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先試試能不能寫信吧?”季晨從包裏摸出了紙和筆,放到了茶幾上,示意楊書棋先寫幾個字看看。楊書棋很聽話,立刻蹲在了茶幾旁,伸出半透明的手指去夠紙和筆,何雲起原本以為,他會和電影裏那些亡魂一樣,捏著筆寫出字字泣血的肺腑之言,可沒想到的是,楊書棋的手直接從紙筆之間傳了過去,他的舉動,不過在桌上激起了一陣細微到不能再細微的風,那風吹過,連紙都沒掀起角來。楊書棋愣了愣,再次伸出手去,結果還是一樣,這次桌上的筆滾了個圈,但還是沒被他抓在手裏。季晨也沒料到會是這樣,他見過的鬼不少,送走的也不少,但這樣的情況確實是第一次見,一時連他都愣住了。楊書棋的性格本就溫和,甚至可以說是怯懦,一看自己連杆筆都對付不了,更是挫敗到了極致,他的手緩緩收了迴來,靈體的顏色更加暗淡了。“這是好事。有怨氣才有力量,這說明你的靈體很幹淨,能順利往生。”何雲起一邊安慰,一邊衝季晨眨了眨眼睛,後者難得配合,立刻點了點頭,“沒錯。”“可我……”楊書棋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他想,這最後的心願恐怕無法實現了。何雲起眼睛一亮:“我有個辦法,要不要試試看?”何先生是個苦命人,從小到大都和鬼怪相伴,他為了緩解麵對鬼魂時的恐懼,不得不上網學習許多關於鬼神奇談的相關內容。但在這些搜索當中,他發現了一個奇特的與鬼神溝通的方法黃昏時的錄音帶。這個說法許多人都提到過,隻是真正實施的有多少,成功的又有幾何,就無人得知了。操作也很簡單,在太陽下山的時刻,也就是傍晚五點到七點之間,讓一個人單獨待在屋裏,麵前放一台錄音機,一定要使用磁帶的那類老式錄音機,將其調整為錄音模式,準備就緒後,要將門窗全都關閉,窗簾也拉上,按下錄音鍵後,生者問,死者答,一卷磁帶從頭到尾錄完了,再重聽時就能聽見死者的聲音。但這隻能聽一遍,一遍過後,無論再怎麽放大音量,也不會聽見靈體的聲音了。楊書棋黯淡的眼睛亮了幾分,雖然已經進入最後一個七天,他存留在世上的力量更加虛弱了,但這法子如果真的能成功,他就可以親自把心聲傳達給徐櫻,不必再繞這麽多彎子了。季晨也覺得這個法子不錯,可以一試,隨意找了個小袋子把楊書棋一塞,便拉著何雲起往商場去了。這年頭,磁帶式錄音機還真不是每家必備的標配,兩人特意往老城區的商店逛了一趟,買了一台款式偏老的二手錄音機,又找了幾盤空磁帶,途徑市中心時,兩人一鬼還特意下車,往女生飾品店裏繞了好幾個彎,季晨對這類飾品的審美實在令人發指,挑出來的不是亮片就是閃粉,一個個土得不成樣子,楊書棋鬼微言輕,嫌醜又不敢吱聲,吞吞吐吐的說不出個囫圇話,不過所幸的是,在何雲起的最終把關下,他們還是挑出了一個款式可愛的雲朵發卡。“這個很普通啊……”迴到車上,季晨將發卡從小袋子裏摸了出來,看了半晌,皺眉嘟囔了起來,“我覺得那個閃閃的更好看。”“噗。”何雲起看他一臉不解的樣子,輕輕笑了笑,“好看好看,趕明兒咱們來把那個閃亮亮的買迴去,讓你洗臉時別劉海好不好?”“不要,我才不要。”季晨把發卡裝迴了袋子裏,抱著他的奶茶杯子嘬了一口,“晚餐想吃番茄牛肉飯。”何雲起笑著應了:“一會迴家去樓下買菜,給你做就是。”看著前排車座上和諧融洽的兩人,楊書棋心裏生出了幾分羨慕,他感歎道:“你們……關係真好啊,我從來沒有過這麽好的朋友,能一起出門,一起住……”“噗嗤。”何雲起突然笑了一聲,應下了少年的話,斜睨了副駕駛座上的季晨一眼,“是啊,咱倆可是關係好到能穿一條褲子躺一床被子的超級好朋友,是吧晨晨。”“……閉嘴吧你。”季晨耳廓微紅,偏過頭去,用力嘬了一口,將杯底的珍珠帶走了大半,嘟囔著,“誰是你的朋友,我不認識你。”太陽逐漸西沉,一行人終於踏著夕陽的暖光迴到了諮詢室,一進屋,何雲起就把季晨和楊書棋帶到了平時堆放雜物的一間小屋子,雖然是雜物間,但平時艾莎叫人來打掃時也不會漏了它,因此還算是幹淨整潔。“就在這吧。”季晨看了一眼,對這屋子還算滿意,簡單操作了一下錄音機後,他衝何雲起點了點頭,將門關上了。何雲起沒能參與到儀式中,有些遺憾,但要是讓他就這麽獨自一人與楊書棋呆在一起,他寧願就在外麵等著。倒不是說楊書棋有多嚇人,何雲起對靈體,多多少少還是恐懼大於好奇。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何雲起看了會電視,又琢磨了一下手機上的新聞,等到他都快睡過去了,季晨才終於把那緊閉的門給打開,何雲起圍上去,想問問結果,可一看他跟在季晨身後的楊書棋神色沮喪,他就明白了,果然還是不行。