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身體的每寸肌膚、每個毛孔都渴望沉睡,但是,靈魂卻掙紮著不願睡去。潛意識深處總覺得有一件很重要的事,非常重要的事,比我的生命更重要的事……


    吳居藍!


    我猛地睜開了眼睛,看到吳居藍趴在地上,一手托著我的頭,一手拿著一瓶烈性洋酒,正在給我灌酒。


    看到他平平安安地就在我眼前,我如釋重負,鬆了口氣。


    吳居藍應該完全沒有想到我會突然醒來,他愣了一下後,似乎明白了我反常醒來的原因。他的眸色突然加深,一邊凝視著我,一邊繼續喂我喝酒。


    我配合地喝了幾口,他看著差不多了,放下了酒瓶。


    酒精起了作用,我感覺身體從內到外都漸漸暖和起來,應該已經平安渡過會被凍傷的危險。


    我想坐起來,卻發現脖子以下完全動不了,身上裹了一層又一層毯子,被裹得像是博物館裏的木乃伊一般。這個倒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全身光溜溜,一絲不掛。


    我完全理解這麽做的必要,又濕又冷的衣服穿在身上肯定不行,想要迅速恢複體溫、避免凍傷,當然要盡快把濕衣服全部脫掉,把身體擦幹、溫暖四肢。可是,想到有可能是吳居藍扒光了我的衣服,我就覺得全身的血液都要沸騰了。


    我縮在毯子裏,懷著一絲僥幸問:“是violet幫我脫的衣服?”


    吳居藍搖搖頭。


    我臉漲得通紅,“是……你?”


    吳居藍點了點頭。


    我和他都有點不敢看彼此,匆匆地移開了視線。


    突然,我發現我們所在的房間有點熟悉,竟然、竟然……是周老頭的房間!因為我平躺在地上,視線的角度和上一次進來時站立的角度很不一樣,所以沒能立即認出來。


    我再顧不上害羞了,驚恐地問:“我們被捉住了?”


    吳居藍搖搖頭。


    我突然意識到了什麽,急促地問:“你怎麽不說話?現在是什麽時間?”


    吳居藍沒有迴答我。


    我也不需要他的迴答,因為我猛地抽出一隻手,掀開了遮住我視線的毯子,清楚地看到他的下半身仍舊是一條深藍色的魚尾。


    魚尾的色澤不再是如同克什米爾藍寶石般的晶瑩剔透,而是如同太陽下被曬得皺巴巴的藍色舊綢緞。他的胸口、下腹,還有手上都是傷痕,長長的魚尾更是不知道被什麽東西刮擦過,幾乎遍體鱗傷,不少鱗片下都涔出了血跡。


    我掙紮著要坐起來,氣急敗壞地說:“你還沒有變迴人身,怎麽就敢上岸呢?你什麽時候見過海豚和鯨魚跑到陸地上來啊?”


    吳居藍沒有吭聲,一手撐著地,一手扶著我,艱難地坐了起來。


    他的魚尾在水裏那麽優雅美麗、行動敏捷,現在卻顯得笨重碩大、舉步維艱,甚至連一個扶我坐起來的簡單動作,都讓他費盡了全身力氣,好不容易才保持住了平衡。


    我掃了一眼四周,發現麵朝甲板的那扇落地窗戶被打碎了,地上一片狼藉,可以判斷出吳居藍是從那裏進到房間裏來的。可是,我難以想象他如何隻憑借兩隻手,帶著我上了船,又如何打破了玻璃窗,拖著一條長長的魚尾,把我帶進了屋子裏。


    他沒有腿,隻能靠著兩隻手,在地上爬行,幫我找到保暖的毯子,幫我拿到烈酒。


    我的眼淚在眼眶裏滾來滾去。


    吳居藍指指自己的魚尾,朝我搖頭,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說:傷口已經開始愈合了,這點小傷對他而言沒什麽,不要擔心!


