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不好!”季晨突然合上了手中的平板,扯起外套就往門外奔,何雲起一見他這樣,也是一句話都不多問,幫他拎起那沉甸甸的背包就跟著往外衝。他不必問季晨要去哪,他猜到了。深夜的街頭車流稀少,就連路口的紅綠燈也下了班,隻剩一盞黃燈孤獨的閃爍著,提醒來往的人們注意安全。季晨從上車後就一直在看時間,窗外時時閃過的路燈映出他臉頰的弧度,此刻那張曲線柔和的臉緊繃得不行,何雲起好幾次用餘光瞥過,都隻能看見他那與緊蹙的眉間一並緊繃抿成一條線的嘴唇。他好幾次想開口安撫些什麽,卻發現在這場景裏他什麽都說不了。既然沒法說,就加緊趕路。何雲起一踩油門,越過了最後一個十字路口,劉亞軍的家就在這個街區。“我不想救他。”車挺穩在小區門前的那一刻,沉默了一路的季晨突然開了口,聲音很輕,語氣卻很重,他的眉皺得更深,眼裏竟有了堅定的光芒,他說:“但是他不能死。”“嗯,不能死。”何雲起附和著,飛快地替手還不方便的季晨解開了安全帶,開門鎖車一氣嗬成。兩人在初秋的夜風裏站了一會,仰頭看向了那棟劉亞軍所在的單元樓,誰都沒有猶豫,邁開步子地朝著小區大門跑去。百米之外的單元樓上,五樓的燈光忽明忽暗。小區的保安相當敬業,他將兩人攔在了門外,這位剛換班的保安大哥精神抖擻,說什麽都要先給樓上的劉亞軍打個電話,得了批準才能放行。季晨被擋在了門口,眼睛盯著保安室裏滴答作響的掛鍾,焦急的神色越發明顯。來不及了,來不及了……等不了了!季晨伸出還算靈活的右手,一把抓住門口的鐵柵欄,腰一扭腿一蹬,這一看就是要直接翻進去的意思。天空中驀地劃過了什麽,五樓的忽明忽暗的燈光突然熄滅。季晨架在柵欄上的腿還沒邁出踏進小區的那一步,那墜落的身影就跟著星星一起映入了他的眼睛。“砰”的一聲巨響,沉悶的,鈍痛的。一件龐然大物從高空拋下,穿過層雲,重重地砸在了地上。這動靜太大太大,驚得一旁打電話的保安猛地迴頭,趕緊放下了電話拿起對講機詢問情況。接不通的電話發出“嘟嘟”聲、對講機滋滋的電流聲、住戶們被驚醒後打開窗查探的疑問聲、踏著步子一路向前趕赴現場的腳步聲……一切的聲音,哪怕極其細微,都在這寂靜的夜裏被無限放大。那電話再也打不通了。十二點到。……三小時前。為了國慶微博熱度爭奪的劉亞軍,終於在連續三天的通宵達旦之後找了個睡覺的機會。一覺睡得不知天昏地暗,直至深夜,他才在夢裏嗅到了一絲奇異的味道。有個由遠及近的聲音,正貼著他的耳背一下下的剮蹭著,那觸覺讓他的夢都旖旎了起來,夢中有一個溫軟的大美人,正用纖纖玉指撚著發梢,一下下地搔著他的耳朵。劉亞軍想伸手將美人摟入懷中,美人卻跳起來歡笑著跑開了,白皙的手指輕輕勾了勾,媚眼如絲笑嗔道:“來呀”那嬌滴滴的聲音勾得他心癢難耐,眼前的大美人穿著貼身的白色長裙,留著一頭及肩長發,瓜子臉,大眼睛,簡直滿足了他對女性的全部審美要求。即使在夢裏,他的臉上也不由自主的露出了癡笑,臃腫的身軀挪得不痛快,他就張著雙手向前撲去,與這入夢的美人嬉戲起來。幾個迴合下來,他才發現這姑娘根本撲不著,他過於笨拙,而姑娘太過輕巧,像嫋嫋一縷煙,看得見,就是摸不著。這可急得劉亞軍直跺腳,那哈喇子都快把領口浸濕了,他笑著哀求道:“美女,大美女,咱倆……坐下好好說說話,別……別跑了成不?”“好啊。”那嬌柔的聲音輕笑了一聲,還沒等劉亞軍看清,那倩影就已經自己鑽進了他的懷裏。