊著坐下。“苦,但是沒事,我有鋼鐵般的意誌。”鬱梟答。“我聽說你在那邊表現的挺不錯的,有沒有交到什麽朋友?”鬱梟啃桃子的動作微微遲疑了一下,這個問題不在晁利安給他準備的範圍內,實話實說的話他可不敢保證鬱恩不會拎起凳子削他。小時候在家裏憋壞了,離家之後到了異國他鄉,雖然心中仍然想念家人,但並不妨礙他撒開歡的作妖。在他把和他一同前往柏林的孩子們都揍得沒脾氣了之後,鬱恩送他們去的那所軍校,於他而言就隻是一個住的地方,有時候他都不迴來。那十年基本都被他消耗在了隔壁美院,同一個邋遢的老愛爾蘭雕塑家看過數不清的日升日落,雖然他們語言不通,但他能感受到心靈上的共鳴,那個老愛爾蘭人想必也是,知道他總畫狐狸,在他迴國前,特意送給他一個剛好放在掌心的小狐狸雕塑。“有啊,他們人都很棒。”他在腦子裏搜羅了一圈,最後選了一個最沒什麽破綻的說法。“交流起來也沒有困難了吧,記得你剛去的時候還總寄信迴來說聽不懂他們說話。”“啊……那時候是有點,英文的口音很多,一個地方一個音兒,現在好了,基本都能適應。”他故意啃著桃子含糊不清道。鬱恩恍惚了一下,交叉著放在膝蓋上的手旋即分開了,他想了一下,抽了兩張麵紙,不怎麽溫柔地給他擦了擦嘴,沉聲道:“柏林人,都說英文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