“他的靈體力量太弱。”季晨認真分析著,“快到尾七了,或許在那天還有點希望。”楊書棋的神情更沮喪了,自己在活著的時候就不夠強大,可他沒想到自己哪怕死了還會這麽弱小,拿不起筆,錄不了音,這份心意到底該怎麽親自傳達,他已經不太抱有希望了,但聽到季晨這麽說,不知為何在心裏還留了一點小小的盼頭。季晨很厲害,所以楊書棋麵對他時,總是膽戰心驚的,但也正是因為季晨的厲害,楊書棋總是會不由得對他的話產生信賴:既然他都說了可以,那一定是可以的。從這之後,楊書棋就留在了諮詢室裏,平時也會出去轉轉,但大街上人太多,他作為靈體,還是得避著人多的地方,陽氣太重對他來說不是件好事。隻要能待在諮詢室裏,楊書棋就會對著買來的小發卡發呆,他常常伸出手,試著觸碰那枚小巧的雲朵,可事與願違,手心穿過了發卡,隻帶起了一陣微風,除此之外什麽都沒有。楊書棋的尾七,正好趕上了情人節,在這個滿天都是粉色氣息的日子裏,何雲起想都沒想到,自己居然要大早上的帶著自己的戀人和一個鬼魂去拜訪一個從未謀麵的小姑娘。季晨一如既往的缺覺,從上了車開始就沒醒盹過,無論是轉彎還是刹車,他都能睡得穩如泰山,雷打不動。楊書棋則是縮在車後座的角落裏,繼續執著的對一旁的發卡伸著手,這幾天的練習有了成效,現在他已經可以將發卡拖在手心裏,雖然隻有短短的幾秒,但比起前幾天要好得多了。有了這一長足的進步,楊書棋高興得不行,他還想更進一步,於是於是更加勤奮地練習起來。開過一段陌生的路,眼前的目的地逐漸清晰起來,楊書棋指了指一邊的居民樓,一貫怯懦的聲音裏帶上了興奮:“這裏,就是這裏!那邊那棟樓,a棟201。”何雲起探頭看了一眼,問:“你去過徐櫻家裏嗎?”“沒有……但這是她來看我時告訴我的,說等我好了……就去找她玩。”楊書棋不無遺憾地說著,“但是我沒機會去一趟了。”“我去幫你探探路。”季晨及時的醒了過來,記下了門牌號,一拉車門便竄了下去。要說季晨也真是神奇,一路睡得昏天黑地,一到地方他自己就醒了,麵色如常,根本看不出一點剛睡醒的模樣。何雲起坐在車裏,看著季晨往居民樓奔去,迴頭瞄了一眼半透明的楊書棋,他還在執著的摸著發卡,每一次將小小的雲朵托在掌心,他蒼白的臉上都能咧出一個燦爛的笑來,何雲起與他相處了這麽幾天,突然覺得靈體也不都是那麽可怕的東西。何雲起鼓勵道:“再加把勁,要是一會晨晨真把姑娘帶出來了,你就可以把這個交給她。”楊書棋的臉上露出了一個羞澀的笑容,隻是看不到臉頰的紅暈,這笑看起來難免有些奇怪,他指了指一旁的小袋子,輕聲道:“我這幾天,都在試著拿筆,能拿住筆了,但是寫不出什麽東西,我就……我就試著畫了一張。”何雲起迴過頭,楊書棋正好揚起了一陣風,將那張薄薄的紙片吹到了他的跟前。何雲起趕緊接住,定睛看了看,那是一張歪歪扭扭的簡筆畫,幾處線條斷得很不自然,但好歹能看出這是一個短發的笑著的姑娘。楊書棋不好意思地解釋著:“寫字太難看了,我練了好幾天都沒辦法,畫畫好歹還能看……”雖然這畫還是不夠好看,但已經是楊書棋已經拚盡全力了。他再次舉起了半透明的手掌,臉上明明笑著,可總有種憋了一股氣的吃力感,小小的發卡在他的掌心停留,不過一會就穿過了他,重新掉迴了座位上,隻是這麽幾秒,還真不知道夠不夠,但楊書棋卻高興得不得了,喊道:“多了兩秒,這次又多了兩秒!”何雲起想順著鼓勵兩句,車門卻“砰”地一聲打開了,季晨麵無表情地鑽入車廂,端起何雲起的保溫杯喝了一口,喘了口氣,說:“她不在家。”“這麽早就不在家?”何雲起趕緊看了一眼時間,現在明明才上午十點,這姑娘這麽大早的能到哪去?“今天學校沒有補課,家裏也有人,但是家裏人說她一早就出門了,隻說自己去看望同學,沒說自己去看誰。”季晨舒了一口氣,嘟囔了一聲,“裝高中生真費勁。”“你……你不是高中生嗎?”楊書棋瑟瑟縮縮地問了一句,換來了季晨的黑臉和何雲起的忍俊不禁。徐櫻這才過完年迴來,楊書棋也好不容易借著尾七的東風,通過練習拿起了發卡。這最後的一次機會,無論如何都不能錯過了。可是徐櫻能到哪裏去?“記得她的電話嗎?”何雲起說著,手裏已經解了鎖準備打電話了。楊書棋一愣,搖了搖頭。車廂內陷入了沉默,這裏最了解徐櫻的就是楊書棋,可他記不住手機號,這姑娘要是傍晚才迴來,楊書棋恐怕等不到那個時候了,迴光返照這東西不止在人身上奏效,在靈體身上也是一樣,過了這個時間點,想要再建立聯係就難上加難了。季晨沉思了片刻,突然扭頭看向了後座的少年:“你喜歡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