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澤蘭和我們說了一些事情,我想跟你確認一下。”狄斫對她的無視不置一詞。張三鱣此刻正在監聽器另一頭,澤蘭的話他們不會輕易全信,事情不能隻由一個人評說,多方取證再歸納分析才是完整流程。“你們想讓我說出什麽呢?聽由你們欺騙,將我關在這裏,你以為我還能再信你們嗎?”楚衣沒有試圖使用那隻眼睛,甚至沒有露出任何攻擊性,但她現在表現出的狀態更糟糕,她在消極應對,拒絕任何溝通。看來讓楚衣見到那有著明昭外表的東西,給她造成了不小的打擊。從一開始寄希望於他們不曾反抗,到現在完全喪失信任。但狄斫並不後悔,如果不是那團執念的反應,他們也沒法確定楚衣不是平公主。口說無憑,能證明公主身份的隻有它。狄斫緩緩說道:“你要找的那個人,早已往生,你再也見不到他了。”低垂的頭動了動,楚衣低聲說道:“你騙我。”“我有沒有騙你,你心裏不是很清楚嗎?”狄斫語氣平靜,“如果他還在,你為什麽不自己去找他,反而想要依靠我們。”隔著玻璃牆能清楚看到楚衣的每一個動作,她的頭壓得更低,隻能看見烏黑的發頂。她的身形小幅度晃動著,像是激烈動搖的意誌影響到了外在。但她從始至終沒有出現過激反應,即便聽到明昭已往生,也不像見到冒牌貨那樣激動得一言不合就動手。這一切是有征兆的,她從長眠中醒來,沒有在墓中感覺到明昭的存在,殘存的氣息都已消散,可她不願承認。“他明明說過,會永遠守護我的。”森冷的語調讓周圍的溫度驟降幾度,狄斫站在原地,唿吸噴灑在玻璃上,形成一層薄霧。“他要守護的,隻有平公主。而平公主是澤蘭,不是你。”狄斫不留情麵地拆穿她的妄想。如果選擇消極應對,那就讓她憤怒起來,激烈情緒之下才會更有交流的意願。楚衣抬起頭,雙眼發亮,在冷色燈光下泛著藍:“澤蘭?不,澤蘭說,她不願做公主,她會把公主的位置還給我。”“她怎麽會這麽做呢,她又能得到什麽?你害她國破家亡,奪走她的一切,連墓葬都要鳩占鵲巢,將她的屍骨丟棄在一邊,她憑什麽要讓著你。”狄斫一字一句說得清晰,眼前的白色霧塊越來越大,幾乎看不見楚衣的臉,他沒有停下,也沒有伸手將霧氣拭去。“你什麽都不知道!”楚衣的身影突然移動,整個閃現在玻璃前,猙獰發青的麵孔緊貼著透明牆壁,像是中間沒有任何阻隔,下一秒就能撲上來。更冷的溫度將白色霧氣消除,狄斫看著那張麵孔不為所動,冷冷地道:“你的仇恨,你的報複,還未結束嗎?”楚衣怔愣著,猙獰的臉漸漸恢複平靜,她交疊在胸口的雙手緊了緊,片刻之後,說道:“早已結束了,我已經不恨了。”她的話出口,卻痛苦地垮下嘴角:“為什麽,我連怨恨的資格都沒有嗎?”仇恨不可能完全消失,隻有放棄,仇恨者不再執著報複,而是將仇恨當做一種平常的東西,不為其衝動,卻也不可能忘記。“我死去的父母、哥哥、陪伴我長大的朋友,還有大巫,他們都死在我的麵前,我不應該報仇嗎?”女鬼的聲音逐漸沙啞淒厲,發泄情緒一般聲嘶力竭:“男子屠殺殆盡,女子受盡侮辱,孩童被圈禁買賣,我的族人遭遇這一切,不該百倍奉還嗎!”“那些事情和我沒有關係,你已經報仇成功了,為什麽還要抓著那東西不放?”狄斫保持自己的節奏,不受她的影響,指著她交疊在胸口的手,“你抓著那隻眼睛,怎麽可能放下。”