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風高。


    天寒地凍,那雪正下得緊。


    常澤縣街上空無一人,就連巡夜的差役,都不願出門幹活。


    “這鬼天氣,老爺們一個個抱著美嬌娘在被窩裏快活,好不自在,讓咱們兄弟出來巡夜。”


    “誰讓咱是白役呢。”


    “崔勇也是白役,就不用遭這罪。”


    “崔哥的二叔是常澤縣崔捕頭,朝廷欽定的九品武者,咱們比不了。”


    一高一矮兩個白役從酒館裏出來,手裏拎個酒壺,喝得臉色酡紅,晃晃悠悠,嘴裏抱怨個不停。


    “咱倆過去打個轉兒,隨便應付一下就迴去睡覺,這天氣狗都不出門!”


    “我看行。”


    兩人踉踉蹌蹌的走了一會兒,其中一人指著旁邊的小巷,道:“走,去裏麵解個手。”


    “就在這解唄,又沒人看。”


    “草,這風跟刀子似的,刮得臉生疼,你那小玩意掏出來,也不怕凍掉了?”


    “有道理,醉了,醉了,哈哈!”


    兩個白役又相互攙扶著拐進旁邊的小巷。


    巷子狹窄幽暗,大雪紛飛,能見度更低。


    但轉進巷子,寒風便小了不少,兩個白役站在土牆邊上,鬆開腰帶。


    “話說迴來,白役雖然有時候受點苦,可還是比那些升鬥小民強。”


    “這是自然。上頭咱不敢招惹,但可以找這些小民撒撒氣,使點手段。”


    “前幾天若不是梅家小姐出麵,我非得找個由子,給那個陳棠點顏色看看,讓他見識一下什麽是江湖險惡!”


    兩個白役一邊小解,一邊瞎聊著。


    “你一說我就來氣,昨天遇見個賣饃的老婆子,老子聞著挺香,拿她幾個饃饃,居然還敢跟我要錢!日他娘的,老子當時就火了,拽下她那破筐,將那些饃饃倒翻出來,踩個稀巴爛!”


    “老子讓她一個都賣不成!”


    高個白役提起此事,說得手舞足蹈,滿麵紅光,尿液撒在褲腿上也渾然不覺。


    另一人道:“這些刁民不能慣著,該上手段就得上手段,不能心慈手軟,省得他們不知天高地厚。”


    高個白役道:“那老婆子坐在雪地裏哭,還咒我不得好死,草,老子能慣著她?”


    “我上去抓住她領子,整個人拎起來,一把摜在地上!她那小身板瘦得幹巴巴的,栽在雪坑裏,當時就不動彈了……”


    高個白役剛說完,突然覺得喉嚨一涼!


    他下意識的張嘴,還想要說話,卻發現自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隻發出‘嗬嗬’的怪異聲響。


    一股溫熱粘稠的液體,順著脖子,淌進自己的胸膛,浸透衣衫。


    他似乎意識到什麽,突然瞪大雙眼,臉上盡是驚恐,下意識的捂住喉嚨。


    雙手用力捂住!


    但鮮血根本止不住,汨汨而出,滲透指縫,紅得刺眼。


    高個白役隻覺得渾身無力,意識逐漸消散,耳邊仿佛迴蕩著那個老太婆咒罵他的話。


    旁邊的矮壯白役突然感覺一股寒意。


    隻是剛飲了酒,被風一吹,腦袋昏沉,又小解完,他也沒多想,不自覺打個寒戰,用力抖了抖,問道:“後來呢?”


    撲通!


    高個白役突然直挺挺的趴在他的身前。


    “哈哈,醉成這個德行……”


    矮壯白役話沒說完,突然皺了皺眉。


    眼前的雪地上,似乎被什麽滲紅了!


    矮壯白役用力晃了晃頭,再凝神望去。


    嘶!


    這一看,嚇得他倒吸一口冷氣。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脖子後麵便被一件冰冷鋒利的兵器抵住。


    一瞬間,他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


    腰帶都沒來得及係,褲子順著雙腿滑落下去。


    “好,好漢饒命!”


    矮壯白役臉色慘白,聲音顫抖,頃刻間酒便醒了七八分。


    “我問什麽,你答什麽,敢有半句虛言,叫你人頭落地!”


    身後的聲音響起,冰冷陰森,令人不寒而栗。


    “我說,我說!”


    矮壯白役連忙應和。


    “陳大安為何會被下了大獄,他與崔勇怎麽發生的衝突?”


    聽到這個問題,矮壯白役心中一動。


    方才他就感覺身後的聲音有點耳熟。


    隻不過一切發生的太快,他被嚇得丟了魂魄,哪裏還能分辨出來。


    如今聽到這個問題,矮壯白役很快反應過來,下意識說道:“是你,陳……”


    砰!


    他突然感覺自己膝彎被重重踹了一腳,幾乎斷裂,雙腿支撐不住,直接跪在雪地上。


    矮壯白役悶哼一聲。


    “是我。”


    陳棠來到矮壯白役身前,手中長刀依舊架在他脖頸上,居高臨下,神色冷漠。


    “真是這小畜生!他怎麽敢!”


