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到了夜半時分,趙二郎迷迷糊糊間聽到外頭傳來了一陣陣鑼聲。隨著時間的流逝,外麵的響動越來越大,還夾雜著淒厲的唿喊聲,就連睡得很熟的李翠薇也被驚醒了。


    察覺情況不對的他頓時睡意全消,忙走到院子裏一看。這才發現自家的方向火光衝天,當即就想要往外衝,可李翠薇卻攔著正門死活不讓他走。他一想,也對,如今李記正門外的那條街上多半滿是人,他要是這麽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極有可能會影響到李翠薇的閨譽,確實不能就這麽衝出去。


    於是,他便轉到了後門處,打算從後門開溜。誰知,後門外頭好像也有人。無奈之下,他隻得越牆而出。值得一提的是,當時李記前前後後都是人,為了不讓人發現,他先從李記翻到了趙永孝家,再經趙永孝家的牆頭翻了出去,繞了一大圈後,方才直奔火場。


    趙二郎接下來的供述就和王容所說的基本上一致,僅有的幾處偏差,也隻是由說話人的角度不同而引起的,並沒有本質的差別。


    薑荷蓮子覺得趙二郎這套說辭具有相當高的可信度。別人或許會覺得趙二郎為了保護李翠薇而將實情閉口不談,這樣做實在是傻缺到難以置信,可結合他平日的為人,這種不現實的事情還真就有可能發生。更何況,薑荷蓮子實在想不出事到如今趙二郎還有什麽撒謊的必要。


    “二郎,你衣擺上的那些血跡是怎麽迴事兒?到底是從哪兒沾上的,真的想不起來了嗎?”薑荷蓮子覺得經趙二郎這麽一解釋,其他的還說得通,唯有那些血跡來得不同尋常。


    趙二郎皺眉思索了半天,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那麽,二郎哥,你還記得那些血跡是怎麽被申大夫發現的嗎?”趙四娘問道。


    “申大夫……”趙二郎臉上染上一層怒色,衝口而出道:“與其說是申大夫發現的,還不如說是我大伯母她發現的呢!”


    說完。趙二郎才覺得自個兒稱那女人為“大伯母”,好像有些對不起一直關懷著他的宋氏,便偷偷瞄了薑荷蓮子一眼。


    薑荷蓮子豈會因此而介懷,淡淡一笑。接著問道:“為什麽這麽說呢?莫非你大伯母在你就診時,做出了什麽奇怪的舉動嗎?”


    趙二郎見薑荷蓮子沒有生自個兒的氣,暗自鬆了一口氣,隨即說道:“那天火勢竄得太快,咱家的左領右舍差點兒來不及逃出。有好幾個上了年紀的老人家逃出來時崴到了腳。還就一個小孩子被火燒傷了,再加上個傷了雙手的我,一時間濟生堂裏人滿為患。我那傷勢看著挺厲害其實還好,加上地方不夠,申大夫替我包紮過後就讓我走了。


    “誰知這時候,肖氏忽然指著我,扯著嗓子喊說我身上有血。我低頭一看,就那麽幾滴而已,根本算不得啥。可肖氏非得讓申大夫給我找出個傷口來,交代說要好好包紮。估計申大夫也覺得肖氏是在小題大作。可耐不過她歪纏,隻得給我仔細檢查了一遍,結果愣是沒能找出個傷口來。於是肖氏又叫嚷了起來,直說申大夫看診不仔細。申大夫被她架在火上烤,無奈之下隻得再給我檢查了一遍,可還是沒看出來。這迴肖氏倒是不用再說啥了,反正醫館裏的人都曉得我衣擺上有血跡這件事兒了。


    “我這幾天一直在想,官府在問我口供的時候,有些事我不方便交代出來,隻能扯謊應付。謊話自然經不起推敲,很快就被戳破了。之所以會造成這種局麵,歸根結底還是我處事不穩重,受人懷疑我活該。我不怨誰。可衣擺上有血跡這事兒,就完全是肖氏整出來的幺蛾子。若不是她吼了那幾嗓子,怎會鬧得盡人皆知呢?怎會時隔七天許多人還印象深刻呢?這口黑鍋可以說是肖氏害我扣上的,我好生不忿呐!”


