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古怪的是知秋,她不尷不尬地站在那些人中央,細長的一柄銀刃抵在她喉間,可她臉上依然是那副能氣死人的木訥,一雙無神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不明所以地望著喻恆。那些人其實來了半天了,看喻恆腿腳麻利得很,能跑能跳還能犯賤,和那天晚上殘廢模樣千差萬別,一時也慌了神,也沒聽說他有什麽胞兄胞弟的,難不成那晚是裝的,故意引他們上鉤不成?可這麽一想又說不通理,最終隻能連連在心裏叫苦,他們此番秘密出關本就不易,但一想到能親手斷了喻家最後的香火,渾身又熱血沸騰上了,快馬加鞭追了一路,眼看要追上了,他娘的,結果被那姓卜的酒瘋子一盆涼水澆了個措手不及。出發前說好了目的一致,拿下姓喻的人頭後戰功平分,其實他們自個兒對付一個瘸腿喻恆和一個遠戰副將難度也不大,畢竟他們人多勢眾,再加上一個卜恩隻會更加穩妥,卻不曾想他們一路上拿卜恩當大爺一樣伺候著,到地方了他揮劍就砍,臉變得比那些個唱戲的都快。這要不是那姓卜的半路上被幾匹馬吸引去了注意力,他們可能也沒這個見到活蹦亂跳的喻恆的機會。晦氣,真他媽晦氣。“你傻站著幹嘛呢?當人質舒服啊?”喻恆忽然發聲道,看方向似乎是朝著知秋喊的,他慢條斯理地弄了弄腰帶,還不忘拍了拍把神經繃得和箭弦一樣緊的連晁,示意他把弓放下,那畢竟是他流了血才換來的弓,浪費在那些人身上不值得。“四少爺不準我殺人。”知秋答道。“誰也沒讓你殺人,”喻恆背起手來,大大方方地在那些人的箭尖前麵晃悠,一邊欠扇地咂咂嘴:“可是他們站在那裏太礙眼了。”說著,嗓音就是一沉:“把腳筋斷了吧,我喜歡跪著和我說話的。”“是。”知秋辦事向來不含糊,喻恆甫一下令,她便小手一抬,袖中冷箭“嗖嗖”地射出去兩支,朝著旁邊人的腳麵上就去了,那些人今兒這一天受得驚可也不少,原以為這婆娘是喻恆的相好,帶出來逃命的,殊不知也是個練家子,而且還相當兇猛。後麵有卜恩拖著劍要砍人,身邊還有個冷臉瘋婆娘,仿佛自個兒是金剛不壞之身,不管不顧地一個勁兒往上衝,如今喻恆那腦袋怎麽看也長不到自己囊中來的樣子,不如讓它老老實實地在他脖子上再掛上幾天,當下比起殺人,優先把他裝瘸的事情傳迴去更加妥當,也方便後續的動作從長計議。但是有個人顯然是不肯給他們這個機會的。卜恩趕來的比想象中得快,大得離譜的重劍在他手裏像把玩具刀一樣,信手一揮就攔腰砍了幾個準備逃跑的,他裹著的不知道從誰身上扒下來的棉大氅,此時早就被血浸染的一塌糊塗。“小兔崽子,可算讓老子逮著你了!”他看著喻恆,咬牙切齒地道。第36章 破佛刀(一)卜恩那聲音一出來,連晁剛鬆寬沒多久的神經就再度緊繃起來,他下意識捏緊了手指間的箭羽,腦子裏也迅速展開一係列掩護喻恆的方式,他射箭需借助後腳蹬地的力氣,卻不想剛邁開腿,正式重心不平的時候,就被喻恆一腳揣在腰間,直接飛出去撞到了一邊的雪堆裏。撞得他耳畔嗡地一聲響,和雪堆外麵的刀劍碰撞聲正好重疊在一起。連晁迅速從被他撞散的雪堆裏冒出頭來,視野剛一清明開,就看見喻恆兩條小腿幾盡埋沒至積雪下麵,雙手持著的長刀雖然擋住了正上方的往生劍,但也是岌岌可危。這是他第二次親眼目睹往生劍出鞘,他以為時過五年,自己至少能成長為可以與之一試的弓箭手,但眼睜睜地看著喻恆吃力地抵擋,還有被那劍氣震得塌陷下去的,他方才站著的地方,也隨之意識到自己要是真拉開了弓,會是什麽下場。“快迴城!”喻恆扭頭朝他喊道。他後麵似乎還想要再補充些什麽,但是沒來得及說完,就被卜恩的怒火也壓下去了。“想跑?缺德玩意兒,今兒個不給你劈成段兒,我他娘的跟你姓!”卜恩來前兒就憋了一肚子的氣,要不是因為他那個知書達理的哥,他才懶得千裏迢迢跑來燕南尋人,見了喻恆這新仇舊恨就一起湧了上來,但是沒想到一別這些年,這小王八犢子身高力氣相當見長,竟然還能生生抗下自己一劍。