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鋒領著良子連夜趕迴馬頭山,她把從分水嶺探到的消息告訴了紅梅。紅梅聽後,毫不在乎地說:“你真是為我費盡了心機,隻是我心中早已沒了藍虎,而你還在期望他迴心轉意,那是不可能的,藍虎本身就是一個沒心沒肺之人,他是受了一種怪精的支使,離我而去的,我也不恨人家的女人,是自己沒有能耐挽住男人,怨誰呢?”

    赤峰和良子聽了紅梅的一席話,很為同情,但此刻,他們已沒有太多機會討論紅梅的事情,他們需要時間與駐紮在商南武工隊總部取得聯係,盡快組織力量和武器,抗擊敵人對蟒嶺一帶的襲擊。

    紅梅聽了赤峰關於敵情的敘說,很是心焦,她連忙為他倆做了飯吃,之後又為他們燒熱土炕,兩人在紅梅烘熱的土炕上睡到第二天黃昏,紅梅叫醒他們,又為他們做了糊湯飯,還為他們烙了鍋盔饃讓其帶在路上吃。

    天色將黑,紅梅送走了赤峰和良子,然後獨自一人心焦火燎不知所措地迴到院中,恍惚間,她又發現那隻秋天出現的紅狐在暮色四合的庭院姍姍走動。起初,她被紅狐嚇了一跳,她靜觀了一會兒,發現紅狐的形態有點可愛,便放心放膽地走近紅狐,豈知那紅狐見房主人朝自己走來,並沒有驚慌逃走,而是很乖巧地臥在地上,並用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看著紅梅。紅梅輕輕走到紅狐跟前蹲下身子,用手愛憐的去摸紅狐地身子和頭。紅狐先是靜靜地任紅梅輕輕撫摸,它搖著頭睜著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看紅梅,兩隻機靈的耳朵還輕輕抖動著。紅梅的手撫摸了紅狐絨絨的皮毛,她頓時感到,紅狐身上有一種自己似曾撫摸過的感覺,那種感覺似一股熱浪幾乎將她衝倒在地,她臉上泛起了熱潮,迴味著那種感覺,她想起來了,那是她第一次撫摸自己男人藍虎的那種感覺。她傾刻間大吃一驚,這紅狐難道是藍虎的化身不成。她暗暗地思忖著,未曾想紅狐在這一瞬間卻變了臉麵,它怒目圓睜,似仇恨麵前的女人,它趁著女人正在迴憶往事之機,竟張開尖尖的嘴巴,扭頭用牙齒緊緊噙了女人的右手。紅梅被紅狐的反態嚇得慘叫一聲,跌倒在地,紅狐並沒有咬她,而是在她跌倒之際,用軟軟的舌頭舔了她的臉,然後又用前爪精心地替她梳理了額頭零亂的頭發,隨後靜靜地蹲在地上戀戀不舍地看著紅梅。等紅梅蘇醒過來之後,紅狐陰陽怪氣地用兩隻前爪在地上為她作了個揖,便紅光一閃,沿了啟開的門扉逃遁而去。

    紅梅站在暮色濃濃的庭院中不知所措,當她正要去門樓前關門時,隱約間發現門前的石階路上有兩個人向她蹣跚走來。她以為是赤峰和良子,待來人走近台階,跨進門檻,她才看清,來人不是別人,正是自己日思夜想年盼月念的藍虎,再看他身後的女人,紅梅大吃一驚,那女人正是自己恨之入骨的曾收留自己過夜的分水嶺女人紫香。

    夜幕中,紅梅被這一舉動弄得魂不附體,麵對眼前的仇人親人,迴想剛才又善又惡又怪的紅狐,她亦不知道自己將要麵臨什麽新的災難。正在她胡思亂想間,藍虎帶著紫香輕輕從她身邊走過,紫香身上濃濃地香脂味飄進她的鼻孔。夜幕中,她看不清他們臉上的表情,不知道他們來此是行善還是行惡。等他們踏進庭院,她才關了樓門,然後轉過身,看著站在庭院中的他們說:“進屋吧,還站在這兒弄啥?”