    薑荷蓮子和趙四娘對視一眼,兩人心照不宣,暗道。這裏頭果然有肖家的手筆在內。


    “你這孩子,和誰好不成,怎麽能和李家三姑娘好上了呢?那可是你四嬸的親妹妹,也就是你四叔的小姨子,你倆差著輩分呀,怎好做出夜裏一起喝酒的荒唐事兒來呢!”和趙四娘她倆的關注點不同,趙永忠得知趙二郎緣何隱瞞後,忍不住開口數落道。


    見趙永忠說不到點子上,趙四娘沒好氣道:“如今是計較這些的時候嗎?把人救出去才是正經!”


    對男女大防沒有那麽深意識的趙四娘認為,趙二郎夜裏不睡跑去和女孩子喝酒,這事兒確實做得不對,可他這幾天已經得到了足以銘記一生的深刻教訓,真沒必要再對他進行指責了。


    “二郎哥,別的話我也不多說了,相信你也明白,此事絕不能再隱瞞下去了。下迴過堂的時候,還請你務必實話實說。”趙四娘正色道。


    趙二郎猶疑道:“這道理我懂。隻是、隻是,我要是實話實說了,李三姑娘她以後還怎麽做人呀?”


    一方麵他很想說出實情,掙脫牢籠,可另一方麵他也得顧忌李翠薇的閨譽,一旦說出真相,自己身為男子倒還罷了,李翠薇怕是會聲名掃地,為世人所不容。他實在是陷入兩難,難以決斷。


    “這你就不用擔心了,反正你就負責照實說,李三姑娘那邊我自有安排。”趙四娘體貼地勸慰道:“其實你想想看,事情再壞又能壞到哪兒去呢?頂多就是長樂鎮容不下她罷了。真到了那一步,就讓她隨咱們去幽都好了。去府城可比留在小鎮上有前景多了,那樣反而對她往後說親嫁人更為有益。到時你要是願意的話,也可以跟著一道去。到了幽都之後,外人誰還知道你們之間什麽輩分不輩分的,你們隻管放心大膽地交朋友,再無後顧之憂。”


    趙四娘這麽說話未免有些自說自話的嫌疑,她都沒有問過李翠薇的意見,怎知人家願不願意背井離鄉呢?要知道,府城雖然繁華,那裏到底是異鄉,李家人素來戀家。說不好就不願意遠離故土。


    不過,這些完全不在趙四娘的考慮範圍之內。她現在隻負責撈出趙二郎,至於李翠薇所想,她既顧不上。也不想顧。


    在她看來,閨譽固然重要,但也重要不過性命。別人不知情就罷了,李翠薇身為當事人肯定知道趙二郎含冤莫白,相信她也很清楚趙二郎為何會有口難言。在這種情況下。難道李翠薇不應該站出來,為趙二郎洗清冤屈嗎?可至今都沒見李翠薇有所行動。這樣涼薄的姑娘,她的閨譽不顧也罷。


    趙二郎這麽實誠的孩子自然無法猜到趙四娘不管不顧的真實想法,聽她這麽一說,頓覺眼前一亮,一下子什麽顧慮都沒有了,忙不迭地答應了下來。


    “二郎,再問你一件事兒,那所謂的兇器又是怎麽一迴事兒?”薑荷蓮子凝眉問道。


    難得趙二郎這麽配合,薑荷蓮子便將縈繞在心頭的另一個疑問拋了出來。


    不得不說。辦案素來馬虎的皮茂聲這迴還挺認真,認真做了一番調查。可糊塗案辦多了,一夕之間要改變畫風成為能吏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兒。這不,皮茂聲過了迴青天癮,在堂上擺事實講道理將趙二郎問得瞠目結舌,自以為能夠就此結案了,可退了堂才發現自個兒竟然忘了核查證據。


    《大燕律》原則上是“重證據輕口供”,但在具體實施時會遵循該原則的官員少之又少,皮茂聲這種糊塗官更是基本隻用口供說話,根本就不講究證據啥的。可這迴不同呀。趙二郎的罪名一旦坐實,那就是十惡不赦的大罪,按理要被判處極刑。極刑可不是他這七品小官有權判處的,必須將案卷上傳刑部。再交由大理寺複審。當然了,如今這世道案卷交上去了上官們也不會仔細去看,不過是走個過程罷了,但不管怎麽說,最基本的人證物證都得有才行,不然也太說不過去了。