要知道在五年前的那個晚上,喻恆還被他打得毫無尊嚴來著。他有點驚喜這小子的成長,也想起了喻四曾經和他說過的話,一分心沒看住他,竟然發現他鬆開了持刀柄的手。腦子被驢踢了?卜恩在心裏痛痛快快地罵起來,兩軍對壘就算要投降也不是這麽投的吧?老子的劍還他娘的懸在你腦瓜頂上呢?他確實想教育教育這沒良心的東西,但沒真想要了喻恆的小命兒,使勁兒砍下來容易,收迴來勁兒可就難了,好在這小子腰還挺好,極快俯下/身單手扶地一撐,把兩隻腳從雪地裏解救出來,沒讓身子頂上懸著的刀啊,劍啊,給砍著。卜恩也趁勢收住了力,剛要抬腿去幫他踢一下刀,喻恆自個兒就直接解決了這個問題,但是這刀讓他踢得叫一個華麗花哨,他身上穿了那麽多的衣服,還偏要來一個低空倒翻,翻完還不起來,又往他腳邊挪著來了個正翻。怎麽著,這在冰上劃兩下就迷失了自己,準備當個陀螺抽一下轉一圈?他正納悶著,忽見寒光一閃,臉色當即就變了,立馬向後騰空而起,但還是慢了一步。他淩空退到了三米開外,一落地,下身的半截袍子就掉了下去,十分不講究地把他帶著腿毛的小腿暴露在了寒風之中。“行啊,在這兒等我呢。”卜恩臉色極差地嘟噥了一句,他早該想到在這家夥的眼裏根本就沒有什麽真正意義上的投降,有的隻是沒有下限的戰略性後退,難怪射燕那幫人提起來和喻恆手下的部隊交戰時,第一反應早就不是對喻家的恐懼,而是惡心,單純的惡心。但是再慢一步,他的小腿可能也就和他曾經的馬兒一個下場了。想到這兒又有點頭疼,他把重劍在自個兒身側一插,用劍身擋住了連晁瞄準他的箭矢,有些納悶地看著終於板正站起來的喻恆,和他手裏那把灰突突的小短刀,忽然眯了眯眼睛,朗聲道:“別在我身上浪費箭,我不是來殺你家少爺,有那功夫不如幫那姑娘把人殺幹淨,他們要是活著跑迴去,頭疼的該是你們。”他這話是對連晁說的。不過連晁的表現看上去倒屬於不識趣兒那類的,他固執地拒絕放下弓箭,但也不願意這樣浪費掉,隻是弓著身子作出攻擊形態,一步一步地往著那柄和他一樣被喻恆踢開地長刀走去。他深知卜恩的話都對,自己留在這兒也幫不上喻恆什麽忙,倒是去那邊幫著知秋解決掉那些人是當下最優的選擇。可他也沒辦法放著喻恆拿一柄開完笑似的短刀獨自麵對卜恩。“你那刀是怎麽迴事?”卜恩的注意力也大多集中在喻恆手裏的刀上,從前他和喻四交手的時候,雖說不清原理,但劍和刀像是能互相感應到對方的存在一樣,一旦靠近就不由自主地躁動了起來。他借著這個斷定那晚在將軍府裏的人絕對不是喻恆,加上打聽來淵親王因在殿上出言得罪了聖上,連夜返疆的事,思考之後不由得心下一驚,知道他這是甩開眾人的視線,奔著珞珈山去了。他此番來燕南也是為了那珞珈山和喻四的事,要不是喻恆那小子給他使絆子,興許能在他進山之前就給他截住,如此後續也無需費這麽大力氣。提起這個他就氣不打一處來。喻恆沒想迴應他,剛才幾個極限動作弄得他自個兒還有點喘,兩軍交戰是分迴合的,他想趁著卜恩還沒攻上來的空隙,好好調整一下唿吸,卻沒想到卜恩真的開始一本正經地準備著和他扯淡。“喻恆!”遠處,連晁忽然叫了他一聲,緊接著那柄長刀就挾裹著風雪在空中打著旋兒地朝他飛來,喻恆一抬手就能接到,但他立刻將刀鋒向下一轉,用力紮進了腳下的雪地裏,並借著這股力淩空躍起,斷刃則在他手心底下轉了下來,隨著袖袍一甩,先喻恆一步奔著卜恩的肩膀就去了。“不打了你別聽見嗎,褲子都沒一半了怎麽……”他躍起的時候卜恩都沒帶慌的,待他把短刃甩出來才慢悠悠地把自個兒的往生劍拔出來,直到他看清了腳下忽然擴大開的影子,後麵的話就被他生生給憋迴到嗓子眼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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