    女兒綠葉在做飯間的熱炕上熟睡,紅梅摸進做飯間點燃了油燈,然後掌了燈走出來,將站在門外的二人帶進做飯間。

    幾個月未走進這個家門,藍虎又一種陌生感,倒是紫香這個女人隨應了紅梅的舉動,她大大方方地借助燈光坐在炕沿上,然後轉身看了一下熟睡中的紅梅的女兒綠葉,方笑聲笑語地說:“你一個人在家挺寂寞吧。”

    紅梅是個憨厚誠懇知恩知報的女人,她念麵前這個曾收留過自己的女人,她想無論這個女人有多壞,但今天是她第一次到自己的家,自己不能怠慢她,權做報答她哩,但隻有這一次,她將燈放在土炕的陪牆上,轉過臉對紫香說:“習慣了也沒啥。”

    藍虎一直呆若木雞似的站在屋中央,她不敢坐,也覺得自己站的不是地方,他看著坐在炕沿上的兩個女人,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別扭,他想,若自己是個有錢有勢的人等,一定會同時擁有兩個女人,平心而論,兩個女人他一個都不想舍去,他愛紅梅的純樸善良,她更愛紫香的容顏和姿色。但現在,他惟一能選擇的隻是紫香了,因為紫香才是他意念中盡善盡美善解人意又能滿足自己的女人。這種選擇是痛苦的,又是艱難的,當然更是傷天害理的,但他不能自己,他曾立過誓,哪怕是與紫香這種女人做一天名正言順的夫妻,他死也能瞑目。愛,這種千古絕唱的東西是無法用言語闡述清楚的。他今天之所以帶著自己醉情的女人膽大妄為地來見紅梅,他是想當著她的麵把自己的心裏話說給她,他不想傷害紅梅,也不想瞞著她讓她無指無望地在茫茫歲月中無頭無緒地期待,古人說快刀斬亂麻,他是想把自己的隱私公開明確坦白地告知紅梅,使她對自己有個合情合理的安排。他本來沒有這種計劃,自那個會算卦的絡腮胡在分水嶺紫香的土屋談起了紅梅後,他才有了這種想法。他把這種想法告訴了紫香後,紫香也很支持他,紫香還說,她也要見見紅梅,並要親自給紅梅一筆錢對她母女表示安慰。他問紫香為什麽要這樣做,紫香說她是女人,她知道女人心裏在想什麽。他對紫香說,你是想從紅梅手中用錢將我買過來,然後讓我做你的奴隸,永永遠遠地管住我。紫香沒有再表示出什麽,他們就共同決定一定要在他們離開分水嶺之後,在兩人走進新生活之前要麵對紅梅做一次懺悔抑或是交待。

    現在,對站在屋中央的藍虎紅梅不知道該怎樣對待他。倒是藍虎滿含希望地問道:“請問,我能不能坐在啥地方?”

    紅梅本想尋找一句令藍虎難堪的話來刺激他,讓他知道自己有是多恨他,但苦於自己一貫並不會說那些挖人心的刻薄話,因此她隻冷冷淡淡地說:“還要我給你搬個太師椅不成。”

    藍虎很尷尬地就勢坐在門檻上,他抬頭很仔細地看著屋裏的一切,倒覺得自己不在家的日子,家裏的一切比原來變得更加井井有條了。

    三個人很別扭地坐在一間屋子裏,各自都在心中尋找著一個什麽話題,欲想打破這種難堪的局麵,可誰也沒有突破這種僵局的才能,人世間也許根本就沒有為能融化他們這種局麵設置的語言。

    燈影在陪牆上惚惚拉拉地飄動,屋裏靜得就連爬過一隻昆蟲也能聽到它的腳步聲,紅梅希望自己的女兒能在此時醒來或者她發出鼾聲,可這個苦命的孩子在此刻並不知道是他給了她生命,也使她經常掛在嘴上不斷詢問自己母親自己的父親就同她在一個屋簷下。

