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日起,又過了幾天,就到了端午節。


    這天早上,趙四娘一家人在結束了趙家鋪的早市後,就乘著騾車趕往趙家村。


    本來都說好了,端午節不迴老趙家受氣,就連唯一的支持者趙永忠都被忽悠住了。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李翠萍的祖母陳氏在乍暖還寒的時候染上了風寒,總是不見大好。家人一直為此頗為憂心,可誰也不曾料到這場小病會徹底擊垮老人的身體,如今她已經處在彌留之際。隻是老人還有一個心願未了——她是多麽地希望能在有生之年看到大孫女終身有靠。


    提起這樁婚事,實在是讓李家人既無語更無奈。


    要知道,趙老爺子曾當著上百號人的麵信誓旦旦地承諾過,會盡快登李家門共同商量婚事的章程。可是,李家人傻乎乎地等了一天又一天,不要說人影沒見一個,就連口信兒都沒得一個。


    都說幽州的男兒一口唾沫一顆釘,這位年輕時也算是號人物的當家人卻不知是上了年紀記不清事兒,又或者是本性顯露,說出來的話竟連個屁都不如。


    好吧,山不來就我,我就去就山。萬般無奈之下,李家人隻得拋去了女方的矜持,再次登上了趙家門。


    然而,據昨天前來求助的趙永孝所說,連日來李家幾番上門請求近日內完婚,可老趙家卻總打馬虎眼,就是不肯給個準信兒。


    聽得如此,作為兄嫂的趙永忠夫婦毅然決定借著過節,迴去和趙老爺子好好說道說道,爭取完成老人最後的心願。不讓它成為遺願。


    用腳趾頭想也知道,老趙家不肯立時答應,定然是想拿婚事換取好處。這種情況下,忠厚老實的趙永忠夫婦上陣無異於是羊入虎口,絕對是會被狠狠咬上一口。因而,盡管趙三娘等人萬分不情願,還是咬牙跟上。不僅如此。途徑長樂鎮的時候。還捎帶上了想去幫忙遊說的趙元娘母女。


    如今趙元娘母女就住在鎮上的鋪子裏,她倆在鋪子的二樓開了一間糕點鋪。因為用料考究,做工精致。再加上她家除了售賣傳統的糕點外,還推出多款極為新穎的點心和糖果——據說那些是來自寧國的技藝,使得鋪子一開張就受到了鎮上人的熱捧。唯一的缺憾就是人手不夠,雖說豆腐坊所雇的夥計每日都會過來幫做一些雜活。可真正會做糕點的就隻有趙元娘母女,光靠她倆實在有限。每日都供不應求。


    “咦?大伯母,不是說今兒糕點坊跟豆腐坊一樣,都不開張嗎?我咋又聞到了糕點香?”趙四郎搜尋了一圈,瞄了瞄剛提上車的食盒。咽著口水問道。


    無怪趙元娘家的糕點鋪生意好,但凡她家有點心出爐,整條街麵都飄散著陣陣甜香。大人倒還罷了。小孩子幾乎就沒有抵擋著住的,這不。趙四郎的饞蟲就被勾了出來。


    趙三娘心頭的那口鬱氣沒處發,便沒好氣地接口道:“你還好意思問,大伯母家的點心你吃的還算少?往日就算了,今兒你給我消停點兒,省得平白給人說嘴。嘖嘖,那個得了饞癆似的,還張著口在炕上等著呢!”不開張還特地生個爐子做點心,這不明擺著的,因為家裏頭有個老不修要吃唄!


    “三娘,下迴可不許沒大沒小了。你奶是長輩,咋能這麽說她呢?”趙永忠教女道。


    趙三娘故作天真道:“咦?我提到咱奶了嗎?我明明說的是饞癆病人。為啥一提“饞癆”,爹你就想起咱奶了呢?莫非你也覺著咱奶太饞?”


    其實,趙永忠心裏也真覺得他娘太饞了些。以前趙成青還沒出嫁時,她們娘兒倆總是讓趙永年從鎮上買點心迴去。雖然她們偷偷摸摸的,可次數實在太多,就連有些遲鈍的趙永忠都察覺到了。不過,那時他還以為是趙成青嘴饞。誰知等到趙成青出嫁了,他娘趁著趙永孝在糕點鋪樓下的豆腐坊裏上工,就見天讓趙永孝包糕點迴去。這還罷了,鋪子裏的糕點吃過一輪後,他娘吃出了講究,不光每天指定品種,還要求加糖加料,就沒有消停的時候。