    我俯下身去看他的魚尾。


    為了替我取暖,房間裏的空調開到了最大,溫暖幹燥的熱風唿唿地吹著,對我自然是好的,可是對一個本來就需要水,還離開了水的人魚來說顯然不好。


    魚鱗像是曬幹的鬆果,變得幹枯翹起,很是難看。還有好幾個地方,應該是在地上爬行時,在哪裏刮擦的,鱗片全部掉了,露出裏麵被擦傷的嫩肉,看上去有點可怖。


    我的手從他受傷的地方撫過時,想到拔去魚鱗的痛苦對他而言,大概就像剝下我們人類皮膚的痛苦,我的眼淚如同斷線的珍珠般簌簌滾落,滴在了他的魚尾上。


    吳居藍把我扶了起來,他為了轉移我的注意力,笑著指指裹在我身上的毯子,示意我的毯子就要滑到胸口下了。我沒有管毯子,反而伸出雙手,猛地抱住了他。吳居藍急急忙忙幫我按住下滑的毯子。


    他是魚尾,我是被毯子裹著的人,兩個人都行動不便,摟在一起摔在了地上。


    我的眼淚依舊落個不停,吳居藍安撫地一下下吻著我,用唇將我臉頰上的淚珠一顆顆拭去。


    也許真如他所說,漫長的歲月已經把他鍛造得十分堅強,不會受傷,也不會脆弱,更不用說委屈這種情緒。可是,我還是為他覺得委屈。


    他是這個世界的強者,明明可以不用這麽委屈自己。但是,因為我,他就是這麽委屈了自己!為了我,上了陸地!為了我,受完全沒必要的傷!為了我,變得行動笨拙!


    我嗚嗚咽咽地說:“我現在已經沒事了,你趕快迴到海裏去!”


    吳居藍看了一眼窗外,笑著點了點頭。


    我撐著地,想要起來,抽抽噎噎地說:“我幫你。”


    他搖搖頭,指了指我,做了個費力的樣子,表示我很沉。現在迴去時,沒有我的拖累,他很容易。


    我被他弄得哭笑不得,“我體重剛剛好,才不胖呢!”


    吳居藍示意我把頭轉過去,不要看他。


    我知道,他是怕我看到他拖著長長的魚尾,笨拙艱難地爬過地板時覺得難受吧!驕傲的他不願這樣難堪的畫麵被我親眼看到!


    我衝他笑了笑,聽話地轉過了身子,背對著他。


    聽到身後傳來的沉重摩擦聲,我忍不住又開始流眼淚,卻不願讓他知道。我努力地屏住氣息,讓眼淚安靜地流下。


    過了一會兒,“撲通”一聲的落水聲傳來。


    我立即迴頭,看到他已經不在了。


    不過,我知道他就在船外,依舊在陪伴著我。


    我有所依仗,膽子很大,拽著毯子站了起來。我跑出周老頭的房間,去別的房間找衣服穿。


    我快速地推開幾個房間的門後,應該是找到了周不言的房間,衣櫃裏塞著滿滿當當的名牌衣服。


    我們倆胖瘦差不多,但身高不一樣,她的衣服對我來說都有點小,不過,有得穿總比沒得穿好。我挑了件寬鬆的毛衣和長裙套到身上,談不上好看,但足夠保暖。


    我把薄毯子當大披肩裹到身上,迫不及待地走到了船艙外。


    清涼的海風中,東方已經破曉,太陽快要升起來了。


    我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漫長的一夜終於要結束了!


    突然,我的身體僵住了,目瞪口呆地看著前方——


    不管是大船上,還是兩艘衝鋒艇上,就好像突然之間時間被凍結,所有人以一種古怪的姿態突然陷入了沉睡狀態。


    周老頭趴掛在船欄上,神情興奮喜悅;周不聞和周不言抱著彼此,正在甜蜜地微笑;衝鋒艇上的大漢有的蹲著、有的站著、有的坐著,每個人的姿勢都不相同,可是表情都相同,都在幸福陶醉地笑著。


    四周人很多,卻鴉雀無聲,場麵十分詭異,但我很清楚這是吳居藍弄出來的,所以沒有驚嚇,隻是覺得很神奇。


    應該是昨天晚上我朦朦朧朧中聽到的歌聲吧!讓人沉睡在自己最美的記憶中,不願意醒過來。


    我好奇地盯著甲板上的一個船員,猶豫著要不要戳一戳他,看看他究竟會不會一下子醒來。


    身後傳來吳居藍的聲音,“你就算推倒他,他也不會醒來。”


    我驚喜地迴頭。


    吳居藍站在初升的朝陽下,對我微微而笑,“歐洲的民間傳說中,人魚的歌聲有魔法,可以魅惑人類的靈魂。如果用現代科學來解釋的話,也許算是一種高級催眠術吧!”


    不過分開了短短一會兒,卻像是久別重逢,我有點鼻酸眼熱,一下子撲進了他懷裏。


    吳居藍擁著我說:“太陽升起,人魚的魔法就會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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