    藍虎似乎並沒有太強烈的欲望要看自己的女兒。他的一切全部溶化在紫香這個女人的魂魄裏,他辭了做私塾先生的差事,想和這個女人遠走高飛,過一種超脫而浪漫的生活。

    難堪的局麵僵持了一段時間後,紅梅先開了口,她問同自己一起坐在炕沿上白白胖胖眼睛上爬著粗粗壯壯黑蠶的紫香:“你們還沒有吃飯吧,我做了飯來吃。”

    紫香不知道該怎樣迴答她,她有點忸忸怩怩地說:“吃倒是沒吃,隻是讓你做飯我們怕咽不下去。”她的話令藍虎有點反感,但藍虎在此場合中,亦是不敢說一句話,他怕自己多說一句話就會忍受一夜的饑餓。

    “有什麽咽不下的。”紅梅用眼睛打量著紫香說:“我在你家不是也吃得挺順口嗎?”說過,他溜下土炕,走到外間去做飯了。

    藍虎用眼睛向紫香示意,讓她一塊兒幫紅梅去做飯,留下自己好與女兒作個道別。

    紫香會意地點點頭,然後從紅色雪袍裏摸出一卷錢放在土炕上的棗紅被麵上,她示意藍虎將錢塞在孩子的衣服裏或者其它什麽紅梅容易看見的地方。藍虎迴答他的依舊是點點頭,當他兩人從土屋的地麵上交錯而過時,藍虎鬼鬼兮兮地用手拉了一下紫香的手,意欲要親吻她一下,被她機智地阻攔了。

    紅梅從黑古隆冬的庭院中抱一懷的幹破柴正欲走進灶間,透過門縫她清楚的看清了兩人在地上的動作,她並沒有吃驚,反而心中有一種安然的平靜,也許是一種麻木,她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麽,或許是失望過極和憤恨到頂的緣故吧。令她還有一點慰藉的是紫香拒絕了藍虎的要求,這一點起碼給她一點力量,使她能把這頓飯做下去,以報答這個女人在那個秋天的夜晚收留自己的恩情。如若這個女人在剛才的一瞬間迎合了藍虎的要求,那他們別說在此吃這頓飯,恐怕紅梅會用斧頭和刀將他們趕出門外。這是紅梅這種女人的性格,對我有恩的人,我可以將身上的肉割下來給他吃,是欺負過我的人,眼睛看見他,心中的黑血就會往外湧。在紅梅心目中,藍虎似乎是介乎於這兩者之間的人,他曾給紅梅心中埋下了仇恨的種子,但他也給紅梅心靈中播撒過希望,所以,紅梅是恨不起來他,當然也愛不起來。自藍虎離開她後,她心中常常為藍虎設置了兩條便道,走留任你,想咋著就咋著。走了,她並沒有多少遺憾,留下來湊湊合合還能過,因為他們沒有深深地愛過,所以,離別對誰可能都是一種解脫。紅梅對愛沒有過多的體驗,但她對恨更沒深刻的感悟。她是一個在感情世界裏平庸的女人,平庸到遲鈍和麻木的地步。

    紫香走出房門,藍虎便輕輕地摸上土炕,他本想好好看看自己精血孕育出來的女兒,但當他趴在女兒身旁時,那種骨肉之情似乎離他很遙遠,他怎麽也唿喚不迴來那種親情,他知道,那種情感已經全部交給了紫香,所以,麵對眼前自己的骨肉,他也處於一種麻木的狀態。他靜靜地觀察了一會自己的女兒,並沒有動她,隻把紫香給的那遝錢輕輕放在女兒的衣袋裏,然後就離開了土炕,邁步向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庭院走去。