這感情好啊,即使是夢也不虧!劉亞軍嘿嘿一笑,收緊了手臂將懷裏的美人抱緊,大著膽子問:“美女,你怎麽……突然就出現了,還往我懷裏鑽,怪不好意思的。”“因為……”懷中的美人嬌羞地低下了頭,她緩緩抬起纖細的胳膊,輕輕環住了劉亞軍的脖子。劉亞軍樂嗬著呢,一見此景,趕忙將她摟得更緊,甚至將鼻子貼上那柔順的黑發,貪婪地嗅著那淡淡的發香。“我要你死啊。”甜美的聲音驟然冰冷,劉亞軍猛地睜開眼,懷中抱著的姑娘已布滿了紫紅的屍斑,她圓瞪的眼睛裏全都是血,臉上的笑開的嘴角幾乎扯到耳根,雜亂的頭發那還有什麽發香,隻有一股腥臭的氣味撲麵而來。男人想掙脫,卻發現姑娘那瘦弱的手臂硬如鋼鐵,狠狠地勒著他的脖頸,沒有一絲一毫要鬆開的可能。麵目猙獰的女鬼就掛在他的身上,仰著頭,惡狠狠地看著他,不管他怎麽唿喊,怎麽求救,那張滿是黑血的嘴裏都永遠隻有兩個字“道歉”。“道歉。”“道歉!”一口涼氣猛地吸進肺裏,劉亞軍驚醒了過來。他使勁扇了自己一耳光,過度的恐懼讓他控製不住力道,這一耳光差點把他自己給扇得暈過去。確實疼,火辣辣的疼,抹了一手冷汗的男人喘著粗氣,擰亮了床頭的台燈。還好,還好醒來了。他坐在床邊緩了很久,終於踉蹌著起了身,蹣跚著步子出了房間,往旁邊的浴室走去。寂靜的屋子裏傳來了水聲,劉亞軍實在是後怕,噩夢做到這個地步,恐怕是沒辦法再睡下去了,他翻身下床,打算去洗個臉,再打開微博看看自己的數據如何。冰涼的水從指尖溜走,拍在臉上的水珠連成了串,從他來不及打理的稀疏胡茬上流過。劉亞軍突然覺得臉有點癢,不是臉頰,不是鼻尖,是從額頭開始,到兩邊耳根,再到下巴……仿佛被什麽人用手指輕輕的饒了一圈,輕薄的指甲劃過皮膚,帶來的微癢的觸覺。他在一片淋漓的水珠中睜開了眼睛,白瓷的盥洗台上突然出現了一些淡紅的痕跡,絲絲縷縷,像纏繞的絲絨,隨著水流轉瞬即逝。那是什麽?流鼻血了?劉亞軍鬆開了一直捧水搓臉的手,試圖湊近盥洗池底部看清那紅線的來曆。就在他鬆開手的那一刻,一大片猩紅的肉掉在了他雙手間的縫隙裏,又因為縫隙過大而“啪嗒”一聲砸在了盥洗池的底部,染出了一片帶著怪味的殷紅。那塊肉在墜落的瞬間翻了個麵,露出了猩紅的另外半個麵。粗糙、灰黃、血跡斑斑、帶著還未洗淨的油膩,卷成了一個夾餅似的角。那是他的臉。人在麵臨極大的恐懼時,往往發不出任何聲音。盥洗池底部粘著的那團肉是他的臉!那現在他臉上的是什麽東西?!劉亞軍的大腦根本來不及做出反應,他近乎本能地抬起了頭,視野被正前方牆上懸著的鏡子填得滿滿當當。這聲被極度恐懼堵在喉頭的尖叫,直等到他看見了鏡子裏的東西時,才算徹底爆發了出來。劉亞軍的雙腿軟得根本無法站立,他“撲通”一聲癱倒在地,咆哮得聲音沙啞,誰都沒能想到,有一天會在人類的身上聽到瀕死的夜梟一般的哀嚎。鏡子裏什麽也沒有。隻有一張鮮血淋漓的臉,那張臉目露兇光,鼻嘴外凸,黃黑的獠牙翻起,被剝下了皮的血肉還在冒著白汽,每一次唿吸都帶著成串落下的血珠。那是一張藏在人麵下的,不配擁有人皮的狗臉。……鳴響的警笛聲由遠及近。即使是深夜,這不小的動靜還是驚動了許多人,報警的報警,議論的議論,小區裏頓時擠了不少還沒睡下的居民。門口的保安不得不調動了所有值班的同事趕往現場配合警察維持秩序。何雲起就站在人群裏,他不知為什麽,本能地伸出手捂住了季晨的眼睛,季晨沒有任何異議,雖然他真的並不害怕這些東西。