    如今皮茂聲手裏的物證就隻有趙二郎那件沾了幾滴血的所謂血衣。為什麽說是“所謂”呢?關鍵倒不至於血量太少。而在於現在那衣服上根本就沒有血呀!原來趙永年出事了之後,趙喬氏一味嚎哭卻不搭把手,喬氏病得起不了炕,杭氏是個嬌小姐也不幹實事,治喪的重擔就壓在了隔房的弟媳身上。鄉親們看不過眼,就紛紛前來相助。不但為趙二郎他們連夜趕製了孝衣,更有那等熱心之人把趙二郎脫下來的髒衣服給洗了。等到皮茂聲派人前去取證時,那衣裳不但早已洗幹淨了,還晾幹了,都已經收了起來。無恥如皮茂聲,他都有些不好意思把那衣裳稱為血衣了。這樣的物證呈上去,委實太過牽強。


    要想證明趙二郎有罪,確實有必要提交血衣加以佐證,但這並不是最關鍵的。最重要的是,皮茂聲斷定趙二郎先捅了他爹兩刀,在其死後放火毀屍滅跡,那就得找出趙二郎所用的兇器才是。可他“百密一疏”,在堂上問了半天,愣是忘了這一茬,隻得把趙二郎提迴來再審。可不管如何大刑伺候,趙二郎這個二愣子就是掰扯不出那兇器的下落來。這可如何是好,整不出兇器,總不能說趙二郎武藝超群,是他用手刀把他爹給劈死了吧?就在他犯難的時候,有人舉報了同謀的趙永孝,這下他一下就來了靈感,直接把兇器推到了趙永孝身上。


    趙永孝是在趙二郎被捕的第二天晚間被拉去大牢的,幸運的是,其間他並沒有被用刑,一直到昨兒個皮茂聲才提審了他。在大堂上皮茂聲丟出一把據說是從趙永孝家廚房抄出的刀,讓“人贓俱獲”的他據實招來。值得一提的是,皮茂聲特地招了仵作上堂,由他親口證明那刀的形狀和趙永年身上的傷口完全一致,絕對是兇器無疑。然而,讓皮茂聲惱火的是,在“如山鐵證”麵前,趙永孝和他侄子一樣,也是個鐵齒銅牙的,就是不肯認罪。惱羞成怒之下,這才罰趙永孝和趙二郎一道去堂外站籠。


    這些消息由梁研打探而來,薑荷蓮子當時聽了就覺得那刀來曆古怪,八成是皮茂聲找來胡差事的。不過那時她思緒龐雜,並未往深處想。


    如今她相信趙二郎並非兇手,那麽真兇就另有其人,而且直覺告訴她,那真兇就隱藏在趙二郎身邊。至於真兇到底是誰,她還無從得知,但她覺得不妨從兇器的來源著手。盡管她心中有些懷疑那刀是否就是兇器,但在她想來,官府憋了三天才把那刀憋出來,可謂是煞費苦心,又有仵作作證,加上那刀日後要呈交刑部和大理寺驗看,那刀即便不是真正的兇器,也應該和兇器有著極高的相似度,或許就能從那刀身上找出些線索來。


    讓薑荷蓮子失望的是,趙二郎對那刀的來曆一片茫然,搖頭道:“那刀肯定不是我的,四叔也說沒有見過。至於怎麽就從四叔家的灶間裏搜了出來,四叔也覺得納悶兒。”


    盡管薑荷蓮子沒對迷糊的趙二郎抱有太大的希望,可真聽他這麽說了,還是難掩失望之色。


    “那把刀你沒有見過,那類似的呢?也沒有見過嗎?我聽說,那把刀造型頗為獨特,不像是尋常人家平時用的菜刀。”一直沉默不語的梁研忽然開口問道。


    趙二郎見不過泛泛之交的梁研都在替他著急,心裏怪過意不去的,忽然他頭腦裏靈光一閃,脫口而出道:“刀柄不對,但那樣的刀刃我是見過的!”


    “什麽?二郎,你見過和兇器一樣的刀刃?快說,你是在哪兒見過的?”薑荷蓮子急急問道。


    刀傷的形狀與刀柄沒有太大關係,主要取決於刀刃。(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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