    臘月天的月亮高高掛在馬頭山對麵的鈴山梁上,微微的輝光映照在馬頭山半山腰這座清冷的院落。藍虎站在月光中的院落裏心潮起伏,他想,要是人能控製住感情就好了,自己若能丟棄紫香,轉眼間這座龐大的院落和房舍就會成為自己的財產。然而,人是不能主宰感情的,起碼眼下的自己就不能。紫香如此俊俏,漂亮,自己愛她又是如此之深,咋能為了這些房產丟棄她呢?他對自己所產生的如此想法有點不可思議。他在心中對自己說,房產算什麽,隻要有人就會有一切,別動心,別動搖,走出去的路就應走下去!!

    藍虎自己為自己鼓了一番氣之後,又漫步在這座寧靜的院落裏,他發現房間上的幹柴摞得比往年多了,庭院的環境比往日更加優美了,當他走到最後一排房子跟前時,借著月光向裏窺探,他發現屋子裏有一排排木架床,他想,這一定是紅梅又在招客了,看來紅梅並不寂寞,並非自己想象的那麽清苦。他如此想著,又走向另一排房子,他發現黑色門扉上有人用粉筆寫的字,看來紅梅活得並不沉重,他還能為孩子請來私塾先生。因為,隻有教私塾的人才能用粉筆寫字,別人怎會用粉筆寫字呢?走著看著想著,迴味著,他難免對紅梅產生出一種內疚,畢竟她是自己的結發妻子呀。轉了一圈之後,他感到這種欣賞並不盡意,他又打開樓門,踩著清冷而淡漠的月光走出庭院,他想再站在遠處看看這座半山腰的庭院。

    冷月高懸,山嶺幽靜,清冷的月光下庭院似一座廟宇兀立於山腰。此刻,白生生的飲煙從庭院的屋頂嫋嫋升騰……

    藍虎站在遠處看著這一切,頓生靈感,這是多麽美麗的一幅畫呀,無論將他畫成潑墨、山水、水粉、油畫都是一幅難得的《冬夜山色圖》,即使用無彩筆作成速寫或素描,也是美不勝收的。藍虎想,將來無論景況如何,隻要有機會,自己一定要把這幅畫作出來。

    藍虎在門外如癡如醉地欣賞著夜色,屋裏的兩個女人相幫著做好了拌湯飯。其間,兩人很少說話,隻憑女人對灶間的悟性各自手疾眼快,爭搶著給灶堂裏添柴,向鐵鍋中添水。紫香身上的香粉氣息一直彌漫在黑古隆冬的灶房,那種氣息明確地劃分出了兩個女人的身世,紅梅對那種氣息有一種敬畏感,盡管她對眼前的女人有偏見甚或懷有恨意,但對那高雅的女人氣質她不反感。幹柴,熱鍋,老灶,一會兒飯就做好了。紅梅將飯菜盛在藍邊海碗裏,然後示意紫香叫藍虎迴來。

    紫香倒是挺大方和激動,她借著月光,依了柴門,用目光在月輝下尋找著藍虎,當他發現藍虎的身影在庭院外的台階下蠕動時,她便細聲細腔地喊道:“藍先生,飯做好了。”

    “嗯,我就來。”藍虎應了,就又踩著月光拾階而上,躋身走進樓門,隨手關了門扇。

    紅梅冷靜地複又坐在炕沿上,藍虎和紫香在屋地上的案桌上喝著稀稀溜溜的拌湯。紫香吃得很香甜,而藍虎卻吃得很艱辛,兩人額頭上都有細密的汗漬沁出。紅梅看著他們,心中泛出一股幸災樂禍的樣子。紅梅揚起苦楚的笑臉問紫香:“還可口吧。”

    “聽說你是開飯鋪的,當然不會差了。”紫香不知道紅梅問話的含意,順口答道。

    “那麽請問藍先生碗裏飯味道咋樣?”紅梅把笑盈盈的目光從紫香白白胖胖泛著紅潤的臉上移到藍虎那漆黑而幹瘦的臉上。其實現在紅梅才發現藍虎比起以前黑瘦了許多。她心中咒罵他活該,誰叫你不要臉的把自己的營養喂了白白胖胖的女人哩。

