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一雙幹枯布滿皺紋的手,捂住臉頰,低低的哭聲從指縫間漏出來。“嗚嗚,小嬋,嘉藝……嗚嗚嗚……”秦霄蜀忽然想起什麽,附在狄斫耳邊說道:“我想我知道那兩個人是誰了,他們是木先生的妻兒。”狄斫下意識去看木滎旗,應該沒有聽到他們說話吧?木先生的妻兒,竟然是死於……那當初他夜夜驚恐,是被慘死的妻兒糾纏嗎?可即便是那麽痛苦的死法,也不該纏著木滎旗不放,狄斫不信木先生會殺了自己的妻兒,也不信他什麽也沒做。“木先生,節哀。”狄斫蹲下身,輕輕觸碰他的肩頭,“我們可以離開這個地方了,現在就離開。”悶悶的聲音從捂著臉的雙手下傳來:“他們去哪兒了?”誰?那兩個血人嗎?狄斫有些無措地看向秦霄蜀,秦霄蜀沒他那麽照顧老人家情緒,直接說道:“這裏隻是幻境,你所看到的都是假象。”“是假象……”木滎旗放下手,麵容呆滯,“是假象啊。”狄斫溫聲說道:“木先生,您的困擾,不是已經被我師父解決了嗎?”是啊,板爺幫他解決了。木滎旗腦子像是卡了殼,隻能一點一點反應,表情也像是失去了控製,呆愣得像個機器。狄斫心沉了下去,表麵上事情解決了,實際上,他的心裏從來沒有放下過。“我有個美麗能幹的妻子,還有個聰慧懂事的兒子,我害死了她們……我害死了她們。”木滎旗開始喃喃自語,他沒有看任何人,隻是在說給自己聽。“我不聽勸阻,帶迴了兇器,兇器中的惡鬼渴望血液的滋潤,它向我的妻兒下了手,一刀一刀剮下她們的肉……就在我奔波在外的時候,就在我自得的時候……”不過短短兩周,兩周的時間一切都麵目全非,他美滿的家庭瞬間破碎。本該在家中等待他歸來的一雙妻兒,變成了兩具血肉模糊的屍體,一些碎肉混在地上,分不清屬於誰。法醫分揀的時候費了些功夫,最後分裝入兩個袋子。因死狀慘烈,案情嚴重,不能輕易火化屍體,隻能暫時收容太平間。找不到殺人兇手,丈夫又有著充分的不在場證明,那最終成了一樁懸案。不是的,他知道是誰殺死了他的妻兒。是他自己,是明明被告知不能收,卻偏要將鬼頭刀帶迴來的自己。木滎旗低低地說:“她們一定很疼,被殘忍地殺害,我知道那樣的痛苦。”狄斫想起當初被割傷的手臂,那是木先生贖罪的方式嗎?他現在的狀態實在太過不妙,困住他的根本不是幻境,是他自己將自己困在了心結裏。狄斫嚴肅起來:“木先生,你在他們死後,做了什麽?”這樣的心結不會是一天兩天生成的,木滎旗流落到榕鎮的時候,距他妻兒逝世已有兩三年。依稀記得,根據鎮長打探來的消息,他在家人去世之後沒多久,就精神失常,發了瘋地跑出自己家。那時候,逼他逃離這個地方的,就是那雙變成血人的妻兒嗎?“我不過是想,我不過是想……”木滎旗忽地眼中亮起一點光,“我不過是想讓她們迴來,迴到我的身邊。”不過是失去親人後的人之常情罷了,想要逝者歸來,有些人隻是想想,而有些人,則會想盡一切辦法,明知涉險,也要不顧一切。狄斫有一瞬間失語,他沒有資格逼問木先生這個問題,因為木先生可能和他一樣,都是後者。“我買到了青蚨血。”那聲低語清晰地傳入狄斫耳中,他有些不敢置信地站起來,緩緩退迴到秦霄蜀身邊。秦霄蜀伸手攬住狄斫的肩膀,他也明白了木滎旗說的是什麽,嗓音低沉:“真是不知者無畏。”青蚨是一種蟲,母子不離,取其子,母即飛來,不以遠近。雖潛取其子,母必知處。這種生物的特性,便是無論分離多遠,母子都會找到對方。“青蚨還錢”就是利用這一特性,用母血塗八十一錢,以子血塗八十一錢,使用時,一次隻用其中一種,將另八十一文留在手中,花出去的錢自然會迴到手中。不用再明說,狄斫已經知道他到底做了什麽。渴望妻兒歸家的人,得到了傳說中的青蚨血,理解產生了偏差。在去往太平間看望妻兒屍體的時候,將青蚨血倒在了屍體之上。他所等來的,不會是美麗的妻子、聰慧的兒子,隻會是兩具血屍,以及沾到青蚨血的散碎肉塊。的確如狄斫所想的那樣,木滎旗將子蟲的血倒在了屍體上,母蟲血則澆在自己身上。他們如願歸來,隻是,並不是以木滎旗想看到的形象出現。親人變成那副模樣已是重大打擊,睜眼卻看到他們以那樣的形態站在自己麵前,木滎旗幾乎要當場瘋掉。那晚血屍出現在家中,受到驚嚇的木滎旗慌不擇路地逃出家門,但無論他逃到哪裏,都會被沾染青蚨血的屍體找到。他住進了旅館裏,夜晚卻聽到敲門聲,如同驚弓之鳥一般起身透過貓眼往外看,兩具血屍就站在門外,輕輕碰撞著門,頑固地不肯離去。旅館也不能停留了,木滎旗隻想逃到更遠的地方去。他帶著僅有的證件和錢包,逃出這座城市。然後,他在不斷出現在麵前的妻兒身影與不斷的逃避中徹底崩潰,變成了狄斫第一次見到時的模樣。木滎旗抬起顫抖的雙手,解開衣領的扣子,向兩邊扯開露出胸膛。大片猙獰的疤痕展露在眼前,狄斫眼神閃了閃,有些不忍直視。“板爺他,替我割下了沾到過青蚨血的肉,把他們一起埋了起來。”木滎旗麵容因痛苦扭曲起來,“可我,沒有一日不覺得她們還跟著我。”第133章 逃脫眼前的事物出現了一瞬的扭曲,除了麵前的木滎旗,因為隻有他是真實的存在。狄斫可以確定不是他的錯覺,他捕捉到了那一瞬間的變化,清晰的人影和扭曲的背景對比十分明顯,這個空間剛才有什麽改變了。秦霄蜀警覺起來,將狄斫攬在身邊,沉聲道:“又開始了。”他們耽擱了一會兒工夫,過於強烈的執念讓消失的幻象重新恢複。側耳去聽,臥室外的走廊傳來了濕噠噠的腳步聲,像是能看到印在地板上的血腳印。與餘關和狄斫不同,木滎旗對這幻境生成的景象懷著恐懼,但他竟然沒有想要離開的意願。秦霄蜀嚐試再次讓幻境消失,卻受到了抵抗,目光投向呆坐在原地的木滎旗,眉心蹙了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