    然而,他娘再饞那也是他娘,能維護就要維護到底。


    趙永忠張了張口,想要辯解幾句,可惜笨嘴笨舌的他被二閨女擠兌得無話可說。幸而他是在趕車,其他人才瞧不見他那副尷尬至極的神情。


    趙喬氏這麽鬧騰,真是因為饞嘴?趙四娘可不這麽認為。


    在趙四娘看來,拿捏了二十年的軟柿子一朝離手,趙喬氏肯定會心有不甘。於是想要通過這種方式來遠程操縱宋氏,從而滿足自己的控製欲。


    看著思慮周全的宋氏從食盒的角落裏掏出一小包事先準備好的糕點遞給趙四郎,趙四娘不由得轉頭和趙元娘交流了一下眼神,倆人不約而同地想道,就讓趙喬氏再蹦躂一會兒吧!此行如果順利,往後同老趙家就沒有太多交集了。


    這廂宋氏見趙四郎接了糕點卻沒立刻就吃,而是小心翼翼地藏進了自個兒兜裏,忙笑道:“好孩子,別不舍得!你呀,隻管敞開肚皮吃。這會兒是不方便,等到下晌迴來,大伯母給你現做上一籃帶迴去。點心這東西,還是越早吃越好,擱久了就不那麽香了。”


    趙四郎見大伯母看破了自個兒的小動作,小臉一紅,低聲囁喏道:“我、我不是……”


    快言快語的趙三娘最看不慣小弟這副沒剛性的蠢樣,接口道:“大伯母,他這可不是要自個兒吃呢!九成九是要送去討好他那小姐姐呢!”


    原來那日趙四娘安排人送袁春花就醫,細心的她還讓袁氏姐弟一道跟了去,卻不想趙四郎竟帶著小白悄悄摸上了車。


    平日裏有些呆傻的趙四郎這迴不呆不傻了,眼見袁氏姐弟悲傷得不能理事,就獨自在醫館裏料理各項事宜。居然還被他安排得井井有條。


    得知袁春花沒有生命危險後,趙四郎也不讓人送她迴薑家灘,有樣學樣的他直接就把小姐姐送去了鎮上的鋪子裏養傷,天天噓寒問暖,好不盡心。


    這幾天日日都要來報到的趙四郎今兒想是覺得人多,這才忍住沒在眾目睽睽之下前去探望袁春花。


    宋氏聞言,忍不住笑道:“傻孩子。她在咱家歇著。缺啥也不能缺點心吃。這點心你還是留著自個兒用吧!”


    “那不一樣的……”


    趙四郎嘀咕聲誰都沒有聽到,因為其他人都被路邊的逃荒者吸引住了目光。


    隻見逃荒的這家人個個衣衫襤褸,麵色發青。壯年漢子和他婆娘分別背負著年逾古稀的老人和不足十歲的孩子。一老一少都無知無覺垂著頭。也不知是睡著了,還是餓暈了。漢子的後頭跟著個年過半百的老嫗,手上拄著根木棍蹣跚前行。除此之外,另有個稍大些的孩子正半閉著眼睛。牽著漢子的衣角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同是灰頭土臉的。已看不出男女。不過,這個孩子身上穿的要比家裏其他人齊整些,當是個十來歲的女孩。隻是,這個女孩雖然還能在地上走著。看上去卻搖搖欲墜,誰也不知她會不會在下一刻就倒地不起。


    當薑氏發覺那個婦人破爛不堪的衣裳下,在行走之間居然顯現出高高隆起的肚子。再也忍耐不住,隨手拎起幾串肉粽就一把跳下車去。細心的宋氏則從食盒裏挑了些容易克化的糕點緊隨其後。


    據這戶自稱從幽州邊城逃難而來的人家說。自從家裏遭了災後,就沒吃過一頓飽飯。舉目無親的他們一路逃荒而來,不知遭了多少白眼。沒成想,今日竟能遇上這樣的大善人……


    在這家人的一片感恩戴德中,趙元娘和趙四娘不禁對視一眼,二人都從對方眼中看到滿滿的狐疑。


    趙元娘曾跟趙四娘提過,這年青黃不接的時候,在燕元兩國交界之處發生了一場大地震。幽州地處燕國北部邊陲,這場地震波及幽州治下許多城鎮,其中邊城正是重災區之一。


    據說這場地震的破壞力極大,安居的樂園霎時間就成了人間地獄。盡管此次災害發生在白天,許多身在戶外的人得以逃生,還是讓無數人家遭受了滅頂之災,數以萬計的災民不得不逃離家園。


    在別處有親友的當然去投靠親友,可還有無親無故的,那該怎麽辦?