    藍虎正在無滋無味艱辛無比地吃著碗中的稀拌湯,沒想到紅梅卻無中生有地問起自己,他沒有抬頭,隻是用眼睛的餘光看了看坐在炕沿上滿臉洋溢著得意之色的紅梅。他想,過去自己把這個女人看得太簡單太粗糙了,沒想粗糙之中還孕育著精細和刻薄。他是一個知書達理之人,盡管她如此對待和懲罰自己,但他仍不恨她,他想這個女人已經承受的太多了,自己是沒有資格恨她的,既使今晚她在自己碗中置放了毒藥,自己也不會恨她的,她應該如此。他說:“這味也不錯,我會一輩子記住它。”

    紫香自己隻顧低了頭吃飯,並沒有注意藍虎的飯碗,現在她抬頭看去時,卻發現藍虎碗中的飯比自己的紅了許多,她借紅梅不注意時,用筷子在藍虎的碗中沾了一下一嚐,才發覺藍虎碗中沒有鹽,卻放著辣麵。她這才抬頭重新看著坐在炕沿紋絲不動的紅梅,她想,真沒想到,這個女人還有兩下子,故意在藍虎碗中製造了“不調合”來形容自己此時此刻的心境。她又想,自己心愛的人兒受到如此懲罰全因自己一手造成,她便要給這位女人一點嚴厲讓她看看,她試探著問紅梅:“真沒想到你還是個智勇雙全之人。”

    紅梅一點不生氣,也知道紫香說此話的含意,她笑了笑說:“看來你可真是個細心人,而且是個敢作敢為的女人,比我可強多了。”

    見兩個女人有點話不投機,藍虎怕惹出事非大家都沒台階下,便故意端起碗唿唿嚕嚕將碗中少鹽多辣子的“不調合”飯一吞而進。頓時,他臉上汗如泉湧,看得兩個女人呆若木雞。

    “飯不合味,希望藍先生吃飽,這可是我平生最後一次為你做飯了。”紅梅見藍虎一臉狼狽相,不知為何心中更加恨他。

    藍虎始終沒有言語,他強忍著自己製造出來的這種悲痛。

    兩人吃罷飯,紫香很自覺地收拾了案桌上的碗筷並到灶間洗涮了鍋盆碗盞,這一點紅梅很是看中,她想,難怪藍虎看中了這麽一個女人,這個女人還真有兩下子,她既不失高雅富貴之氣,又沒有因自己臉蛋長得比別人好而滋生出那種依賴和懶惰。紫香在房間裏洗涮,也把油燈端了過去,這邊房裏一片黑古隆冬,紅梅和藍虎就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如墨的空間開始了對話。

    紅梅問:“你還迴來做啥?”

    藍虎答:“再看看你。”

    “有這種必要嘛?”

    “咋沒有,我每時每刻都在想你。”

    “怕隻有爬在她肚子上才想我吧,兩廂作一比較,可能會給你增加些力氣。”

    “……”

    “你是迴來取你的東西吧。”

    “……”

    “是你的,你全部拿走,但必須為我留下一樣東西。”

    “啥?”

    “休書。”

    兩人別別扭扭地說著,紫香端了油燈撞進了屋門,三個人又都僵持在寂靜中。

    片刻之後,紅梅對紫香說,“睡覺吧,你和我睡這土炕,讓他去睡另一間屋裏。”

    紫香有點疑慮,她本以為眼前這個女人是個心無城府之人,但從她給藍虎的飯碗做的文章看,自己錯看了她,現在,她讓自己和她睡在一個土炕上,會不會產生什麽歹心,在夜裏弄死自己。我可是個不想死的人呀,新生活剛剛開始,尋找了多年的強壯男人剛弄到手,想到此她拔動了一下雙眼上粗粗壯壯的黑蠶對紅梅懇求般地說:“你和藍先生睡這兒吧。”