楚衣竭力吼過,佝僂著身體,維持著這個姿勢,良久,她才站直,麵上恢複平靜。隻是此刻的平靜,看起來格外滲人。“她是怎麽告訴你的?”此時提到的她,隻會是一個人。狄斫簡略描述:“你恢複了澤蘭的視力,她的父親讓你參與祈福祭祀,而你卻招來了災禍,讓她國破家亡,流離失所,最終在流亡途中死去。”楚衣的表情微妙變化,狄斫無法確定那表情中的含義,像是意料之中,又像是失望。他想了想,補充道:“你手中那隻眼睛,與你招來的災禍有關,它被送到澤蘭手中,死後隨葬,現在落到了你手裏。”“我就知道,她永遠是被所有人捧在手心裏的公主,無辜純潔,所有的事情都與她無關。”楚衣冷哼一聲,眼中失望更甚。狄斫的關注點在於,楚衣沒有否認拿到眼睛的是澤蘭,看來那位小公主沒有想象中那麽單純。“我很好奇,你怎麽會擁有如此強大的神秘力量,竟然能毀滅一個國家?”狄斫說道。楚衣眼神黯淡:“那是大巫臨死前教我的,她要我為他們報仇,教我招來災難的方法。我盡力按照她所說的做了,可是,可是……”當做奴役進入皇宮中的幸存者們,被分散到宮中各處。楚衣成為平公主的婢女,她見到那位被當做掌上明珠的小公主,才知曉她從出生便雙目失明,從未見過一絲光明。澤蘭比她小五歲,身形嬌小,因為看不見,麵上總是有些茫然。她受盡所有的寵愛,珍寶堆滿宮殿,宮殿內所有的棱角都被磨平,無時無刻都有人跟隨她的左右。楚衣是最低等的下人,無法接近公主,見到養尊處優的澤蘭,總是會想起在父母兄長疼愛下長大的那些日子。而現在她失去了一切,被迫背負仇恨,一舉一動都被恨意侵蝕浸染。被人寵愛的小公主越是天真無邪,她越是怨恨。恨隻剩滿心陰暗的自己,恨造成悲劇的罪魁禍首,恨讓她不自覺對比的澤蘭。好不容易等到澤蘭獨自一人,但麵對那刀貼在脖子上都不懂得躲避的公主,楚衣用盡所有的力氣才讓自己不顫抖。她從出生便在黑暗中,可她的心未曾沾染到半分黑暗。曾經,楚衣是這樣認為的。直到複仇計劃一步一步實現,與澤蘭越來越接近,楚衣才發現,那位純潔無瑕的公主的確如同水晶一般,連沒有感情也不差分毫。她要展現神跡,讓君主注意到她,楚衣帶著施血咒的刀找到澤蘭,如她設想的那樣,澤蘭禁不住能看見的誘惑,獻出自己的血液。祭品,準備好了。隨後是盛大的祭祀典禮,她會在祭祀典禮上,用祭品招來災難,傾覆這個罪惡的王朝。一顆流星落到遠方不知名處,國主找人去搜尋,最終被找迴的隻有一隻眼睛。那顆眼睛不會受到任何外力傷害,不腐不爛,始終如一。從天而降的眼睛被視作神物,與澤蘭忽然複明的奇跡聯係在了一起,國主便將那隻眼睛送給了心愛的小女兒。戰爭開始爆發,死去的人越來越多。澤蘭依然像被包裹在柔軟絲綢錦緞中的珍寶,聽著對她來說毫無概念的戰報,她的目光依然純潔清亮。她真的知道那意味著什麽嗎?楚衣不由得發出這樣的疑問,澤蘭的眼中隻有遠方的天際,從生來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凡俗一切都與她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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