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弦竟是被這耳光打懵了,有那麽一秒,他甚至都沒反應過來,何雲起也懶得等他反應,立刻鬆了掐著他脖子的手,向後一側身,抽起雙腿朝著秦弦的脖子就夾了過去。這招式雖然難看,但著實管用,雙**疊,形同剪刀,緊實的小腿一交叉,接管了雙手的工作,還是能將秦弦製住,卡得嚴嚴實實。而何雲起的上半身也沒閑著,他的視線穿過揚起的浮灰,在昏暗的光線裏,精準地定位了散落一起的符篆,連一絲猶豫都沒有,目光鎖定的瞬間,他的手也跟著抓了過去。一張不行那就兩張,兩張不夠就一把!季晨終於從窒息中緩了過來,感官恢複的第一時間,他聽見的是自己劇烈的咳嗽聲,喉嚨被掐得充血,無論如何都好受不到哪去,但現在顧不得那麽多了。靈力耗盡,恢複也需要時間,現在隻能硬著頭皮,用土法子戰鬥了。他很慶幸,在過去的幾年中,為了與受限的靈力對抗,他學會了不知多少奇怪的方法。“學長!把他拍出來!快!”季晨啞著嗓子,大吼一聲,他猛地發力,往扭打在一起的兩人衝去,不過一晃眼,他的指尖也夾著一張符,不顧那符篆是薑黃色,那是極為常見,卻也極其管用的驅邪符。何雲起應了一聲,恨不能將手臂取下來拋到前方去,就差一點,僅僅一點,他的紅色符篆就在離他不過毫厘的正前方。秦弦的喉嚨裏發出暴怒的嘶吼,身體周圍飛快地卷出氣流的攢動,那風是黑色的,滿帶著腥氣,空曠的車間裏,突然爆發出一陣淒涼的哭聲,上空被電線懸掛的白熾燈晃動著,潮潤的空氣中迴蕩著不斷往複的哀嚎。身下的地板開始震顫,以他為中心的地麵上,突然刺出一聲劇烈的爆破聲一個個漆黑的靈體拔地而起,每一個都盈滿了怨氣,他們大張著嘴,嘴裏流淌著紅黑的膿血,沒了瞳仁的灰白眼睛瞪得極大,就快要突破眼眶的桎梏了。它們一個接一個,被秦弦的怨氣操控著,在空氣中化作了一道道紫黑的光帶,層疊的紫黑交錯在一起,突然化出了實體。一麵巨大的黑牆驟然落地,發出敦實的撞擊聲,這牆並不厚實,卻直接擋住了季晨衝刺的步伐,來不及刹住腳步的少年猛地撞了上去,被黑色的光牆彈出老遠。他迅速爬起,摸了一把臉,再一次衝著那堅韌的牆壁衝去。一堵接一堵,一麵跟一麵,三四麵牆接連落下,構出一座圍城,每一麵牆都是半透明的黑色,透過黑牆,季晨能看見,圍在中心的兩人,正以格外扭曲的姿勢纏鬥著,誰也不服誰。可最關鍵的是,他無法參與他們的戰鬥,他被隔開了。季晨心下一沉,趕忙掏出旄節,可恢複的靈力不過萬分之一,淡藍的光匯集掌心,也不過一瞬的閃爍,立刻就像燃盡的火柴,偃旗息鼓了。“學長!”季晨急了,他撲在黑牆上,牆麵並不光滑,更談不上幹淨,流淌的怨氣夾著無數麵目猙獰的人臉,它們在牆壁上來迴遊走。他狠狠砸了一下,沒有任何反應,這和剛才用怨氣構造的光罩一樣,密不透風,現在的自己,根本就沒辦法讓它破碎。黑牆之內,秦弦終於找迴了自己扭曲的笑容。怨氣對普通人的影響是巨大了,何雲起的靈力來自季晨,而此刻,就算沒有這道隔絕的壁壘,季晨也無法再向他輸送靈力了。被怨氣包裹的何雲起終於喘不過氣來,對秦弦的鉗製也越來越弱。終於,隻一個翻身,秦弦就從他的壓製中掙脫出來。他毫不客氣地揪住了何雲起的衣領,將這人狠狠地甩到了一邊的牆上。砸在黑牆上並不疼,與砸在光罩上的感覺一樣,但下一秒,落在臉頰上的拳頭卻疼得實實在在,鼻梁一陣酸痛,這樣的眼冒金星,不過是給渾身無力添磚加瓦。“住手!你給我住手!”季晨心裏一緊,用力捶打著眼前的牆壁,顧不得怨氣染黑了他的手掌,他見不得這樣,“秦弦!你媽的,你給我滾出來!你跟我打!廢物!混蛋!孬種!你欺負普通人算什麽迴事!你滾出來!”“嘖嘖”秦弦嗤笑一聲,突然抬起一腳狠踹出去,正中何雲起膝彎。唿吸困難的何雲起立刻跪倒在地,但他的雙手卻依舊挺直,那雙手撐著地麵,無論如何不肯再放身體向下哪怕一寸。“再叫大聲點,我就喜歡聽這種聲音。”秦弦突然抬起頭,隔著半透明的黑牆,對著牆外的季晨露出了笑容。神色裏盈滿了他標誌性的陰鷙。之前那場惡鬥裏散亂的發絲,讓此時的他顯得分外癲狂。他抹了抹滲血的嘴角,一歪頭,啐了一口:“還挺狠啊……這麽好的身體,殺了多可惜,是不是?”