    “不。”紅梅表示出很堅決的樣子,她冷了臉子吊了眉說,“我從來不和不幹淨的男人在一起鬼混。”

    此話出口,倒把紫香弄得十分尷尬,她很無奈,隻好用眼睛看了一下站在地上臉色鐵青的藍虎。

    “那……我睡哪達。”藍虎懷憤憤地問紅梅。

    “你在外麵再胡成八經,在我沒有拿到休書前你還是我的男人,是我的男人就是這個家的主人,你自己去找吧。一個連自己家門都找不見的男人是可悲還是可喜呢?”紅梅說著,自己倒先將身上的衣服脫了個精光,藍虎和紫香看著她的舉動十分驚怕起來。紅梅又說:“你萬一找不到睡覺的地方,可以睡在我身上,因為你還是我的男人,有這個資格。”說過,自己率先溜進被窩,吹滅了油燈。

    黑暗中,紫香的心幾乎從胸口跳出來,她怕了,服了,更懷疑自己還能不能活到明天,眼前的女人看似平平常常,但說出的話,做出的事卻非同尋常,她想著,有不得不在她的監視下乖乖地極不情願地與她睡在一個土炕上。

    兩個各自心懷鬼胎的女人睡定在土炕上,方聽出藍虎邁著撲沙撲沙的腳步向別處走去。

    藍虎換個推了各個房間的門,終於找到了自己下榻的地方,躺在冰冷的土炕上,他心如刀絞,淚如泉湧,本是家裏人,卻做室中客。唉,怨誰呢,怨自己。由於一天的長途跋涉,他的頭剛一挨枕頭,便唿唿睡去了。

    紅梅也睡得很香,並不時發出唿嚕聲。在這陌生的冬夜的熱炕上,惟有紫香是不能入睡的,她本已疲憊不堪,兩個眼皮早已激戰了幾十個迴合,但她硬撐著不讓自己神態進入朦朧和混沌境界,她怕自己一旦入睡,腳下的女人會殺了自己,自己竟連一句遺言也未留下。此刻,她倒埋怨起藍虎這個無種的男人,自己不願意來馬頭山,而藍虎則說來見一下紅梅也許對大家都有好處,讓紅梅對自己失去信心,給她一個真實的答複,減少她一些痛苦。男人真怪,既然愛上這個女人,還要牽掛另外一個人,女人卻做不到這一點,女人喜歡直來直去,起碼自己就是直來直去做事的,愛上藍虎,就不再去想黑狐。

    令紫香深感疑惑的是紅梅這個女人,無怨無恨,穩如泰山,自己的男人拋棄了自己,不但無動於衷,反而把勾引自己男人的女人當客待,而自己剛一溜進被窩就打唿嚕。她又想,論性格,紅梅和黑狐倒是相配的一對人呢。 如此想著,心中倒多了一分安穩,大腦便混混濁濁地進入了朦朧中。

    紅梅見藍虎領了自己心愛的女人迴來,知道他是向自己施威哩,其實,她心中早已對他失去信心,為了報答這個女人,她才這樣做。因她心中沒了奢望,也就對一切往事視為流水,所以,她在這種景況下睡得很安然。

    大約午夜時分,紫香進入了朦朧,而恰在此時,紅梅欲想撒尿,她就輕輕掀開被子溜下土炕。豈知心神不定做賊心虛的紫香以為紅梅要報複,要殺她,當她聽到紅梅在地上輕緩的腳步聲,她隱約感到,紅梅手中舉了刀向她走來,她“嗬”一聲慘叫,反而將紅梅嚇得不知所措。

