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家鋪的外頭怎會有個茶水攤?難道是出現了競爭對手?可那樣的話,趙家鋪又怎會特地從自家抽人手去照料呢?


    原來那個茶水攤並非是別家開了來打擂台的,其實它也是趙家鋪的“產業”之一,不過是非營利性質的——專為過往行人免費提供茶水。


    在趙家鋪開業之前,趙四娘曾認為碼頭上搬貨的工人在進行繁重的力氣活後,大多會願意在自家鋪子裏花少量的錢去沾沾平時難得一見的葷腥,補充一下體力。


    其實不光是趙四娘這樣想,家裏其他人也是這樣認為的,此後紅火的生意也基本證明了這一想法。


    然而仔細觀察的話,就會發現總有那麽一小部分工人從不光顧趙家鋪。這些人中運氣好些的謀上了蘇記的活計,還能吃上蘇記發的幹糧,可運氣沒那麽好的就隻能去嚼自備的粗糧了。他們所吃的午飯雖不盡相同,卻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連口麵湯都舍不得買。


    在碼頭上幹活兒的,一天基本上都能賺上三四十個大錢,何至於連碗麵湯都買不起?畢竟一碗湯才一文錢。這也太不可思議了!


    經過深入了解後,趙四娘才明白一文錢對這些工人來說是多麽重要!


    原來這些工人全都來自薑家灘的對岸,和在碼頭上搬貨的大部分人一樣,原先也是漁民。然而,不過是一江之隔,對岸百姓的境遇卻比這邊淒慘太多。


    造成這種困境的原因有很多,高山連綿、良田極少等客觀因素固然是其中之一,但這些應當不是主要原因,最大的問題恐怕還出在官府身上。


    管轄著南岸這方水土的靜海知縣雖然竭力減少存在感。但該做的他多少會做一些。


    比方說,先不論靜海縣衙分給漁民的田地是好是孬,好歹在這位知縣治下,每戶漁民都得到了一定的田地作為不能捕魚的補償。同時縣衙還在全縣境內大力推廣番薯,不但教授種植方法,還主動為幾個赤貧村無償提供種薯,甚至為初次種植番薯的田地免掉大部分賦稅。


    盡管當時番薯在靜海縣還是個新事物。許多保守的農民對它持著觀望態度。可這麽多項政策下來後,番薯終是成功地在各個村莊裏普及了開來。


    相比之下,管轄著北岸的長治知縣他的所作所為就沒有什麽稱道之處了。


    在這位縣太爺的治下。得到田地補償的漁家連一半兒都不到。


    關於這點,縣太爺有話說了,不是不給分,是長治縣的官田實在有限。萬萬做不到分到每戶。


    事實是否真是如此?平頭老百姓不得而知。


    不過,就算真是官田不夠。可官府要是真心在意老百姓的死活,大可以換種方式補償,不是嗎?比方說,將那些名目繁多的稅費減去一兩項。如何?


    結果……長治縣衙什麽表示都沒有。沒分到地?活該你命苦!


    好吧,即使命好分到了,到手的田地也都是下等田。用來種糧食?那是休想。


    有些腦子活的人家聽說番薯高產又不挑地,就輾轉弄來了種薯。倒也得了些收成。不過長治可不比靜海,自家田裏種出來的莊稼甭管它是啥,那都得繳稅,番薯也不例外。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讓繳稅那就繳稅吧,可縣太爺又發話了,官府遵循律法隻收五穀,而番薯不在五穀之內,不能用來抵稅。


    本來番薯就賣不上價,那會兒官府催得又急,北岸的百姓就隻得賤賣再賤賣。好容易把番薯搗騰成五穀完了稅,手裏基本上也不剩啥了。得!全白幹了。有地也等於沒有。


    有比較才會有鑒別。靜海縣和長治縣靠得那麽近,長治知縣就不怕百姓拿他同靜海知縣比?不好因此就說他是個貪官,但至少也是個庸吏吧?


    說實話,長治知縣他還真不怕。因為他的所作所為放在幽州,甚至整個燕國,那都是常態。倒是素來本分的靜海知縣這迴做的有些出格了。


    通常一個王朝到了一半兒的時候,就會陸續出現失去土地的農民,可燕國開國還不到五十年,就生生將無數漁民逼成了失地的農民。


    對於農民來說,土地就是他們的天,就是他們的全部。“窮山僻壤出刁民”這句話太過武斷,並不完全正確,但有時它還真反映了一部分現實。雖說托前些年風調雨順的福,北岸的很多人家憑借著積蓄還能死撐一些時日。可少部分人家原本家底就微薄,在失去經濟來源後,其中極少數的人就做出了些不名譽的事情。


    在這個時代,很多時候自己的行為不光代表了自己,還代表了整個宗族,乃至整個村落,各個人的命運息息相關。這一看法不光為民間普遍認同,甚至也為官方認可,《大燕律》裏就有“連坐”這一條。


    當然了,那極個別的幾個人也就是為了生存下去,偷了個雞摸了個狗,遠沒到殺人放火的地步,還不至於動用律法去製裁他們。


    然而,就因為他們,北岸百姓的名聲就不那麽好了。壞了名聲的人想要在碼頭上找到工作,那可是千難萬難,多半要靠主動減薪才能有機會上工。


    原本活計就不好找,即使找到了工錢也很少,家裏還有老老少少等著供養,因而這些來自北岸的工人當然不可能耗費銀錢來光顧趙家鋪了。


    想明白了這些,趙四娘並未因做不成他們的生意而感到遺憾,倒是心裏覺得有些酸楚。


    就在那時,趙四娘聽請來替袁家老大看診的申大夫說,袁家老大固然是累垮了身子,可他那病根恐怕還在吃食不幹淨上。


    不幹淨啊?不知怎的,趙四娘就想起了碼頭邊那混沌不堪的江水——前不久,她曾親眼看見來自北岸的工人在用江水解渴!


    或許,因為長年累月地喝著江水,他們早已練成了“鐵胃”,渾濁的江水對他們來說已經同清水無異,這並非是袁家老大致病的原因。


    可是,略有潔癖的趙四娘就是見不得別人在自個兒眼皮子底下喝“黃泥水”,她總覺得自個兒應該做些什麽。(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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