這是個問句,卻不需要任何人迴答,季晨的心被揪得死死的,他咬緊了牙,抵著喉嚨的疼痛和嘶啞,咆哮道:“你什麽意思?你什麽意思?!你給我出來!滾出來!你別動他!你敢……你敢試試看!我他媽讓你……”秦弦笑得癲狂,舐了舐嘴角皴裂的傷口,那股血腥讓他更為振奮,麵上蒙了一層陶醉的神色,他挑釁道:“你讓我怎麽樣?啊?繼續說,我想聽呢,我想聽聽你打算把我怎麽樣。”“這樣好不好?”秦弦的笑戛然而止,他的神色突然嚴肅,麵色異常平靜,仿佛剛才笑的人根本就不是他。他用一副談論正事的沉靜語調,對一牆之隔的季晨說,“反正我現在這副也已經用了很久了,你來這趟不就是要把他帶迴去嗎?那我就把他還給你。不過謝謝你啊,你來一趟,還給我送了個新的,這個新的……”“我,更,喜,歡。”他發出了如鬼魅一般的聲音,話音落下,便又是一陣令人脊背發涼的笑聲。他一笑,四麵黑牆上流淌的人臉也跟著緩緩地咧開嘴,發出一陣陣幹癟的笑聲,,迴蕩在車間的上空。下一秒,季晨瞪大的眼睛裏,映出了黑牆背麵閃爍的光芒,秦弦的指尖竄出一寸高的光,像火種,而不過短短一瞬,那火種便膨大、炸裂,變成了一簇高高的光焰,他的臉被擋在陰鬱的紫黑光焰裏,那笑容卻越發放肆。他想看什麽?人世的痛苦、離別,失去摯愛的撕心裂肺,都是他所渴求的至高無上的精神食糧。秦弦欣欣然,眯著眼,看著牆外的少年,聽著他的怒號,品味著他的痛苦,看他不自覺為即將失去的摯愛落下眼淚。這一切都讓秦弦從內心裏感到快樂無比。“那麽,晨晨。”秦弦的嘴角與眼角一樣,擰出了一個狡黠的弧度,他學著何雲起的語氣,對季晨說,“我們一會再見的時候,要記得管我叫學長啊……”季晨跪坐在薄壁之外,將雙手砸得漆黑,他哭喊得幾近失聲,也無數次逼迫自己調動那恢複得不過毫厘的靈力。可這一切都是徒勞。光焰射出無數銳利的線條,將苦苦支撐的何雲起重重包圍。原來被抽去魂魄是這樣的鑽心刻骨,仿佛有一雙手,從心口處進入,活活撕開他的肋骨,將燒紅的鐵釘用力**心髒。可這一切都比不過身後撕心裂肺的哭喊更讓他心疼。如果能出去的話……一定能替他擦擦臉上的眼淚吧。眼前模糊的世界,逐漸沉入了黏著的黑暗。※※※※※※※※※※※※※※※※※※※※我再次發誓一定是he第116章 穹頂(11)陰陽之間存在著怎樣的天塹?這個問題,何雲起沒想過,也不敢想。從他睜開眼,真正看清這世界的那一秒開始,他就明白了,他的人生,注定不會走上與別人相同的道路。清晨的洗漱台上,斷裂的黑發將下水**得滿滿當當;照不到陽光的操場角落裏,渾身是血的小姑娘低聲抽泣,她的腦袋以不正常的姿態歪到一邊,連接骨骼的關節也變形得不成模樣……年幼的他,曾因為天性裏的好奇靠近它們,甚至伸出手,去觸碰那些屬於另一個世界的事物。結果不用多說,童年時期,他經曆過無數次毫無緣由的高燒;從深夜的噩夢中逃離,會在抹去冷汗一轉身的同時,對上枕邊一雙陌生的充血的白;長長的樓梯間,怎麽走都走不到盡頭,卻在轉過身的瞬間,撞上一直跟在身後的沒有臉的女子……誇張嗎?可這是他的日常,是他從小到大的每一天,都不得不過得提心吊膽的根源所在。他眼中的世界,注定不能被他人所理解。受驚的啼哭成了無理取鬧,深夜的噩夢化為心結難疏……如果活著這麽辛苦,為什麽不試著放棄?關於這一點,他不是沒有想過。可在與時間緊密相連的絕望生活裏,總有些什麽,給了他支撐下去的勇氣。十四歲,他到學校後山采集標本,被山上的孤魂追得差點滾下山坡,是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將他拉了起來。何雲起每每記起,隻記得那老人的手極涼,近乎冰凍,他瞥見身後的白發,可一迴頭,卻什麽都沒有了,連追著他的孤魂也不見了蹤影。他曾以為自己見到了神。當同學們找到他,與他一道返迴時,他卻在離路旁好幾米遠的地方看見了一座孤墳,那孤墳長滿了雜草,也不起眼。可他卻在鬱鬱蔥蔥之間,看見了坐在墳前的,笑眯眯衝他揮手告別的白發老人。他想說些什麽,老人卻搖搖頭,以低沉的聲音勸解道:“走吧,孩子,別和我說話,對你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