    住在另外一間屋子裏的藍虎聽到慘叫聲,也以為是紅梅這個看起來平平淡淡,而做事心計多端的女人將鋒利的刀砍向了自己衷情的女人,他反到很平靜,他想,若紅梅真殺了紫香,說明紅梅還愛自己,真的一旦紫香被殺,自己就可以和紅梅重歸於好,那樣,不但擁有了自己的親生女兒,還擁有這座庭院。當然,自己是愛紫香的,但她死了,愛有何用,總不能她死了自己也跟著她去死,在陰間做鬼夫妻吧。過去,紫香曾給他出點子讓她想法害死紅梅,然後與她迴到這座庭院,他也曾產生過此想法,後來他又否定那種肮髒的想法,她對紫香說何必呢?我們既然相愛,就應用心和意為自己建築愛巢,何必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他人的冤魂之上,也正因為紫香提出過此想法,他對紫香也相應的產生了一種防範心理,這個女人今日愛自己,一旦它日不愛自己了會不會把自己置於死地……

    藍虎如此在心中思量著,身子卻睡在冷炕上無動於衷,他不知道命運之神對自己的未來做出怎樣的安排,信天由命吧!

    紅梅並沒有殺害紫香之意,紫香慘叫過後,土屋裏趨於平靜。紅梅沒有殺人之心更不會猜測出紫香的心之所想,她按自己的行動行事,摸黑走出門上了茅房。

    紫香為自己的失態深感尷尬,看來這世間賊人也不好做。既然紅梅沒有殺自己之意,自己何必提心吊膽,還是睡個安然覺的好。

    聽出灶間的土炕上並沒有什麽異常動靜,藍虎也就什麽也不思不想了。明天,明天紫香還活著,那自己就要跟她去享受那種永無盡期的愛了。

    夜又複歸於平靜,三個人又各自在不同的方位上沉沉睡去。睡實了的三個人猶如死了一般,沒有語言,沒有爭論,沒有提防和怨恨,惟有粗細不一,高低不勻的鼾聲在這個冬天的夜晚迴響在馬頭山這座具有傳奇故事的庭院裏。

    翌日一早,天剛放亮,紅梅就起了床,她按自己的計劃走到藍虎住的房間,逼迫他為自己寫一份婚姻休書。豈知,藍虎在來馬頭山之前已將休書寫好,當他把休書雙手顫顫魏魏地遞給紅梅時,自己竟落了淚。而紅梅卻一本正經地說:“哭啥,又不是誰死了,大家都活在塵世上,有一天你萬一在外麵活不下去,還可以迴來,我們不是夫妻,還是兄妹或鄰人呣。”

    紅梅說著,自己也莫名其妙地落了眼淚,她怕自己失態,便揣了休書匆匆離開藍虎住的房間,迴到灶房做飯去了。

    這一頓飯是紅梅用心用意做的,她再沒有給藍虎碗裏做什麽把戲,吃過飯,藍虎試探著對紅梅問道:“屋裏有幾支畫筆,不知能不能讓我帶上?”

    “是你的你都拿去,我一點也不稀罕你的任何東西。”

    聽了紅梅的話,藍虎就到過去自己住的房間裏找筆去了。

    這邊剩下紅梅和紫香兩個女人。紫香提心吊膽地怕紅梅給自己耍什麽難堪,偏是怕鬼有鬼,正是紫香所怕的,紅梅偏在這時提了出來,她冷了眉眼聲嚴色厲地對紫香說:“我這樣對待你你有啥想法?”

    “我……”紫香通過一夜的交往,已領略到眼前這位女人的厲害。現在,她不知道自己懼怕的這位女人將要給自己什麽樣的果子吃。

    “我是報答你在分水嶺收留我的恩,其實,在那天,我從你的舉態中已看出你們兩人混在一起了,隻是我不想捅破那張窗戶紙,希望你們能反省。後來,我曾到鹿池川找到你家掌櫃的核實了此事。沒想到你們越陷越深。這次你來,我盡心報答你,若我再次看到你,就不會是這樣,你昨天放在我女兒身上的錢我會收下,我權作是自己賣了一條狗,我要用這錢為自己美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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