    矮壯白役心中大罵。


    但很快,身前的屍體,下半身傳來的陣陣刺骨寒意,都讓他瞬間清醒過來。


    形勢所迫,不能跟這小畜生硬拚。


    他現在褲子落在腳踝處,好似腳鐐,行動不便,脖子上又架著一柄刀,沒有一點機會。


    隻能先將其穩住,脫身再說。


    幾個唿吸間,矮壯白役心思急轉。


    “原來是陳兄弟,此事且聽我細細道來。”


    矮壯白役心中恨極,表麵上卻沒露出半點不滿,一臉諂笑的說道。


    啪!


    陳棠左手一揮,漆黑刀鞘重重抽在矮壯白役的腦袋上。


    霎時將他打得頭破血流。


    矮壯白役都被打蒙了,腦瓜子嗡嗡響,不明所以。


    “不用細細道來,撿要緊的說。”


    陳棠淡淡的說道。


    小畜生,你欺人太甚!


    就因為這個打我?


    矮壯白役恨得磨牙鑿齒。


    但他還是鎮定心神,額頭淌血,卻仍是賠笑道:“是,是。”


    矮壯白役道:“你們一家搬進城之後,一直沒給崔勇打點,他早就懷恨在心。之前多次為難你們家,就是因為這個。”


    “那天崔勇說家裏丟了東西,誣陷是令尊偷的,就帶我們上你家搜。令尊若是懂點規矩,主動塞些銀兩給崔勇,賠禮道歉服個軟,可能這事也就罷了。”


    陳棠道:“那是我爹的不是了。”


    陳棠語氣平淡,臉上也看不出喜怒,矮壯白役卻聽得心頭一寒,連忙笑道:“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


    矮壯白役定了定神,道:“令尊平白被冤枉,自然不肯就範,崔勇便動了手。令尊最初也沒還手,但崔勇打得太狠……”


    陳棠突然打斷道:“你們也動手了吧。”


    “我,我沒有。”


    矮壯白役臉上閃過一絲慌亂,連忙搖頭道:“我當時還勸來著,都是他們兩個打的。”


    陳棠心中了然,隻是微微冷笑,道:“繼續。”


    矮壯白役咽了下口水,道:“令尊被打得有些急了,迴屋抄起弓箭,射傷了崔勇。”


    “令尊神勇,我們三個哪是對手。崔勇便將崔捕頭叫來,說令尊盜竊鄰裏,還抗命傷人。”


    “那崔捕頭是崔勇二叔,又是九品武者,令尊自然不是對手。押解路上,在崔勇的慫恿下,崔捕頭還將令尊的腿踹斷了。”


    說到這,矮壯白役偷瞄一眼陳棠。


    但見陳棠麵無表情,隻是眼神冷得嚇人。


    矮壯白役道:“後來到了衙門裏,令尊還想辯解,可衙門哪是講理的地方,孫縣令直接命人上刑。”


    “那大刑就是鐵打的漢子也扛不住,令尊硬生生扛過一輪,就是不認罪,嘴裏不停大罵孫縣令黑白不分,狗官之類的。”


    聽到這裏,陳棠對整件事已經大概了解。


    常澤縣地處偏僻,一方縣令,手握生殺大權,幾乎等同於土皇帝。


    就算陳大安沒有辱罵縣令,隻是一輪大刑下來,人也廢了。


    隻要那孫縣令一個眼神,稍加示意,陳大安都不可能活著離開衙門。


    “陳兄弟,我知道的都告訴你了,這裏麵沒我什麽事,我就是個跟班打雜的。”


    矮壯白役一臉討好,神態卑微。


    長刀依舊架在脖子旁,陳棠似乎不為所動。


    矮壯白役咽了下口水,信誓旦旦的說道:“陳兄弟你盡管放心,今日之事,我牛二絕不會透露半個字,就當沒發生過!若違此誓,天誅地滅!”


    “你叫牛二?”


    陳棠挑了挑眉。


    牛二連忙點頭。


    陳棠道:“好名字,一聽就像個潑皮。”


    這是罵我呢,還是誇我呢?


    牛二一時間摸不清陳棠的心思,隻是感覺,這小畜生的語氣似乎有所緩和。


    他正琢磨著再發些毒誓,蒙混過去,就聽陳棠突然說道:“也讓你見識一下,什麽是江湖險惡。”


    話音未落,寒光一閃。


    噗嗤!


    長刀抹了脖子,鮮血噴湧!


    牛二驚愕,雙目圓瞪,眼神迅速黯淡下來,一頭栽在雪地裏,沒了聲息。


    陳棠目光一掃,看到跌落在地上的酒壺,撿起來搖了搖。


    裏麵還有些酒。


    陳棠掀開蓋子,仰頭一飲而盡!


    烈酒混著寒氣,滑過喉嚨。


    如火燒。


    似刀割。


    “痛快!”


    陳棠咧咧嘴,拿刀在牛二身上蹭了幾下,拭去上麵的血跡,又在兩人身上摸出幾兩碎銀,才轉身離去。


    風越刮越猛。


    雪下得更緊了。


    要不了多久,這兩具屍體就會被大雪覆蓋。


    被人發現,最早也要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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