    盡管幽州官府百般盤剝,也遲遲不見朝廷派人過來賑災,可是治下百姓還是懷帶著質樸的信念,覺得官府一定能夠救他們於水火之中。


    於是,許多懷揣著虛無信仰的人們拖家帶口,扶老攜幼,一起向幽州的府城湧來。如若不是燕京實在太遠,想來災民就會直接上京——真龍天子一定會庇佑他們的,不是嗎?


    這個時代交通不便,加上絕大部分災民隻能靠走,是以災難都發生一個多月了,災民才逃到了這兒。


    時間算來是不錯,隻是這路線卻有些奇怪。要知道,他們所說的邊城在幽州府的西北方,而靜海縣雖屬幽州府治下,卻在府城的東南角,是個濱江臨海的小縣。要是靜海富饒倒還好說,可放眼整個幽州府誰不知道靜海自打禁海後就快窮哭了呀?不要說是府城,就連西北的那幾個縣城如今都遠比靜海富庶,逃荒有必要逃到這兒來嗎?這家人怎麽迴事兒,逃荒這麽大的事兒也不上點兒心,還能把路給認錯了!


    怎麽想都有問題!據趙元娘迴憶,前世還是後來才聽說有受災一事,那年根本就沒見有人逃荒逃到趙家村附近。


    雖然這家人路癡得讓人覺著可疑,但身處如此困境都沒有把老人扔下,可見本性善良。於是,趙四娘主動掏出幾串錢來給他們做盤纏。


    趙四娘倒是好心給他們指點正確的逃荒路徑,可這戶明顯操著濃厚外地口音的人家卻一個勁兒向她打聽附近有沒個叫陳劉灘的小村莊?


    陳劉灘那是個啥地方?不要說趙四娘這個外來者不知道,就連宋氏等在此住了一輩子的當地人都沒聽說過。


    “爺,您是不是記錯了?這一路上,就沒人認識這個陳劉灘呐?”那漢子問道。


    “錯不了,你爺我一輩子也忘不了這個陳劉灘啊!當年為了給你爹治病,我就把你姑賣到了江邊的一條漁船上。那也是戶窮得不能再窮的人家,在陸上連個屋子都沒有。可人家說了,他們家在陳劉灘還有八分田祖產,絕對餓不死你姑。我這才安心把你姑……唉,當年是旱災,如今是地動……報應啊,這就是賣閨女的報應!”剛從昏睡中醒來的老人家用過些點心後精神稍稍恢複了些,隻是一提及這“陳劉灘”,眼神又黯淡了好多。


    “依我看,你們也別找啥‘陳劉灘’了。還是拿著這些錢先找個地兒安頓下來吧!不管怎麽說,先把孩子生下來要緊。”薑氏勸道。


    “我就快不行了,死之前我想就去陳劉灘看一眼,看看她還在不在,還好不好……”老人家渾濁的眼中淌下的淚水重重砸在黃土地上,留下一個又一個小坑,裏麵仿佛盛滿了他的悔恨。


    那大漢伸手抹了抹眼淚,強笑道:“大妹子的好意咱心領了,不過這是俺爺一輩子的心願,做小輩的怎麽著也得幫他完成才行。”


    趙四娘心中一陣歎息,家中有這麽個不會變通認死理的老人家也真是夠為難的,便又掏出兩串錢來。想了想,又指點他們沿著靜江找。據她所知靜江的兩岸有好多個“灘”,薑家灘就是其中之一,隻是沒有陳劉灘罷了。


    善良的一家人都對那戶人家噓寒問暖,惟有趙元娘坐在車上一動未動,她的思緒早已飄向了遠方。


    就是因為這迴地動吧?肖家添置的那些田莊才會盡數毀掉。在失去了最重要的營生後,那些人才會在不得已之下迴了老趙家。上一世,她們娘兒倆以為苦盡甘來,見到那個人終於歸來居然喜極而泣,誰知道竟是引狼入室……


    趙元娘一陣鼻酸,轉頭看了眼充滿生氣的宋氏,登時覺得人生還是很美好的。


    轉念一想,其實此次地動,燕國受災還算有限,元國才算是元氣大傷。這個蠻橫的國家為了擺脫困境居然將魔爪伸向了鄰國,無數燕國的兒女就此死在了元國的鐵騎之下……可到那時,他就將迴來了吧!


    趙元娘輕輕撫了撫手腕上的金蓮子,梨渦微現,透出一絲清淺的笑意。(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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